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鐘揚手裏的礦泉水已經喝了大半瓶,還沒罵過瘾,仍舊滔滔不絕,但彭可詩聽出來他已經有幾句重複了。
直到秦青卓和江岌從後臺走出來,鐘揚才終于停了下來:“青卓哥,你可算來了!”
秦青卓朝他們走過去:“你們在等我啊。”
“可不麽,我們懷着沉痛的心情等你等得好苦!”
鐘揚語氣誇張,秦青卓笑了一聲。
“怎麽說也得跟你道個別啊,”鐘揚正色下來,“一日為師終身為……”
話沒說完,對面的江岌瞥他一眼,他自己也意識到了不對勁,擡手撓了撓頭:“這麽說好像不太對哈……總之,就這麽個意思。”
秦青卓這回是真被逗笑了:“行,那為父請你們吃頓飯吧。”
距離錄制結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觀衆和樂隊都已經走光了,走廊上只有工作人員在來回走動。
幾個人踏進電梯,鐘揚問:“青卓哥,你要請我們吃什麽啊?”
“你們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吃燒烤吧。”鐘揚興致勃勃地提議,“配點啤酒,多有氣氛。”
“燒烤?”秦青卓多少年沒去吃過燒烤了,上一次去,似乎還是大學畢業那會兒。
“我記得央音附近有一家燒烤店味道不錯,”他想了想,“但這麽多年了,也不知道還開着沒。”
“學校附近的燒烤店生意都很火爆,”彭可詩說,“應該不容易倒閉。”
“行,那就去看看。”秦青卓說着,看向江岌,“要不要把江北接過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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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江岌後背靠着電梯壁,看着他,“她應該在睡覺。”
“這個點兒在睡覺?”秦青卓想起什麽,“對了,你之前在電話裏說江北身體不太舒服,後來怎麽樣了?”
“好多了。”
“她平時古靈精怪什麽都不怕的樣子,居然也會走丢。”秦青卓有些不可思議。
江岌沒說什麽,只應了聲“嗯”。
電梯降到負一層地下停車場,幾個人走出去。
走到自己的車邊,秦青卓停下腳步,樂隊三個人也随之停下來。
江岌兩只手插在兜裏,看着秦青卓,朝前面擡了擡下颌:“摩托車停在那邊,我先過去了。”
秦青卓點了點頭。
鐘揚又開始繞着秦青卓的車轉圈,贊不絕口:“青卓哥,你的車可太漂亮了,看看這輪毂,這流線,這筋骨感,真酷啊……”
秦青卓笑了笑,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上車吧。”
坐進車裏,他回憶了一下當年那家燒烤店的名字,然後打開手機導航軟件,輸入名字後點擊搜索,還真跳出了相應的位置信息。
車外,摩托車的轟鳴聲靠近了,江岌騎着摩托車駛了過來,一剎車剛好停在秦青卓旁邊。
秦青卓壓下車窗,聽到江岌問“那家燒烤店地址在哪兒”,他探身将調好了導航路線的手機遞過去。
江岌接過來,劃動屏幕看了看路線,又擡眼看向秦青卓:“騎車看導航不方便。”
“嗯?”秦青卓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說這話的意思。
江岌把手機遞還給他:“我帶你過去,你給我指路吧。”
“你要不就跟我們後頭得了……”鐘揚探出頭說。
但江岌沒應聲,仍看着秦青卓,等他的答複。
秦青卓想了想,轉頭對司機說:“那趙叔,我跟江岌走,你送他們兩個過去吧。”
司機應了聲“沒問題”。
秦青卓推門下車,朝江岌走過去,從他手裏接過頭盔和吉他,跨坐到他身後。
鐘揚探出頭瞪着江岌:“我上次讓你順路捎我一道,你不說不習慣帶人麽!”
江岌沒搭理他,手掌握着油門轉動,引擎聲浪又高了一層。
鐘揚繼續陰陽怪氣:“隔壁上一個駐唱姐姐讓你捎她回去,你也這麽說的。”
還有這回事?坐在江岌身後,秦青卓的手指系着頭盔,想起了第一場節目錄制結束後,江岌跨坐在摩托車上,轉過頭問自己要去哪兒的那一幕。所以那晚是突如其來的善心大發?
“現在習慣了不行麽?”江岌側過臉跟秦青卓說了聲“扶好了”,然後目視前方,擰動油門駛出地下停車場。
邁巴赫緊随其後,鐘揚轉過臉看向彭可詩,壓低聲音:“詩姐,你說他倆是不是複合了?”說完沒等彭可詩開口,便自己接上了話,“肯定是啊……他不是看一眼地圖就過目不忘麽,還用青卓哥給他指路?”
街道上燈火通明,已經過了下班高峰期,此刻馬路上穿行的車輛并不算太多。
秦青卓跟幾天前帶江岌去音樂節一樣,到路口前會提醒江岌提前轉彎變道。
只是這次因為騎的是摩托車,風噪太大,兩人又都戴着頭盔,指起路來遠沒有上次順利。
“下一個路口要左轉了。”秦青卓說。
前面微躬着脊背的江岌專心騎着車,毫無反應。
秦青卓湊近了一些,稍稍擡高了聲音:“下個路口左轉。”
江岌微微偏過頭:“什麽?”
秦青卓感覺摩托車似乎更快了一些,風噪變得更大,眼見着馬上要駛到下一個路口,再不進入左轉車道就晚了,他不得已湊得更近,下巴幾乎抵到江岌肩膀上,幾乎是喊出聲的:“前面左轉!”
江岌這才聽清,稍稍放慢車速,打着左轉向燈駛入了一旁的車道。
哪有聽不清還加速的道理?秦青卓無奈道:“你故意的吧江岌。”
他聽到隐在機車轟鳴聲中的一聲低哼,像是江岌極低地笑了一聲。
離得太近,少年脊背的體溫傳了過來,一并傳來的還有很清爽的香皂味道。
拉開身體距離的時候秦青卓想,所以最近都沒抽煙?還挺聽話的。
夜晚十點,學校附近的小吃街上人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只有一對對情侶還在牽着手軋馬路。
坐到路邊的露天席位上,看着師傅握着一大把肉串在炭火上來回翻烤,略微嗆鼻的白煙和被炙烤的肉香一并随風飄過來,這種感覺讓人很放松。
然而想到糙面雲被淘汰了,秦青卓就無法徹底放松下來,總覺得心裏還壓着一塊郁結的情緒。
“來來來,”鐘揚将酒瓶舉到中央,反客為主地招呼着,“先碰個杯。”
玻璃酒瓶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幾個人仰頭喝下幾口啤酒——除了江岌,他一會兒還得騎摩托車,所以拿了瓶冰鎮的礦泉水。
“青卓哥,你都不知道,其實我們上場之前還沒定下要唱《長夜無邊》呢,”鐘揚平時話就多,一喝酒,更是滔滔不絕,“大概是從大前天開始吧,江岌突然開始讓我們排這首歌,我問他要不要換歌,他也不理我,就只讓我們練。就他這脾氣,我也不敢多問,得,那就練吧。”
“今天都到了錄制大樓的電梯裏,他還是沒有要換歌的意思。但是你知道麽,站在臺上,江岌一回頭,什麽話都沒說,我跟詩姐對了一下眼神,瞬間就知道他要換歌了,你就說默契不默契?”
秦青卓腦中閃過江岌站在臺上時看過來的那一眼,以及那種想要确定什麽的眼神。
難道說,就在那對視的瞬間,江岌決定了要唱《長夜無邊》?
夜風微拂的感覺讓人很舒服,許是受了鐘揚情緒的感染,秦青卓也漸漸放松下來。
“所以是臨時決定了換歌?”秦青卓仰頭喝了口酒,看向江岌,“為什麽?”
這話問完,他才意識到主持人已經在臺上問過了。
對面的江岌微垂着眼,手指壓在礦泉水的瓶身上,塑料瓶身被壓得微微變了形。
他擡眼看向秦青卓,給出的卻是跟之前不同的回答:“因為有個人想讓我唱這首吧。”
那目光直直看過來,秦青卓猝不及防地心髒漏跳一拍。
微苦的酒精順着食道滑下去,泛上來一絲回甘。
“誰啊?”鐘揚酒量奇差,一瓶啤酒下去已經開始胡說八道,“我嗎?果然我說的話你都聽進去了。”
彭可詩一言難盡地看他一眼:“少喝點吧鐘揚。”
秦青卓垂眼,忍不住笑了一聲。
鐘揚完全沒察覺自己破壞了氣氛,又新開一瓶啤酒:“青卓哥,你跟其他樂隊喝過酒麽?”
“沒有。”秦青卓如實道。
“那就是只跟我們樂隊喝過?”鐘揚興致勃勃,“那是不是說明,這麽多樂隊裏面,你最喜歡我們樂隊?”
“是吧。”秦青卓笑了笑。
“為什麽啊?是不是因為我們樂隊是最牛逼的?”
“大概是因為……”頓了頓,秦青卓說,“你們最真實吧。”
鐘揚用迷茫地眼神看着他,彭可詩也擡起頭,江岌則有一下沒一下地捏着礦泉水瓶。
秦青卓挺認真地想了想:“因為你們的音樂裏有一種很真實的掙紮,不僅僅是江岌做的詞曲,鐘揚的鼓和彭可詩的貝斯裏,也都有這種掙紮,聽歌的時候,會讓我有一種特別真實的活着的感覺。”
鐘揚點了點頭:“我聽懂了青卓哥,你的意思是,聽了我們的歌,你覺得你以前都白活了。”
彭可詩差點嗆了口酒,抽了張紙巾咳了幾聲。
江岌瞥他一眼:“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秦青卓則輕輕搖着頭笑道:“鐘揚你啊,氣氛終結者是吧……”
一頓飯吃完,已經接近淩晨,就連街邊牽着手軋馬路的情侶也都沒影了。
秦青卓沒拒絕江岌要送自己回去的提議,站在車邊,叮囑司機先把彭可詩送回學校,再送鐘揚回家。
目送車子開走了,他直起身對一旁的江岌說:“走吧。”
江岌卻沒立刻擡步,仍是站在原地看着秦青卓。
剛剛吃燒烤時他一直話不多,這會兒卻主動開了口:“那個問題,不是說要私下聊?”
“嗯?”頓了頓,秦青卓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在臺上問出的那句“最喜歡哪個樂手”。
那種微妙的感覺又出現了,秦青卓不自覺地輕輕挑了下一側眉梢,繼而笑道:“這還真是小朋友才會問出的問題啊……”
見江岌直直看着自己,像是真要等到一個答案。秦青卓想了想:“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小孩子才做選擇題,成年人當然是全都要。”
他有意開玩笑,江岌卻仍是那樣直直地看着他,幾秒之後才垂下目光:“走吧。”
先前放松的氣氛變得有些奇怪,秦青卓注意到剛剛從燒烤店出來時,江岌總是有意無意地看向對面央音的校門,于是他若不經意地轉移了話題:“你上學的時候成績那麽好,有沒有想過以後想上哪個大學?”
“央音吧。”江岌微低着頭往前走。
“是因為喜歡音樂?”秦青卓問。
江岌起先沒答,跨上摩托車才說:“因為一個人。”
“喜歡的人?”秦青卓跨坐到他身後。
江岌拿起手機在導航上劃動着看路線:“送我吉他的那個人。”
秦青卓想起了江岌一直用着的那把破舊的吉他,本以為是江岌過世的父親或母親在他幼年時送給他的,但現在看來,似乎并不是。
原本還想順着繼續問下去,但摩托車的油門聲已經轟了起來,秦青卓便沒再說什麽。
回去的路上,江岌的車速比以往都要更慢一些。
央音跟秦青卓的家是兩個方向,送秦青卓回去得經過節目組的錄制大樓。
今天錄制結束得早,烤冷面攤前生意冷清,江岌想起了那晚秦青卓站在路邊,口罩拉至下颌,眉目間隐約綴着焦躁的模樣。
明明當時目光也沒在秦青卓身上停留多久,但居然到現在還能清晰地記起秦青卓當時穿了件設計挺特別的墨綠色襯衫和黑色長褲,握着手機的右手筋骨分明,食指上還戴了枚複古的黑色戒指。
當時他跨坐在摩托車上,不知怎麽就把那句“你要去哪兒”問出了口。
從載秦青卓回家開始,到載秦青卓回家結束,也算形成一個閉環了。挺好的。江岌想。
從錄制大樓到秦青卓家的路線江岌記得很清楚,但這次卻沒走那條路,而是故意繞了遠,原本20分鐘的路線硬是用了半個多小時才走完。
到了目的地,秦青卓從車上跨下來,随口問了句:“是換了個路線麽?”
江岌沒否認,“嗯”了一聲。
“怪不得,我看好像不是之前走的那條路。”秦青卓摘了頭盔遞給江岌,随意地搖着頭甩了兩下頭發,這讓江岌莫名聯想到了紅麓酒吧附近偶爾會看見的一只白色長毛貓。
只要用力抖抖毛,原本渾身亂糟糟的毛發就會變得蓬松且順滑。
秦青卓也是,甩了兩下頭之後,剛剛被頭盔壓了的頭發又恢複了蓬松。
在路燈下偏近栗色,看起來是會很柔軟的觸感。
“這條路是更近麽?”秦青卓擡眼看向他。
江岌也看着他,片刻後才說:“更遠。”
秦青卓眼神裏的詫異一閃而過。
他什麽都沒問,但江岌卻說了:“想跟你多待一會兒不行麽?”
秦青卓怔了一下。
“走了。”
江岌很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拉下頭盔的擋風鏡,擰動油門,下一秒便頭也不回地駛遠了。
秦青卓擡起的手停在了半空,無奈地笑了笑,又落了回去。
他想起江岌第一次送自己回來時也是這樣,他話還沒說完,江岌就已經掉頭駛向了馬路對面。
走得幹脆利落,還真是一點沒變啊……
秦青卓轉身往別墅走過去,正要擡步邁上臺階,身後摩托車卻又由遠及近地傳了回來。
他有些意外地轉過頭,看到江岌居然又駛回來了。
“忘了跟你說,”江岌壓在頭盔下的目光看着秦青卓,“那個生日願望,我後悔了。”
撂下這句話,又是沒等秦青卓給出回應,江岌再次擰動油門,駛出了這片別墅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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