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青桔
吳婕妤坐直了身子, 輕輕拍着她手背,“如妹妹所言,我們也算患難與共, 我自然也與妹妹一樣不過是想為自己謀取更好的前程, 哪日妹妹若是誕下皇子,又或者做了太子, 今後我這後半輩子還不是得靠妹妹提攜。”
沈榆坐在那沒有出聲, 只是拿起勺子, 有一口沒一口喝着牛乳。
“我聽說有人想聯合朝臣彈劾妹妹狐媚惑主, 才令皇上有違祖制給予晉封,這前朝便亡在一個舞姬身上,倘若真讓他們大做文章, 屆時風言風語于妹妹恐怕不利。”吳婕妤湊近腦袋認真道。
喝了兩口牛乳, 沈榆拿過錦帕輕拭着嘴角, 忽然擡眸目光灼灼,“皇上亦不是色令智昏之人,旁人想如何說,我又如何管的住。”
“倘若姐姐只是想說這些, 那你的好意我自然感激不盡,只是如今乏累, 怕是要歇息片刻, 就不送姐姐了。”她看向屋外,“聽竹,送吳婕妤出去。”
後者眉頭微蹙, 還未說什麽, 就看到聽竹推開了門,當即只能湊過腦袋壓低聲音, “如今皇上正在肅清朝野,倘若真有人敢拿妹妹做文章,這不是正好撞皇上的槍口上,我已經與父親言說,讓他務必盯着朝中任何一舉一動,凡是有不利于妹妹的言論都要第一時間傳進宮來。”
沈榆擺擺手,聽竹立馬又退了下去。
待屋裏只剩下兩人,她才若有所思的道:“姐姐辦事我自然放心,只是……”
“妹妹放心,如今只待那些人彈劾妹妹,屆時我會聯系父親站在皇上這頭,将那些異動之人全都揪出。”吳婕妤目光如炬的壓低聲音,“朝中那些人的龌龊事,我父親基本都有數,只差皇上的心思,到時候一個彈劾一個準,那些人也就不敢再找妹妹麻煩。”
吳婕妤父親是禦史,祖父也是兩朝元老,在朝中威望頗深,此番站隊既能表明對霍旬的忠心,也能順帶從這次肅清朝野的風波裏摘出來,又能和自己交好,簡直一舉三得。
沈榆笑了笑,“姐姐知道我如今在意的不是這個。”
四目相對,吳婕妤也是換了個坐姿,面帶幾分疑惑,“我知曉妹妹讨厭陳妃,可是這回我并未去安華寺,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如何尋到什麽蛛絲馬跡按在她身上。”
她向來如此左顧言它,沈榆靠在那眼簾微垂,指腹輕輕摩挲着桌面,“就算尋到蛛絲馬跡又如何,病從根起,若是陳妃父親做了什麽觸怒皇上的事,這個根才能徹底挖出來了。”
凝視着眼前風輕雲淡溫婉沉靜的女子,吳婕妤眼神微動,德妃倒的那麽突然,大概她這個蘭妹妹怕也出了不少力。
這宮裏每個人怕是都小瞧了她這蘭妹妹,也就只有全婕妤那個莽夫日日不知死活挑釁,遲早有一日把自己折進去。
沉默半響,吳婕妤心中閃過無數思緒,忽然輕聲道:“陳妃父親……向來清廉,也不其他人結黨營私,所以皇上向來都很看重陳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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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她忽然一頓,嘴角微微上揚,“但是人無完人,陳妃父親早年間在鄉下莊子裏還養了個外室,這外室又生了個兒子,便一直在外頭養着,此事說大也不大,但是這個兒子可不簡單,仗着其生父在朝為官,私底下沒少做不幹不淨的事,比起那周元奇也不遑多讓。”
“聽聞前段日子還強搶民女,打死了人家父親,陳大人心疼這唯一的兒子,自然是諸多包庇,那勢微的老百姓能如何,告官也不無人理,一家子反倒被打斷雙腿丢出了京城,至今也不知道死活。”
說到這,吳婕妤又笑了笑,“不過尋人這種事也不是什麽難事,屆時我讓父親暗中搜尋一番就是,皇上最厭惡此等欺壓百姓的污吏,倘若此事爆出,無疑是按住了陳妃的命脈,屆時她又如何回天?”
沈榆輕笑一聲,就知道吳婕妤憋着許多東西,聰明人當然知道怎麽樣才能一擊斃命。
“姐姐既然如此說了,那我自然放心,其實我亦是在為姐姐謀劃。”
她神色嚴謹,“這宮裏新人輩出,唯有子嗣才是最要緊的,倘若陳妃沒了,那二皇子勢必會交由她人扶養,皇後娘娘無心此事,貴妃娘娘大抵想自己生,文妃佟妃都有子嗣,這思來想去就只能在沒有子嗣的妃嫔中尋養母。”
“姐姐向來循規蹈矩,這些皇上都看在眼裏,屆時我再與皇上一提,皇上自然會優先考慮姐姐,不然難道考慮馨淑儀那些沒有立場的牆頭草?”
四目相對,吳婕妤指尖微動,忽然勾起嘴角,輕輕拉住她手,“妹妹既然這麽說了,那我可就要當真了。”
沈榆回以微笑,“我何曾騙過姐姐?”
從一開始對方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只不過她說出來了而已,如此一來,吳婕妤怕是比任何人都想陳妃倒,辦事又怎麽會不上心。
“我有一事十分不解,皇後娘娘好像一直無心俗事,她向來如此嗎?”她仿佛想到什麽。
說到這,吳婕妤眼簾微垂,倒也沒有向以往那樣含糊其辭,而是沉吟道:“皇後娘娘滿門忠烈,為當年駐守邊關出了不少力,先帝見其孤身一人,便将其賜給當時的皇上為太子妃,我自進宮起皇後娘娘便是這樣不問後宮之事,基本都是交由她人來處置,皇上去何處她也不在意,每日只會在佛堂禮佛。”
“貴妃和德妃一直都未曾把皇後娘娘放在眼裏,我曾在德妃口中好似聽過一嘴,皇上縱然初一十五去長春宮,也并未與皇後同房,那時德妃正值鼎盛時期,探子已經滲進了長春宮,每次初一十五皇後起身時沒有半分同房過的樣子,可是皇上與皇後娘娘一直都是相敬如賓,也說不出哪裏不對。”
沈榆輕輕摩挲着桌面并未多言,半響,才笑着道:“姐姐今日坦誠相待,我自然都心中有數,有朝一日姐姐心中所想定能成真。”
眼看也待了許久,吳婕妤也未再逗留,而是湊過腦袋低語了幾句,這才笑着離開了內殿。
待到屋裏只剩下一人,沈榆若有所思的望着面前的四方桌。
不多時聽竹也走了進來,似乎知道兩人相談甚歡,但不由還是提醒一句,“主子還是得謹慎些,吳婕妤心思深,若是無法掌控怕是會遭到反噬。”
将剩下的牛乳也喝了幹淨,沈榆皺了皺眉,只覺得胃裏一陣翻滾,可是營養還是需要補充。
“太醫還開了藥膳,主子可還要喝點?”聽竹連忙遞上溫水。
沈榆喝了幾口溫水胃裏才好轉幾分,“喝什麽。”
才剛懷孕就吃那些東西,補太早也不是好事,凡事也要根據情況而定,孩子太胖也會導致難産,就這個醫療水平母子不保也是常事。
“那主子想吃什麽,奴婢這就去準備。”聽竹也有些憂心,這些日子主子都沒有怎麽吃什麽。
沈榆又喝了口水,眉間舒展幾分,“可有青桔?”
都說酸兒辣女,聽竹心頭一喜,可思索片刻,又皺了皺眉,這宮裏頭的青桔運過來誰知道有沒有被人做手腳,除非從采摘到運送都有人全程看護。
“罷了,溫水即可。”她擺擺手。
這麽久都忍過來了,一時口腹之欲有什麽不能忍的,她不是德妃,自然養不出吳婕妤這種屬下,互惠共贏才能攜手共進,但若對方真有其他心思,那彼此一拍兩散就是,這宮裏只有利益關系才能長久,旁的都是虛的。
懷孕初期大多都是各種反應,該補充的營養不能少,可實在吃不下的也沒必要折磨自己,這後面胃口自然而然就好了。
往常霍荀約莫四五日才會過來一趟,可是她有孕後,基本每隔兩日便會過來看望,縱然不曾留宿,也會陪她吃點東西。
這日戌時剛過,外頭便響起“皇上駕到”的聲音,待她剛走下軟榻,人便已經邁進了內殿。
“臣妾叩見皇上。”
她還未彎腰就聽見一道男聲響起,“免了。”
沈榆想說什麽,卻被男人拉住手腕,“以後都免了。”
女子怔了怔,繼而被人攬入懷中,只能靜靜的凝視着眼前人,男人冷肅的眉眼好似柔和了幾分,與以往不同的是眼神有了聚焦,不再像往常任何時候都古波不驚。
“看什麽?”霍荀嘴角含笑。
沈榆面帶羞澀,“臣妾在想這孩子還是需像皇上的好。”
男人捏起她下颌,聲音低沉,“無論皇子公主,皆可像你。”
她這般心性反應才智整個後宮也難出其二,貴妃縱然才學出衆,但亦是自幼在書香世家熏陶,聰慧有餘,可性子過于沉悶,若為臣子他會重用。
“為何要像臣妾?那豈不是成了唯唯諾諾的愚笨之人。”沈榆眉頭一皺。
聽竹這時端上茶點,繼而轉身快步離開了內殿。
他握住那只小手,低聲一笑,“像你這般愚笨也好。”
沈榆唇角微抿,低下頭淡淡道:“慧極必傷,有時做個愚笨之人反而不會遭人惦記,亦安穩度過此生。”
燭火搖曳,女子下颌仿佛消瘦了些許,手腕纖細了幾分,霍荀眉間微蹙,目光掃過桌上的點心,此刻已然失去了溫度。
“李長祿。”
外頭的人忙不疊走了進去,一邊提心吊膽的望了眼皇上的臉色,不禁又開始惴惴不安,“皇上有何吩咐?”
“怎麽回事?”霍荀眼簾一擡,“東西涼了才送來,禦膳房平日就是這般行事的?”
沈榆立馬解釋起來,“皇上息怒,如今這個氣候路上從禦膳房送來難免會失溫,此事不能怪禦膳房,他們平日已經十分上心給臣妾送各種吃食,是臣妾自己沒有胃口,所以怨不得旁人。”
李長祿連連點頭,還是這蘭昭儀心好,竟然還替底下人說話,這換作旁人巴不得皇上為之出頭,好彰顯寵愛。
握住那只小手,霍荀沉聲道:“那就在頤華宮設個廚房,朕看你手腕都細了一圈,旁人都是豐腴,你怎會如此?”
李長祿臉色有些怪異,皇上哪知道過有孕之人胖不胖,陳妃娘娘懷孕整整十月,皇上也就才去看過幾回,如今對蘭昭儀胖瘦就如此上心,往日緒妃不肯喝藥時皇上也不曾有什麽反應。
“這孕中是會有許多不适,臣妾一直都在按時用膳,只是如今也吃不下其他東西,待過了頭三月便會好了。”沈榆輕輕拉住男人的手。
李長祿趕緊道:“奴才剛剛聽宮女說娘娘想吃青桔,如今荊州青桔長的正好,氣候也适合保存,想來快馬加鞭送來也要不了多少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