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秦老師”三個字從江岌口中說出來,讓秦青卓覺得有些陌生。
江岌似乎還是第一次叫他“秦老師”,以前都是直接叫名字來着。
不,以前似乎也這麽叫過,時間要更早一些,江岌手裏還拿着那張照片,而他還不知道季馳出軌的事情。
只是那會兒江岌叫“秦老師”的時候,總帶着點嘲諷的意味,但這次,“謝謝”和“秦老師”一起出現,顯得有幾分鄭重。
不過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秦青卓現在沒心思去想這些,直覺告訴他這票數有問題。
前半段糙面雲一直保持領先,但就在最後幾秒鐘,糙面雲的票數增長忽然變緩,一直持續到被城市坍塌超過。
這種票數逆轉的情況之前倒也不是沒出現過,糙面雲即興創作《街角那個空了的易拉罐》那場,也曾出現過這樣的局面。但那次是因為Marsara占據了導師的200票先發優勢,而糙面雲在即興創作環節又的确出彩,一切的逆轉都有跡可循。
然而這次……城市坍塌的支持者真的會有這麽大的能量麽?
舞臺上,江岌把話筒還給主持人,然後背着吉他,跟彭可詩和鐘揚一起退了場。
大屏幕上顯示出節目的十強樂隊名單,主持人說完了例行的結束語,觀衆開始退場,演播廳內一片嘈雜。
幾位導師沒急着朝後臺走,站起身一邊活動着肩頸一邊閑聊了幾句。秦青卓則無心閑聊,蹙着眉,臺本被他卷起來握在手裏,像是在凝神思索什麽。
見他面色冷沉,沈姹猜出原因,湊近了壓低聲音:“這種事,我們也左右不了結果,別太放在心上了。”
“你也覺得他們不該輸?”秦青卓擡眼看向她。
沈姹聳了聳肩,沒明說,但意思卻傳達得很明确。
秦青卓又垂眼思忖了幾秒,站起身,拿出手機撥通了夏绮的號碼,然後朝走廊無人的地方走過去。
夏绮很快接起了電話:“青卓,有事?”
Advertisement
“最後一場比賽的票數是不是被動了手腳?”秦青卓問得直截了當。
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響起了腳步聲,夏绮應該找了個周圍沒人的地方接電話。
“當時說着不想做這個導師,怎麽現在還認真起來了?就算最後帶出了冠軍樂隊,通告費也不會變多的。”
她有意開玩笑來回避問題,秦青卓卻不肯轉移話題:“夏绮,你說實話就好了,我只想确認一下我的猜測。”
他這話說得直接,夏绮也不好再拐彎抹角。
她跟秦青卓自大學起就是好友,她相戀多年的男友段崇跟秦青卓更是鐵瓷兒,秦青卓是什麽性子的人,她再清楚不過。何況秦青卓當初答應來做導師,本就是賣了她一個面子。
沉默幾秒,夏绮嘆了口氣:“這種事情避免不了的,你也別太較真,這節目說是比賽,歸根結底也就是個綜藝,誰贏誰輸,都是節目效果罷了。”
點到為止,秦青卓沒再多問:“我知道了。”
挂斷電話,他朝導播室走了過去。
夏绮從後臺走出來,意識到秦青卓是真的生氣了。生氣時的秦青卓跟平時判若兩人,是一副冷淡的、拒人千裏的模樣。
她快步走過去,拉住秦青卓:“青卓,你要去見施導?”
秦青卓“嗯”了一聲。
“別去了,”夏绮低聲勸他,“結果都已經出來了,你現在過去,只會把你們的關系搞僵,沒必要。”
“我總得去要個說法,”秦青卓繼續往前走,“這事兒你就當不知道,我也沒問過你,你就別卷進來了。”
夏绮還想上前攔,但秦青卓已經先一步推開了導播室的門,她只得停下了腳步。
導播室內,施堯正神情放松地跟導演組其他人說笑。剛剛這場比賽,顯然達到了讓他滿意的效果。
門被推開,施堯轉過頭,見秦青卓面色不對,他的表情随之也微微一僵,但下一秒便神色如常道:“有事嗎青卓?”
秦青卓站在門口看着他,冷淡地“嗯”了一聲。
導演組的人都覺出不對勁,再聯想到剛剛發生的事情,這會兒将他的來意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施堯自然也猜了出來,讓其他人先去忙,走過去将秦青卓拉進屋內的沙發前:“來,青卓,坐下聊。”
然後自己坐到秦青卓對面,一邊沏茶一邊說:“這是生氣了?認識你這麽久以來,我這還是第一次見你生氣呢,就為了一場比賽,不至于。”
見秦青卓仍表情冷淡,沒接自己的茬,施堯繼續說:“其實做我們這行啊,也挺無奈的,對外宣稱是什麽節目總導演,但說到底還不是資方手下的一條走狗,什麽事情能真正自己說了算啊。”
他有意撇開責任,秦青卓這才冷冷開了口:“資方的手,有時候也未必會伸得這麽長吧。這場比賽之後,誰都能預見到兩支樂隊在流量潛力上的差距,資方是最看重流量的,你這麽做,真的是資方要求的?還有,249比251的票數,是該說太明目張膽還是說太過巧合,你真不怕激起輿論對節目公信力的質疑?說吧,糙面雲到底得了多少票?”
秦青卓這話說得相當直白,幾乎沒給施堯留面子,施堯沉默了一陣兒,給他遞過一杯沏好的茶。
“臨場換歌,舞美和燈光都跟不上,能有這個結果已經相當不錯了。胡鬧也得有個限度吧,這麽重要的比賽,換歌換得這麽倉促,跟誰都不說一聲,這提前做好的舞臺效果全都報廢了,哪有這麽做事的……”
秦青卓沒接那杯茶,擡眼看他,語氣愈發冷淡:“所以就擅自改了票數,把他們淘汰了?”
施堯臉色微變,遞茶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後才将茶杯擱到秦青卓面前的桌子上,苦笑道:“青卓,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秦青卓沒再應聲,只冷冷地看着他,大有不讨到一個說法就不肯罷休的意思。
以往對秦青卓的那點旖旎心思此刻全都散了個幹淨,施堯開始覺得秦青卓非常棘手。
又坐了片刻,見秦青卓仍舊沒有開口的意思,施堯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在屋內緩慢地走動。
後臺通往電梯的走廊上,江岌倚着窗臺,聽着鐘揚一刻不停地罵着節目組,罵得花樣百出,到現在還沒重複過。罵到中途,彭可詩給他遞了瓶礦泉水,于是鐘揚罵得更起勁了。
罵到觀衆都退場了,樂隊也差不多走光了,其他三位導師都已經離場,鐘揚才停下來中場休息:“青卓哥怎麽還不出來?他不會沒從後臺走吧? ”
江岌往後臺方向看了一眼:“我去看看。”
他穿過後臺走到演播廳,此刻偌大的廳內只有忙着收尾的工作人員,不見秦青卓的身影。
原本打算過來順便找一下陳嘉,問她關于秦青卓銀行卡號的事情,但沒看到陳嘉,卻看到了站在導播室大門旁的夏绮。
江岌想起他第一次被陳嘉叫過來時,夏绮正和秦青卓談做導師的事情,似乎還提到了通告費。
相比陳嘉,夏绮作為制片人,更有可能知道秦青卓的銀行卡號。這樣想着,江岌朝她走了過去。
夏绮後背貼着牆,正凝神留意門內的動靜,看起來憂心忡忡,并沒有注意走過來的江岌。
走近了,江岌聽到了門內隐約傳來了秦青卓的聲音,具體說了什麽他沒聽清,但能感覺出秦青卓的語氣裏帶着愠怒。
江岌的腳步頓了頓。這種時候,秦青卓又用這種語氣跟施堯說話,那原因應該只有一個……
他走向夏绮,叫了聲“绮姐”。
夏绮這才回過神,擡頭見是江岌,一時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門內的對話,臉上閃過一絲尴尬,低聲問:“有事兒?”
原本是打算問銀行卡號的事情,但這會兒似乎并不是個好時機,江岌問:“裏面只有他們兩個?”
夏绮“嗯”了一聲,謹慎地看着他,覺得這少年來者不善。
江岌垂眼,若有所思。他沒想到秦青卓會為這件事直接找到施堯。
票數出來之後秦青卓确實看上去很生氣,但在他看來,秦青卓一向是個冷靜且周到的人,而因為樂隊被黑幕淘汰這種完全沒有證據的事情去找節目總導演,怎麽想都很沖動,不像是秦青卓會做出的事情。
他聽到導播室內一直傳來踱步的聲音,時遠時近,從腳步聲判斷,應該是施堯在來回走動。
就算站在門外,也能感覺出屋內僵持的氣氛。
江岌不知道秦青卓在節目組內有多大的話語權,應該是有一些的,但也不會太重,否則自己之前怼秦青卓的那段不至于被播放出來。
糙面雲淘汰了,但秦青卓還得繼續留在節目裏做導師,跟導演鬧僵了總不會是件好事。
江岌朝導播室門口走過去,正要擡手敲門,幾步之外的夏绮察覺到他的舉動,壓低聲音,語帶警告:“江岌,別添亂!”
但江岌仿若未聞,屈起的手指落下去,敲響了門。咚咚咚。
夏绮皺起了眉,一言難盡地盯着他。
秦青卓帶出的樂隊跟他一個性子,打定的主意誰都別想攔得住。
幾秒種後,門被拉開了,是施堯走過來開的門。
見門外站着江岌,施堯先是一愣:“江岌?你來做什麽?”
江岌面無表情時是一副不太好惹的模樣,施堯以為他是來找茬的。
但江岌只是看着他說:“我來找秦青卓。”
他連一聲“施導”都沒叫,像是根本沒把施堯放到眼裏。
施堯顯然不悅,卻也沒有發作,見秦青卓起身走過來,他朝旁邊讓了一步。
“怎麽了?”秦青卓看向江岌,臉上的表情沒有剛剛那麽冷了,“找我有事?”
“走吧,”江岌也看着他,“我送你回去。”
他的語氣自然得仿若理所應當,以至于秦青卓稍稍愣了一下。
一旁的施堯也挺意外,雖然不喜歡江岌,但江岌說出的這話卻讓他松了口氣,否則這事兒該如何收場還說不好。
“青卓,早點回去吧,”施堯順勢勸道,“你放心,這件事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
在看了江岌幾秒之後,秦青卓又看了一眼施堯:“那好,我等着你的答複。”
說完,他沒再理施堯,跟江岌一起走出了導播室。
經過一臉憂心的夏绮,秦青卓腳步停頓下來,寬慰了她一句:“沒什麽事兒,你別緊張。”
夏绮點了點頭,松了一口氣。
不得不說江岌這門敲得确實沒添亂,如果任由屋內僵持下去,保不準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她跟施堯是同事,跟秦青卓又是朋友,雖然從內心來說是偏向秦青卓的,但夾在中間替哪邊說話都不太合适。
起先還以為江岌搞不好會跟施堯打起來,畢竟這少年身上隔三差五就會帶着新傷,前一陣子還莫名其妙地跟城市坍塌杠上了,看起來不是什麽善茬,沒想到在這件事上倒是處理得很冷靜。
夏绮看着秦青卓和江岌的背影,心道也是挺奇怪,這兩個人之前不是挺不對付麽?但現在看來,倒好像比一般的導師和樂隊成員關系更密切一些。還有秦青卓,以他的性格,明明一向很難被別人說動,但居然就這麽跟江岌走了……
跟秦青卓并肩走了幾步,江岌問:“為什麽要去找施堯?”
“你都聽到了?”見江岌沒說話,秦青卓嘆了口氣,“想去要個說法,就算改變不了結果,能知道真實的票數也是好的。”
“我問的不是你找施堯想得到什麽結果。”江岌說。
“嗯?”秦青卓有些詫異。
“我是說,”江岌朝前走着,“去找施堯,是因為我麽?”
秦青卓的眼睛裏閃過一瞬錯愕。
江岌轉過臉看向他。
目光交彙,秦青卓不确定自己有沒有會錯意,但江岌的問法和看過來的眼神确實讓他有一種挺微妙的感覺。
“當然了,”秦青卓有意将語氣放得自然,“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你跟你的樂隊遭遇了不公。”
“我的意思是,”江岌換了一種說法,“如果是別的樂隊遭遇了不公,你也會這麽做麽?”
那種微妙的感覺愈發明顯,以至于沖散了剛剛堵在胸口的愠怒,但這感覺并不令人讨厭。
“這問題我倒是沒想過。”想了想,秦青卓反問道,“不過,為什麽會這麽問呢?”
問題抛出去,江岌卻答得很敷衍:“沒什麽,随便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