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意外
“所以嫔妾是俗人, 無法達到至臻境界。”她眉眼認真。
瞧了眼外頭的天色,霍荀忽然攔腰抱起女子,邁入床帷之中。
沈榆緊緊攥着男人胳膊, 直到身側一陷, 腰上輕搭着一只溫熱的大手,此後就只有源源不斷的熱量從身側傳來。
這是她成為妃子後, 霍荀第一次什麽也沒有做。
外頭的燭火還沒有燃盡, 透過床帷能朦胧看清男人的線條分明的輪廓, 縱然和平時并無不同, 沈榆卻能感覺到他今日似略有疲倦。
眼前似有什麽靠近,霍荀并未擡眼,直到一個柔軟的指腹正輕按在額心處, 那股酸脹感也漸漸消散。
須臾, 他捉住那只手, “睡吧。”
沈榆将腦袋輕輕靠近他臂彎,“嫔妾愚鈍,能為皇上所做甚少,這回去安華寺定向滿天神佛祈佑皇上龍體康健永無煩憂。”
霍荀嘴角漸漸帶着幾不可見的弧度, 大手握着那半邊小臉,拇指輕撫着她下颌, “不為自己求求?”
女子忽然擡起頭, 嘴角噙着一抹弧度,“臣妾有皇上,何必去求旁人?”
四目相對, 男人眉心微動, 似無以言對,只能捏了捏那柔嫩的小臉。
“那朕呢?”他目光深沉。
沈榆眼簾微垂, 輕輕揪住他衣袖,“皇上乃真龍天子,自有天佑,縱然偶爾遇到不解之事,那也只是一時之惑,佛說只要心境通明便能摒棄俗念抵達另一個境界。”
定是德妃的父親咬出了不少人,可這朝中又有幾個是清清白白幹幹淨淨的,這些世家大族把持了整個朝廷大部分命脈,往往牽一發而動全身,霍荀縱然想動也不能急于一時,攏權清肅朝野勢必會遇到不少阻礙。
“再讓你看幾日佛經,是否就要參禪傳道?”男人淡淡一笑。
沈榆閉上眼靜靜靠在他懷裏,“嫔妾也是個俗人,并沒有皇上看到的那麽心無雜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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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外頭燭火的光越來越弱,床帷之中漸漸昏暗一片,也沒有任何聲響傳來,只有女子勻稱的呼吸聲。
手腕忽然被握住,就這麽輕輕的被人握在溫熱的掌心,秋日微涼,但被褥中卻一片暖意,沈榆并未再多說什麽,呼吸很快就變得綿長。
黑暗中霍荀靜靜的盯着懷裏的人,黑瞳中閃過一絲晦澀難懂的色彩。
晚風吹動殿外的樹葉,發出沙沙響聲,李長祿靠坐在廊下不由哆嗦了下,這天是真涼了。
因為要抄錄佛經,沈榆還向皇後報備過,皇後也許可她未來半月無須去長春宮請安,就連太後那裏她也極少再去,專心在頤華宮抄錄佛經。
霍荀極少夜裏來,通常也就白日過來用膳,加上朝政繁忙,也就十五那日去了皇後那裏一回。
直到去安華寺那一日更是寒風凜冽,從皇宮出發,浩浩蕩蕩的禦林軍看不到盡頭,沈榆的馬車在最後,周圍全是禦林軍,街道早已被清理幹淨,百姓們則被攔在道路兩側,人頭攢動。
今日也就只有幾個妃嫔随行,若非皇後點名,以她位份是不能代表皇家去國寺上香。
安華寺就在城外的五裏地,馬車在山下無法上去,所以只能徒步攀登那看不到盡頭的階梯。
皇後都沒有說什麽,旁人自然也不會埋怨,都是腳踏實地提着裙擺一步步攀登那長長的階梯,只是爬到半路,玉淑儀突然臉色不佳的停了下來。
“玉淑儀這是怎麽了?這也不像是累着了?可要随行太醫給看看?”陳妃一臉關切的湊上前。
當事人滿頭虛汗的扶着宮女,一邊微微搖頭,“嫔妾無礙,只是尋常未走動,一時岔了氣,歇息一會就是,娘娘們先上去,可莫要因為嫔妾而誤了時辰。”
皇後也向她投去視線,眉心微蹙,“那你在此地歇息片刻,若是不适就趕緊回馬車裏休息,千萬別勉強。”
文妃也上前輕撫着她背,“妹妹趕緊坐下歇歇。”
在女子強顏歡笑的面容上掃量幾眼,陳妃拿起手帕輕拭去額前的虛汗,一邊看向那近在咫尺的寺廟,“心誠則靈,眼看着就要到了,若是半途而廢怕是會惹怒菩薩。”
聞言,玉淑儀也望了上頭一眼,遲疑片刻,還是直起背脊,目光堅定,“陳妃娘娘所言極是,倘若嫔妾半途而廢,可見誠心不足,神佛又怎會庇佑,太後鳳體又如何安康。”
見她一意孤行要繼續往上走,皇後想說什麽還是沒說什麽,只是斜了陳妃一眼,繼而讓宮女好生扶着玉淑儀。
沈榆一直默不作聲跟在後頭,旁人歇她就跟着歇,不急不喘,反而是其中氣色最好的。
聽竹緊緊的扶着她胳膊,縱然神态自若,可眼神一直環顧着四周,略微警惕。
待到爬上長長的階梯,一座巍峨的寺廟屹立在不遠處,禁軍已然将方圓裏裏外外都包圍,今日無一個香客進來。
衆人都各自理了理袖擺,這才随着皇後逐步靠近,遠遠的就看見主持攜一衆僧人在那迎接等候。
“貧僧拜見諸位娘娘,許久未見,皇後娘娘依舊心臺清明。”為首的主持雙手合十微微彎腰。
皇後也回之以禮,語氣平和,“上回得主持點化,本宮受益匪淺。”
僧人們都立在兩旁,恭敬的行着佛禮,禦林軍們則駐守在四周,一些時刻緊跟在皇後後面,警惕四周一刻也不敢松懈。
安華寺是國寺,大殿外有一個巨大的香爐鼎,此刻正冒着袅袅白煙,一股香火味從四面八方萦繞而來,令人莫名心神寧靜。
山頂寒風凜冽,沈榆攏了攏鬥篷,一直緊随其後,來至大殿外,皇後已經随着主持進去上香,而她們這種妃嫔只能在側殿上香。
由一個僧人領着她們前往側殿,一邁入門檻,寬闊的大殿一覽無餘,一座巨大的金佛赫然屹立在殿內,人站在殿內何其渺小。
“玉淑儀這臉色怎的如此差,不如讓随行太醫看看?”文妃憂心的湊上前。
當事人卻還是搖搖頭,眉間微蹙,“謝娘娘關心,嫔妾已然好了許多。”
“可這待會這祈福也不是一時半會,你若身子撐不住,那也是半途而廢,不如還是去禪房休息一下。”佟妃突然道。
然而玉淑儀還是搖搖頭,“嫔妾無礙。”
她都這樣說了,旁人自然也不操這個心,只是接過僧人遞來的香,由貴妃領頭,一個個插入香爐之中。
空氣中全是香燭味,沈榆眼簾微垂,擡起手帕輕輕掩鼻,待最後一個上完香後,又将視線投向一旁的僧人,“我抄錄了一卷佛經,想親自交給主持,不知可否?”
聞言,僧人自是點點頭,交代一個沙彌領着她去找主持。
望着女子離去的背影,貴妃稍稍投去視線,繼而将目光落在金佛之上,閉上眼雙手合十神色虔誠。
安華寺格外大,許是時常有維護修繕,四處都是煥然一新,祥和的氛圍好像整個世界都安靜了,連帶着撫平人心中的欲望。
沈榆跟着來到主殿外,皇後正在裏面祈福,不多時,主持又走了出來,雙手合十微微颔首。
沈榆回之以禮,繼而從聽竹手中拿過一沓厚厚的手抄佛經,“這是我自己抄錄,還望主持能将它獻于佛前,勞煩了。”
接過佛經,主持目光在上面停留一瞬,眼神稍有變化,顯然知道此佛經鮮為人知,而且其意不被大衆所認可,所以很少流傳開來,只有專研佛學者才熟知。
“娘娘對佛學也有一定見教?”主持目光随和。
四目相對,沈榆謙遜的低下頭,“在下只是偶讀此經,思覺符合自身感悟,便抄錄下來,不僅僅是讓佛祖看見我的誠心,亦是讓自己的心靜。”
誰願意兩手沾血,不過都是為了謀求生路,只要堅持自身原則底線,方能不陷入迷茫,目标也會一直清晰。
定定的凝視着眼前清豔脫俗柔和溫婉的女子,主持沉默了半響,語氣意味深長,“心靜并非靠一卷佛經能達到感悟,還需日日修行,積德行善,殺伐太重并不是什麽好事。”
大約這句話對方也和皇後說過。
沈榆忽然擡眼,“那依主持高見,何為善何為惡?”
“阿彌陀佛。”主持釋然一笑,“貧僧亦在參透這一點,其實也是芸芸衆生中一員,只不過一個在山上修行,一個在山下修行。”
天空蔚藍一片,幾朵白雲慢慢漂浮,四周寧靜到呼吸可聞,沈榆擡頭看了眼天,“我一直都很困惑,佛說擯棄七情六欲就可以抵達極樂之界,可煉獄二字本就是人定,倘若人人都看透這七情六欲,那這世間豈不是就是極樂之地?”
“其實只要內心自在,哪怕身處極寒困苦,也算是極樂之界,可若是內心痛苦郁郁不得志,縱然錦衣玉食,也如同身處煉獄。”
“這世間有太多束縛,都是自己給自己上的枷鎖,仁善者,縱然身局高位,也會受盡愛戴,奸邪者,以奴役衆生為樂,那麽必然遭到群起而攻之,這善惡兩字并非人言,而是看功過是非,只要內心坦蕩自然無愧于天地神佛以及萬民。”
女子的聲音柔和沉靜,好似那風看不見,卻又無法忽視,主持眉心舒展,定定的凝視了她會,一雙悲憫萬物的眼眸中好似閃過什麽。
“娘娘高慧通透,今後必定心境開闊,而非拘泥于一方。”他聲音誠懇。
沈榆雙手合十,微微颔首,“一些謬論,當不得真,這世間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我已經不記得多久沒有與人直言,只是神佛面前難免有所感悟。”
主持淡淡一笑,白須在風中微微擺動,只是靜靜的看着兩人漸漸遠去。
所謂祈福需要在殿前跪一個時辰,沈榆還未前往偏殿,就看見幾個宮女太監手忙腳亂的往那邊沖,好像發生了什麽事一樣。
等“急匆匆”來到殿外時,只看見幾個宮女将臉色不佳的玉淑儀給扶了出來,而她的裙擺下依稀可見點點鮮紅。
“這是怎麽回事?”她大吃一驚。
宮人立馬去禀報皇後,有的則立馬去尋太醫,整個偏殿都亂成了一團。
文妃欲言又止的拉住她手,悄聲道:“剛剛才跪了一會,就這樣了,你看着……這可怎麽辦……”
倘若真那樣了,太後娘娘豈會輕易罷休,到時候別說皇後娘娘受罪,她們肯定也會遭到斥責。
随着人被送往禪房,衆人也都立馬跟在後頭,佟妃一邊腳步匆匆走在廊下,一邊不免抱怨一句,“都讓她別逞能,這下好了。”
“阿彌陀佛。”陳妃滿臉憂心,語氣沉重,“寺院有神佛庇佑,玉妹妹定會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