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節目錄制一直持續到淩晨,接近十小時的錄制不僅對于所有候場的樂隊是一場折磨,對于一直坐在位置上絞盡腦汁點評的導師來說,更是一場體力的巨大消耗。
散場後陳嘉走過來讓幾位導師先不要走,說施導和绮姐要請大家吃宵夜。
秦青卓拿出手機看了看消息,屏幕上方的消息欄提醒他有好幾通未接來電,都是季馳打來的。
微信上,季馳早已發來了幾條消息:
——“青卓,我剛剛在睡覺,沒接到電話。”
——“青卓,你什麽時候能回來?我剛接到了導演的消息,說明早排了我的戲,我今天淩晨就得出發。”
——“最晚一班飛機是淩晨三點半的,我兩點就得走了。”
秦青卓看了一眼屏幕左上角的時間,距離淩晨兩點還差四十五分鐘,如果順利的話應該能趕得上送季馳。他動作迅速地拿起外套,對陳嘉道:“你們吃吧,我有點急事要趕回去。”
陳嘉辦事周到,見秦青卓并非有意推辭,像是真有急事,也不多說廢話,拿起手機:“那青卓哥,我安排節目組的司機送你。司機的手機號和車牌號發你微信?”
“行,謝謝你了陳嘉。”秦青卓說完,腳步匆匆地走出了演播廳。
乘坐電梯下到地下停車場,一眼看見密密麻麻緩慢蠕動的車輛,秦青卓幾乎在視覺上被震了一下。
地下停車場堵了少說也有上百輛車,平時車進車出正常行駛的時候,這應該算正常體量。但現在節目錄制結束,所有人都急着回家,一時造成了交通擁堵。
好在園區內部緊急安排了保安過來,才不至于讓地下停車場陷入交通癱瘓。
秦青卓走到車子停放的位置時,司機已經提前站在車邊為他打開了後排的車門。
但連續在導師席上坐了近十個小時,秦青卓現在腰酸背疼,完全不想窩在逼仄的車廂裏。
他沖着司機指了指外面的方向:“我先走到外面路邊,一會兒車開出去了您打電話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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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嘞秦先生。”司機應道,
秦青卓一邊朝地下停車場外走着,一邊給季馳回消息:“我現在回,盡量兩點之前趕到。”
手機震了一下,那頭秒回消息:“好啊,那我等你。”
兩秒之後又進一條:“也別太急,讓司機開穩點。”
收起手機,秦青卓走出地下停車場,将臉上的黑色口罩拉至下颌。
夜晚光線暗,應該不至于被很多人認出來,何況自己已經隐退四年,而這世上的大部分人又那麽健忘……秦青卓深深吸了一口夜間的空氣。
停車場外的汽車尾氣濃度稍稍低了一些,但跟空氣清新也壓根沾不上邊。
往外走的那段路上,秦青卓收起手機,覺得有點對不住季馳。
季馳在外面拍戲拍了小半年,好不容易劇組給他放了三天假,季馳當晚就坐飛機趕回來陪秦青卓。但節目開始前一周恰好是秦青卓最忙的時候,為了做足第一期的準備,秦青卓忙得連軸轉,連覺都沒睡上幾個小時,更別提回家陪季馳。
一眨眼三天過去,秦青卓好不容易在第一期錄制結束後能短暫地歇上一口氣,季馳卻要走了。
如果這回再趕不回去送季馳,那真是算得上過分了。秦青卓嘆了口氣。
演播廳大樓之外,馬路上成排的車輛停滞不前,堵在路上的司機用喇叭宣洩自己的不耐煩,于是鳴笛聲起伏不停、響徹黑夜。
地鐵已經停班,上千名觀衆在短時間內湧到外面,出租車、私家車、節目組的轎車和大巴車在這個透着些微涼氣兒的暮夏夜晚一擁而上,五環路上堵得水洩不通。
不遠處的十字路口,節目組提前聯系好的交警正在疏通路況,但似乎一時半會兒也無濟于事。
秦青卓走到路邊,環顧周圍的路況,心底泛上了些許焦躁的情緒。
堵成這樣,怕是真要趕不回去送季馳了。
正猶豫着要不要給季馳打一通電話,一閃眼,秦青卓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江岌。
江岌背着吉他,靠在一輛黑色重型機車上,眼神不知看向前方的哪處位置,似乎正在放空,又像是在沉思什麽。
節目組給樂隊們派了專門負責接送的車,但江岌顯然沒坐,他是騎着自己的摩托車出來的。
秦青卓看向他身後倚着的那輛在黑夜中微微泛着冷光的摩托車——能從地下停車場殺出重圍,并且在其他車輛根本無法挪動分毫的情況下,順利開到了外面的公路上,看來摩托車在這種情況下還真是占盡優勢……
倚着摩托車的人手臂動了動,肌肉線條被拉出了頗具力量感的弧度,秦青卓這才看清他的手指間還夾着一支燃着的煙,煙頭的火星一明一滅,江岌吸了一口煙,然後呼出白色的煙霧。
下意識地,秦青卓腦中冒出一個念頭:這麽一把優勢占盡的好嗓子,這人居然舍得用煙來糟蹋?
他是真的不在乎,還是沒意識到抽煙可能會影響他的嗓音?
十九歲的年輕人,如果十年如一日地抽煙,不知到了自己這個年紀,聲帶會受到什麽樣的影響……秦青卓幾乎想要上前提醒一下。
只是他跟江岌不熟,雖然在剛剛的節目錄制過程中,算是結成了導師和選手之間的短暫師生關系,但接觸僅限于臺上臺下的那幾句互動,貿然過去提醒,怕是有些逾矩。
在江岌前方兩米的距離,烤冷面車的老板娘這時扯着嗓子喊:“帥哥,你的兩份烤冷面好了!”
江岌結束放空,朝烤冷面車的方向看過去,掐滅了快要燃盡的煙,随手将煙蒂丢到一旁的垃圾桶,然後直起身朝着烤冷面車的方向走過去,伸手接過了兩份烤冷面。
察覺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轉過身時江岌朝秦青卓的方向掃了一眼。在看清盯着自己的人是誰之後,他的目光在秦青卓臉上停留了兩秒,似乎在揣摩秦青卓盯着自己的意圖。
如果要開口提醒抽煙的事情,這應該是個好時機,秦青卓想。
但這人渾身上下散發着“沒事離我遠點”的氣質,絕不是什麽樂于接受別人意見的善茬兒, 就算上前提醒大概率也是自讨無趣,在對視的一瞬,秦青卓打消了這念頭。
正要移開目光,對方卻朝他擡了擡手上的烤冷面,開了口:“要吃麽?”
秦青卓:“……”
所以這人以為自己剛剛盯着他看,是在饞他手上的烤冷面?
秦青卓無言。
……不得不說,他現在還真是有點餓了。
見秦青卓不說話,江岌沒再浪費時間,放下手,收了視線朝摩托車走。
走到摩托車旁邊,江岌将烤冷面挂在車把手上,戴上頭盔,長腿一擡跨坐在摩托車上。
車子啓動,發出了沉悶的轟鳴聲。
秦青卓低頭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距離季馳出發還有半小時,但眼前長長的車隊卻絲毫沒有往前挪動的意思。
正打算拿出手機給季馳打電話,轟鳴的摩托車聲響中卻忽然混入了人聲:“你要去哪兒?”
秦青卓有些意外地擡頭,幾步開外,跨坐在摩托車上的少年正側過臉看着他,眼神壓在頭盔下方看不明晰。
聽對方這意思……是可以捎自己一程?
“……明泰附近。”
“上來吧。”
秦青卓朝他走近了:“你順路?”
江岌沒答,仿若未聞,擡手摘了身後背着的吉他遞給他。秦青卓接過來背到自己身後,擡腿跨上摩托車,坐到了江岌的身後,兩只手握住後面的把手。
少年身上的煙味似有若無地飄過來,以至于秦青卓又有了想要提醒他少抽煙的沖動。
下一秒,摩托車沖向馬路,涼風撲面兜來,吹散了那陣煙味兒。
江岌車技上佳,摩托車騎得極有氣勢,在各色擁堵的車輛中見縫插針,硬生生殺出一條路來。
十分鐘之後,重型機車将此起彼伏的閃光燈、響徹一片的汽笛聲以及煙霧彌漫的汽車尾氣遠遠甩在身後。
摩托車在寬闊的馬路上疾馳,速度越來越快,江岌身上的襯衫被風兜起了一個有弧度的包,那鼓鼓的包拂到秦青卓的臉側,秦青卓有意識地将身體朝後仰了仰。
人車稀少的淩晨深夜讓人感到非常舒爽,撲面而來的夜風好似潺潺流水拂面而過。
要不是急着趕回去見季馳一面,秦青卓甚至希望這路能長一點。
視野裏的景象越來越熟悉,車子已經開到了明泰附近,江岌微微側過臉,聲音散在風裏:“在哪兒停?”
秦青卓正要開口,摩托車這時猛地一剎車,伴随着輪胎摩擦地面的刺耳聲響,在慣性作用下,秦青卓的鼻梁猝不及防重重磕在江岌硬邦邦的脊柱上。
鼻梁一陣生猛地酸疼,秦青卓拉開與江岌的距離,這才看見不遠處那只有恃無恐正撒歡往前跑的流浪狗——幾秒鐘前這狗不知忽然從哪蹿了出來,要不是江岌剎車及時,這只蠢狗此刻怕是生死未蔔。
——“操。”
秦青卓聽見身前的人低低罵了一聲,聲音裏隐着一絲怒意。
然後江岌再次側過臉,又問了一遍:“在哪兒停?”
“就這兒吧。”秦青卓看了看四周,從車上跨下來,把背上的吉他拿下來遞給江岌,“謝謝你了。”
江岌“嗯”了一聲,接過了吉他背在自己身上。
“你年紀這麽小,還是少抽點煙,對聲帶……”
後面的話還沒說完,轟鳴聲已經再次響了起來,摩托車一個轉彎沖向了路的對面。
算了。秦青卓搖了搖頭。
自己也是打十九歲過來的人,這麽叛逆的年紀,怕是誰的話都沒耐心聽進去。
手機震動起來,司機這才沖出重圍打來了電話。
“出來了就好,”秦青卓接起電話,“您不用送我了,早點回家吧。”
挂了電話,秦青卓看到季馳新發來的幾條消息——
“還有多長時間到家?我要出門了青卓。”
“我到地下停車場了,你呢?”
“停車場好像有狗仔,我找了個隐蔽的地方等你,給你發個定位。”
秦青卓給季馳撥過去電話:“路上太堵,搭了一個樂手的車才趕回來……沒讓他停得太近,在明泰附近的紅綠燈這裏……嗯,我已經在往那裏走了,就快到了。”
**
江岌沒把摩托車開出多遠就停了下來。
上次經過這裏時,他記得自己曾經在路過一處小巷時看到過一臺自動販賣機,看來記憶沒出錯。他從車上跨下來,走過去買了一聽汽水。
滾出來的易拉罐上附着水珠,拉環被拉開的瞬間,“呲”的一聲輕響,帶着涼氣兒的白煙蹿了出來。
江岌仰頭喝了幾口汽水,看着幾十米之外秦青卓拐入岔路口的身影。
這附近有一片富人居住的高端別墅區,江岌猜測秦青卓應該就是住在那裏。
那片住宅區距離這裏少說也有幾百米的距離,選擇在這裏下車,是怕洩露自己的隐私?
大明星真夠謹慎的。江岌嗤笑一聲。
江岌之所以知道那片別墅區,是因為兩個月前的一天晚上,他駐唱的那家酒吧正要關門,一個客人忽然來了電話,說自己在酒吧裏遺落了一只耳釘,耳釘很貴重,希望江岌能幫忙送過去。
江岌不知道他是哪搞來的自己的手機號碼,但他還是騎着摩托車趕到了那人提供的地址。
敲門之後,一個三十歲左右、醉醺醺的男人開了門,倚着門上下打量他,拖長了語調:“耳釘呢?”
“錢。”江岌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對方愣了一下:“錢?”
“大半夜你就算叫個跑腿,也要給錢吧?”
“錢啊……”對方笑了笑,回身從一旁的鞋櫃上拿過錢夾,抽出了幾張百元鈔票,從江岌手裏接過耳釘的同時,他捏着鈔票的手按到了江岌的小臂上,身體也朝江岌貼近過來,語氣暧昧,“這麽晚就別急着走了,還有賺錢更多的活兒要不要做啊?”
男人身上彌漫着香水和酒精混合的氣味,甜膩得讓江岌有些反胃。
“滾遠點。”當時江岌冷冷看着他,忍住一腳把他踹開的沖動,抽出錢,甩開男人的手轉身走了。
這段回憶連帶着厭惡的感覺一并湧出來,江岌喝了一口冰涼的汽水,将那種反胃的感覺壓了下去,也将這段令人厭惡的回憶從腦中清理出去。
夜風微涼,吹在臉上很舒服,江岌倚着身後的牆壁,一口一口地喝着汽水。
淩晨深夜,巷子裏罕無人跡,慢悠悠穿梭在其中讓人覺得挺放松。
剛來這城市的那半年,他在兩個酒吧做駐唱,這個時候一般在趕下一個酒吧的場子。兩個酒吧的場子在時間上排得非常接近,距離卻隔得有些遠,他得把摩托車騎到八十碼以上的速度才能順利在規定的時間到達。
到了下一個酒吧之後,灌滿了涼風的喉嚨會有點緊,唱歌的時候得極力控制氣息才能穩一點。
一聽汽水喝完,江岌拎着空了的易拉罐往回走。
前方另一條巷子忽然稍稍變暗了一些,像是有人熄滅了燈。
經過巷子時江岌朝裏面瞥了一眼,借着唯一一盞路燈散發出的黯淡燈光,他看到幾米之外的巷子深處,停着一輛價值不菲的黑色轎車。
應該是因為車裏的人剛剛關閉了車燈,光線才忽然暗了下來。
就在江岌準備經過巷子繼續往前走時,他忽地看清了坐在副駕駛位置的人——是秦青卓。
而坐在秦青卓旁邊的,也是一個男人。看上去有些眼熟,應該也是個明星,但江岌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他。
秦青卓正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側過臉看向那個男人,與此同時,那男人的側臉正在貼近秦青卓,且距離越來越近,直至吻上了秦青卓。
江岌的腳步停頓下來,側過身,将身體隐在牆角之後。
深更半夜跑到巷子的深處跟男人幽會,是該說這片富人區的人喜好都很特別,還是該說他們都太過饑渴?
江岌貼着牆角半蹲下來,從兜裏摸出了自己的手機。
牆角之後伸出了一只骨節分明的手,黑洞洞的鏡頭對準了巷子深處的那輛車,兩根手指在屏幕上輕輕滑動,畫面被放大至能清楚拍到車內兩張臉的程度。
拇指輕觸快門,兩個男人親吻的畫面随之定格在手機屏幕上。
在車內的兩人分開的同時,江岌收回手機,視線落在那張昏黃的照片上。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鼻腔裏發出了輕微的哼聲,像是笑了一聲。
然後江岌直起身,離開了這條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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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摩托車也要戴頭盔哦。作者抓住兩個違反交通規則的人狠狠進行了一頓批評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