第76章
接到秦青卓的消息時,彭可詩正刷卡走進圖書館。
樂隊下午跟節目組說了退賽的事情,雖然節目組那邊試圖挽留他們,但他們三個人已經做好了決定,打算下一場比賽就直接不去了。
既然比賽終止,那就不需要繼續排練了,她打算今晚寫寫手頭的論文。
她朝電梯走過去,拿過手機看了一眼,在看到秦青卓發來的消息後,她停下了腳步。
幾秒之後,她一邊回着手機上的消息,一邊轉身走出了圖書館。
彭可詩單肩背着書包等在路邊,過了一會兒,一輛黑色的邁巴赫駛過來,停到了她面前。
她走過去,拉開後排車門坐進去:“青卓哥。”
“可詩,”秦青卓坐在後排另一側位置,“臨時找你,沒耽誤你的事情吧?”
“我沒什麽事,”彭可詩注意到秦青卓的臉色有些蒼白,精神狀态也不佳,像是生病了,聯想到今天上午江岌的狀态,她沒多問,“你找我是想說比賽的事情?”
秦青卓“嗯”了一聲,又問:“退賽的決定是你們三個一起做的?”
“是,我們三個都不想繼續比下去了。”彭可詩如實道,又問,“你特意來找我,就是想勸我們不要退賽吧?”
跟這姑娘說話實在太省事了,秦青卓笑了一聲,又點了點頭:“嗯,你是怎麽想的?有留下的可能嗎?”
秦青卓笑起來也跟以前不太一樣,給人一種言不由衷的、有點悲傷的感覺,彭可詩看在眼裏,想了想說:“青卓哥,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讓我們留下來,是符合你內心意願的想法嗎?”
“當然,”秦青卓微微一怔,繼而反問道,“為什麽這樣問?”
“如果你是出于保全我們而做出了妥協和犧牲,那我實在是無法接受。”彭可詩看着秦青卓說,“關乎尊嚴的事,我想他們也不會讓步的。為了自己的利益,眼睜睜地看着一個關心和幫助過我們的人被辱罵、被誤解,這事兒我們做不出來。”
秦青卓認真聽着,這時輕輕蹙起眉,搖了搖頭。
“說實話,”彭可詩繼續說,“在我的成長環境裏,從小到大我見過太多為了利益而出賣尊嚴的人了,這是我最厭惡也最看不上的一種人,之所以選擇跟江岌和鐘揚組樂隊,就是因為我很清楚他們的為人。現在讓我們繼續回到節目裏參加比賽,不就是要讓我們接受自己變成這種人嗎?我做不到。”
這姑娘實在是厲害,秦青卓有些無奈地想,自己還沒說什麽,她就把道理全都說透了。
他嘆了口氣:“可是現在這個關心、幫助過你們的人,希望看到你們能在節目裏繼續走下去,如果你們因為他而退賽,他會為此覺得愧疚和遺憾,覺得內心不安,所以你們就一點也不打算考慮他的感受嗎?”
彭可詩沉默下來。
秦青卓側過臉看着她,聲音放得很溫和:“為什麽一定要把繼續參加比賽看作是為了利益而出賣尊嚴的事情,為什麽就不能看成是回應這個關心你們的人的期盼呢?”
他的語氣裏聽不出一絲壓迫感,卻莫名有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彭可詩不是那種倔到誰也勸不動的性格,她能看出來秦青卓是真的希望他們繼續在節目裏走下去。
而至于其中原因,她大概也能猜到。
腦中浮現出以往那個冷漠、封閉、渾身是刺、每天只知道為賺錢而東奔西走的江岌,此刻彭可詩也失去了辯駁的欲望。
又沉默了片刻,她開口道:“好吧青卓哥,我會去勸江岌的,不過最後他能不能被勸動,我也說不準。”
“嗯,”秦青卓笑了笑,又是那種有點言不由衷的笑法,“先謝謝你了可詩,還有就是……”
頓了頓,他才繼續說:“你跟江岌聊的時候,最好不要提到我找過你這件事。”
“但我覺得江岌應該能猜到,”彭可詩想了想說,“如果他猜到了,我不想撒謊。”
“也是,”秦青卓說,“你看着辦吧。”
彭可詩點了點頭:“嗯。”
淩晨的紅麓斜街人潮散去,江岌跟往常一樣,唱完歌,倚在酒吧門口吹着風放空自己。
他微微出神地看着巷子對面,直到耳邊響起一聲“江岌”才回過神,注意到了站在臺階下面的彭可詩。
“這麽晚過來,”江岌看向她,“有事?”
“嗯。”彭可詩點了點頭。
“進來說吧。”江岌直起身,推開酒吧的門走進去。
彭可詩邁上臺階,跟在他後面走進了酒吧。
兩人坐到吧臺邊的高腳凳上,彭可詩直入主題:“是退賽的事情,我回去仔細想了一下,覺得這事兒,我們還是得慎重一點。”
“怎麽忽然改變主意了?”江岌問。
“你和我不一樣,江岌。”彭可詩把話說得很直接,“我可以失去這次機會,但是你不行。”
“沒有什麽行不行的,”江岌語氣平淡道,“只有想不想。”
“欠債和江北,總得有人管吧,”彭可詩說得更直白了一點,“你可以過回以前那種生活,但我不希望你這樣做。”
江岌看向她,眼神裏有些意外,這些事情他從來都沒跟別人提起過:“你什麽時候知道這些事的?”
“很早了,”彭可詩如實道,“但我知道你不想別人打聽你的事,也不會接受其他人的幫助,所以就一直裝作不知道。”
江岌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他重複着彭可詩剛剛的話:“以前的生活……”
“以前和現在,有區別麽?”他偏過臉,眼神落到外面昏黑的街道上,很輕地嗤笑了一聲,“都一樣。”
“但其實你已經改變了,你也已經做不回從前的你自己了,因為……”她話說一半,江岌出聲打斷了她。
“秦青卓找過你了?”
彭可詩沒答,沉默下來。
如她所預料的那樣,江岌果然很快就猜到了。
“不說我就當你默認了。”江岌看着她。
彭可詩仍舊沒說話。
江岌也沉默下來,過了片刻才問:“他現在怎麽樣?”
“看起來狀态很差,不比你好多少,”彭可詩搖了搖頭,“耳朵的問題也好像比之前嚴重了,和我說話的時候,總是會注意我的口型。”
江岌原本随意交疊的手指收緊了,兩只手用力交握在一起,緊繃的骨節凸了出來,但面上卻看不出有什麽表情變化。
“你們的事,我大概能猜到。”彭可詩很輕地嘆了口氣,“江岌,我能看出來,青卓哥還是很擔心你的,他親自找到我,跟我聊不要退賽的事情,很大程度上也是為了你,他希望你能在這個節目裏好好走下去。”
江岌沒說話,仍舊是那副面無表情、無動于衷的模樣,彭可詩無從判斷他聽了這話之後到底是什麽想法,只能繼續說下去。
“來的路上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勸你,該不該勸你。但想着想着,我忽然想明白了,這比賽比或不比,其實沒什麽重要的,重要的是它能帶來的可能性。如果現在退賽了,你繼續在這間酒吧裏做着駐唱,過回以前的生活,你跟青卓哥也回歸到以前那種平行直線的狀态裏,你們之間真的還有相交的可能性嗎?”
彭可詩不急不緩地說着,她注意到江岌從剛剛那副無動于衷的模樣,變得有些認真起來了。
她的思路也逐漸變得清晰起來:“如果我沒記錯,你們之間差了十歲,雖然你在同齡人中确實算早熟的,經歷的事情也很多,但到底跟青卓哥比不了,他作為一個在圈裏爆紅過也低谷過的前輩,考慮的事情肯定比你要複雜得多。江岌,你才十九歲,之後的路還很長,我覺得如果你真的想跟青卓哥在一起,最好的做法就是回應他的期盼,讓自己站得高一點,離他更近一點,這樣才能有更多的可能性。”
彭可詩說完,停下來,看着江岌。
這番話說出口,她也覺得胸口順了不少。
江岌起先沒說話,下颌線繃緊,微蹙着眉頭,不知在想什麽。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了口:“知道了,我好好考慮一下吧,謝了詩姐。”
“謝什麽,”彭可詩笑笑,“說真的,看着你倆這麽不好過,我都有點難受了。話我都說完了,那我就走了啊。”
她說完站起身,江岌也跟着站起來:“這麽晚了你怎麽回去?我打車送你吧。”
“我一個練過拳擊的人,你就不用擔心了吧,”彭可詩朝門外走,朝他揮了揮手,“早點休息吧,也好好想想這事兒。什麽都不做,就只這麽頹着,這可不像你啊。”
江岌“嗯”了一聲,推門走出去,目送彭可詩走出了紅麓斜街。
然後他收回目光,倚着門,陷入了沉思。
翌日秦青卓在醫院接受診療時,再次接到了夏绮的電話。
夏绮在電話裏說,糙面雲同意不退賽了,下場比賽正常參加,秦青卓這才舒了口氣。
找彭可詩是對的,他知道這姑娘聰明且靠譜。
他沒問彭可詩是怎麽勸動了江岌,只在微信上跟她道了謝,讓他們接下來好好比賽。
那之後,他私下去拜訪了接替自己導師位置的杜和豐,請他幫忙在音樂方面多指點一下糙面雲。
杜和豐是圈內前輩,資歷深厚,為人也很溫和,秦青卓覺得他比自己更适合做帶隊導師。
若非一開始杜老師的身體出了意外,這個帶隊導師也不該由自己來做。
或許現在這樣才是對的,秦青卓想,一切回歸正軌,對所有人來說都是更好的局面。
事情全部辦妥後,他就沒再特意關注過《躁動吧樂隊》這檔節目,甚至有意地忽略了這檔自己曾經深度參與過的節目。
生活又回歸幾個月之前的樣子,他忙于寫歌,忙于音樂制作,忙于工作室的運營,也忙于治療自己的耳朵。
起初在做這些事情時,他總是會頻頻分神地想到江岌,但一段時間過後,這種狀态就慢慢得以改善,于是他終于能專注于自己手裏的工作。
那晚發生的事情就好像在海邊的沙灘上挖了一個很深的洞,當下讓他覺得心裏空了一塊,空落落的透着風,怎麽都填不滿似的,但後來,一波又一波的潮水覆過來,慢慢地就填平了那個洞。
時間會讓一切歸于平淡。秦青卓早就知道這個道理。
只是他不特意去關注江岌,江岌卻沒有從他的生活裏徹底消失。
《躁動吧,樂隊》在那場直播之後,因為《輕啄》這首歌和秦青卓罷唱那件事,被徹底推到了輿論巅峰,又在秦青卓徹底退出節目之後,迎來了另一撥讨論熱度,從此徹底實現了破圈,由一個小圈子的狂歡走向了大衆的視野。
于是處于風口浪尖的糙面雲樂隊自然受到了最多的關注,樂隊的主唱江岌更是成了所有視線的焦點。他在音樂方面的天賦被越來越多的人認可,喜歡他的人和讨厭他的人都成幾何倍數增長,他那個自從注冊之後就沒發過一條消息的微博,居然在一個月之內就漲了上百萬粉絲。
有人發現這個幹淨到好像從未被使用過的微博新號,連樂隊和樂隊成員都沒關注,就只關注了秦青卓——那個停滞了四年沒有更新過的微博賬號——于是這件事情又在小範圍內引起了一波輿論狂歡。
秦青卓自然是不知道這件事的,自打四年前那場演唱會之後,他就不再關注網絡上的言論。然而或許是因為同在音樂圈,關于江岌的事情,即便他不刻意關注,也總能無意間得到一些消息——
工作室裏,年輕的姑娘們會讨論江岌又成功晉級下一輪比賽,如今是積分賽段的第一名;
朋友圈裏,夏绮、沈姹還有一些同行的合作夥伴會轉發江岌的新歌,贊美他的天賦和嗓音;
車載廣播裏,娛樂播報的主持人會對節目中發生的事情津津樂道,談論的焦點總在江岌身上。
所以總會有那麽一切時刻,秦青卓會忽然想到江岌,短暫地從工作中分神,然後等到別人提醒後才回過神,重新投入到工作裏。
也就是在這種時刻,秦青卓會感覺到那個洞還在,只是表面覆上了一層沙子。
進入十一月,沈姹向秦青卓發來邀約,請他做自己新專輯的制作人。
秦青卓跟她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不久之前在節目中也合作愉快,于是欣然應允。
那之後他就變得更忙,自己寫了幾首歌,又打算再找圈內的朋友約幾首歌。
某天跟沈姹見面,商量新專輯要找哪些人約歌時,沈姹突發奇想:“找江岌怎麽樣?我喜歡他的風格,青卓,不然找他約一首吧。”
秦青卓聽後,先是怔了一下,随後若無其事道:“行啊,不過我自從退賽之後就沒跟他聯系過,你想約的話,自己去約,我幫你放進去。”
“你幫我約呗,我怕被拒絕,”沈姹說,“你是他親導師,又簽了他們樂隊,他接不接受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兒?”
“他不常來工作室,我也好久不見他了,”秦青卓佯作自然地笑笑,“倒是你,每隔一段時間不就能在節目現場跟他碰面,還是你去約比較合适。”
他一向好說話,這次卻很堅持,沈姹磨了他兩句無果,只好決定自己去約。
“記得酬勞要給夠,”秦青卓開玩笑道,“不然我工作室可不同意這個約啊。”
“知道了,”沈姹拖長了聲音,“這什麽制作人啊,約個歌還得歌手自己去約。”
秦青卓笑笑,掠過這茬,轉而跟她聊起其他歌來。
沈姹做事利落,半個月後就拿來了跟江岌約好的歌。
“這小孩還挺有效率的,”沈姹把樂譜遞給秦青卓,“給我了好幾首歌,你挑兩首吧青卓。”
秦青卓沒看,随手放到文件夾裏:“回頭等所有歌都約好了,我再一起看。”
話雖這樣說,等沈姹走後,他卻盯着文件夾裏露出的那一小截樂譜恍了半天的神。
那上面寫着最後兩句歌詞——“終于我擡頭看到了月亮,它卻在我觸不到的地方。”
正盯着那句歌詞發怔,工作間的門被人敲響了,栗子探進頭來:“青卓,今天你過生日,我們湊了個局給你慶祝慶祝,晚上八點記得到蘇卅啊。”
秦青卓回過神,把露出的一小截歌詞推回去,擡頭看向她,笑了笑:“這麽隆重,那我是不是該捯饬得好看點。”
“你不捯饬就這麽好看了,”栗子嘴甜地笑嘻嘻道,“再捯饬還讓我們這些凡人怎麽活啊。”
“這麽誇就過了啊。”秦青卓笑道。
他幾乎從不拂別人的好意,這次也沒推拒,幹脆地應下來:“晚上八點是不是?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