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魚餌
近日“身子不适”未曾出門, 因此沈榆有些日子未曾去給太後推拿,從長春宮出來後,便随着玉淑儀一同前往壽康宮。
這天氣變冷, 太後的舊疾也愈發嚴重, 往往牽一發而動全身,終日都是躺在那懶得動彈, 喝了這麽多年的藥現在也不想喝了。
殿內檀香袅袅, 祥和寂靜, 太後靠在貴妃椅上眉心時而舒展時而緊蹙, 也不知是痛楚還是舒坦。
“也就是你常給哀家按兩下,這腰骨才松緩一些,到了夜裏又各種酸痛。”太後輕嘆一聲, “果然人老了就不中用了。”
沈榆一邊替她捏着肩骨, 語氣柔和, “皇後娘娘過段時日就要給您去安華寺祈福,屆時上天庇佑,太後鳳體定然會慢慢好起來的。”
“若是太後夜裏不适,也可以立馬讓人來傳喚嫔妾, 或者嫔妾夜裏就住在偏殿,也方便時常給您解乏。”
看着乖順謙和的女子, 王嬷嬷不由垂下了眼簾, 這凡事都有理由,也怪不得皇上如今獨寵蘭婕妤,如此貼心懂事又乖巧的人, 誰又不喜歡?
至于這心裏怎麽想的也不重要, 畢竟誰心裏沒點打算,這蘭婕妤能數月如一日也是一種本事, 但有些人裝着裝着就不像了。
“這孩子說的什麽話,哀家把你留下了,誰又去伺候皇上?”太後斜了她眼。
沈榆緩緩低下頭,“宮中如此多的姐妹,自然會有人伺候皇上,只要太後娘娘鳳體康健,皇上心裏也會舒坦幾分。”
聽着這輕聲細語,太後突然笑了,不由拍拍她手,語氣悠長,“你是個好孩子,皇上疼你也有皇上的道理,這次去安華寺也為自己求個子嗣,這宮裏頭唯有孩子才是最要緊的。”
玉淑儀坐在一側面無表情,在王嬷嬷的視線中還是低下了頭。
“是啊,嫔妾也說這孩子最要緊,雖說盡人事聽天命,可人事未盡到,天命又從何而來?”沈榆神色認真,“嫔妾時常喚玉姐姐過去坐坐,奈何玉姐姐要伺候太後,嫔妾就說太後肯定會體諒,這到時候玉姐姐有了孩子,整日鬧騰在太後身邊,說不準您這腰背就不疼了。”
王嬷嬷不由心嘆一聲,這蘭婕妤的确是個蕙質蘭心的人,今後怕是有大造化。
太後笑着笑着就忽然睜開眼,看了眼默不作聲的玉淑儀,意味深長的道:“你們姐妹能如此相互扶持,哀家看着比什麽都舒坦,無論你們誰誕下子嗣,哀家必定讓皇上給其加封。”
面對太後畫的餅,沈榆自然是面露悅色,“那太後要記得按時服藥,不然今後這小公主大了,太後又抱不動了,豈不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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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蘭婕妤在,太後這身子骨定能再硬朗下去。”王嬷嬷恭聲道。
太後笑而不語,繼續垂着眼靠在那歇息,許是心疼她勞累,過了小半刻鐘就讓她回去歇着。
當從壽康宮出來時,外頭一陣涼風襲來,吹亂鬓邊發絲,沈榆戴上披風帽,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語憂心忡忡的玉淑儀身上。
“姐姐是在擔心太後娘娘?”
聽到這話,玉淑儀不由多看了她眼,不得不說她以前一直低估了這個蘭妹妹,不過還好她們沒有為敵。
“太後身子骨一直不好,縱然太醫沒有言明,可我又何嘗不知其中情況,如今看着太後一把年紀還要為我操心,我又如何能再讓這些微末小事令她煩憂。”她語氣沉悶。
四周不時有宮人經過,沈榆拉住她手,壓低聲音,“這次去安華寺,姐姐可以抄錄一份佛經屆時送給主持,就當給太後娘娘祈福,這份心意神佛看得到,皇上自然也看得到。”
四目相對,玉淑儀回握住她手,嘴角微微上揚,“妹妹這份心我也看的到。”
沈榆拍拍她胳膊,沒有多言,攏了攏秋香色織錦披風就徑直遠去。
看着女子遠去的身影,宮女忍不住感嘆道:“這蘭婕妤的确是有心,難怪如此讨皇上喜歡。”
玉淑儀睨了她眼,“近來的茶都倒盆栽裏,屋裏的熏香都滅了。”
聞言,宮女了然的點點頭,主子這是要徹底與蘭婕妤合作了,不過也沒有辦法,不主動就只會碌碌無為,總得做點什麽才能謀取更多機會。
回到頤華宮,沈榆有些疲倦,伺候太後這麽久自然也是累的,太後畫了個大餅,無非就是想她多幫襯幫襯玉淑儀,不過很多時候都是相互利用,适當時候也要借勢而為。
陳妃勢必已經盯上了玉淑儀,如今德妃倒了,對方怕是早已按耐不住與貴妃争權的心思,在宮裏也許會因為忌憚太後而不敢動手,可要是出了宮就不好說了。
要是這寺院裏也突然冒出一條蛇,有沒有身孕都會被吓到,到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太後就算想徹查也沒有法子,陳妃還可以把事情推到貴妃身上,也算是一石二鳥。
要想在這宮裏長久的生存下去,最重要的就是忍耐,貴妃便是深谙這一點,所以這宮裏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哪怕德妃被清洗對方還能安然無恙一人獨大。
陳妃以往大抵也是如此,可是人的野心是會随着環境而膨脹,思維也會随之不同,沒有了壓在頭上的德妃,陳妃又如何甘心一直裝的老實本分。
宮裏頭的孩子每少一個,二皇子繼位的可能性就越大,倘若不管不顧,到時候滿宮都是皇子,那麽二皇子又如何出頭,縱然處事兇險,為了兒子的太子之位陳妃也會奮力清掃掉所有障礙。
玉淑儀就是魚餌,無論是哪條魚上鈎,都不怕無跡可尋,怕就怕一池平靜無波。
秋來外頭刮起了冷風,霍荀并非時常進後宮,也就隔三差五才會來尋她一次,彼時才戌時,也沒有尚寝局的告知,殿外就響起一道“皇上駕到”。
沈榆已經習慣了對方的突如其來,待她不急不緩走到門口迎接,那道人影已經來到廊下,不等她屈身行禮就将她攬着進屋。
“一些俗禮就免了。”
殿內燭火搖曳,地面已經鋪上了絨毯,霍荀握了握那冰涼的小手,目光在那圓潤的小臉上停留一瞬。
“嫔妾以為皇上不會來,所以還未梳妝,是否吓着皇上了?”她羞澀的別過頭。
燭火下女子縱然不施粉黛,可依舊膚白如玉柳眉彎彎如朝霞映雪,此刻面上反倒有些無措。
霍荀眉峰微動,“什麽時候朕沒見過?”
沈榆立馬羞赧的低下頭,擡手推開男人胳膊,“皇上也只會欺負嫔妾,豈是君子所為。”
任何男人都是這樣,欲.望是天生的,只是有些人懂得克制,有些人無法克制,而霍荀這種人勢必難以接近。
“那這君子讓你來當。”男人面不改色。
目光觸及桌上那厚厚的一沓宣紙,上面皆是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只是細看兩分,便知是何物。
沈榆小心坐在對面,順勢整理起桌上的東西,“過些時日皇後娘娘要去安華寺給太後娘娘祈福,嫔妾便與玉姐姐共同抄錄了一卷佛經,只盼太後娘娘能鳳體康健,這樣皇上也能專心朝政,心中無憂。”
宣紙上的字秀巧工整,厚厚的一沓應是抄錄了好幾日,常人實難有這份耐心。
霍荀目光深沉,“若是人人都像你這般懂事,朕也不會如此憂心。”
沈榆疊好紙張,目光落在男人身上,聲音柔和,“那只是在皇上眼中,在旁人眼裏嫔妾或許就變得粗俗不堪仗勢欺人。”
霍荀淡淡一笑,一邊翻看着桌上的那本佛經,“你若粗俗不堪,那旁人就更是六畜不分。”
前朝一個苦行僧的著作,平時鮮為人知,若非鑽研佛學者鮮少能知道此書。
幼時他每日都在刻苦念書,只覺所學所知甚少,繼位後終日忙于政事卻久久未曾靜下心,倒是她每日都在求學若渴,這份積極進取之心的确少見。
“不是皇上說的世人皆俗?”
沈榆神色認真,“寺院有清規戒律,既然要叩拜神佛自然要心境通明,往後半月嫔妾恐怕……無法再伺候皇上,所以已經讓尚寝局撤了牌子。”
霍荀眼簾微擡,落在那張虔誠認真的小臉上,許是抄錄久了對神佛心存十足的敬畏之心。
第一次有人把他往外推。
“那朕走了?”他聲音平靜。
女子忽然擡眼,輕輕拉住他袖擺,“皇上要去何處,嫔妾自然無法左右。”
男人擡手捏了下她的小臉,低笑一聲,“言行不一,這就是你說的心境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