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挑破
記憶中被紅儀欺淩的場景歷歷在目, 那時縱然勞累,可卻輕松自在,望着眼前清豔逼人的女子, 昕文卻莫名喉嚨一陣梗塞。
“主子……不該将我從浣衣局救出來。”
或許那裏已經是她最好的歸宿, 是她自己不中用,配不上這舒坦的日子。
沈榆面無表情, “她拿捏了你什麽把柄。”
每個人都有弱點, 昕文的弱點絕非財富或者地位, 而是腦子不清醒, 容易被人牽着鼻子走。
定是去行宮的這段時間,讓人鑽了空子,有些人的确會見縫插針。
鐵架上的人突然哭出了聲, 好像再也堅守不住內心的脆弱, “奴婢……逃出了家裏, 我可以不管父母兄弟,但我不可以不管八歲的幼妹,我沒有辦法,我只能聽從她的吩咐行事。”
“我也不想背叛主子, 可我沒有辦法!”
聽竹眉頭一皺,“那你為何不說出來, 為何就不願意相信主子一回?”
昕文突然笑了起來, 聲音提高,“那主子又何曾信任過我,你們有什麽事都背着我, 什麽都不告訴我, 分明就是覺得我愚笨,所以才不告訴我!”
“讓我出宮也是害怕我拖主子後腿, 我知道自己什麽資質,我是不配待在主子身邊,也沒有本事辦好事情,所以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主子要如何處置我都心甘情願!”
木炭燒的噼裏啪啦響,火光映紅沈榆半邊輪廓,她靜靜的望着鐵架上的人,終是閉上了眼,疲倦的揉了揉額心。
聽竹也是眉間緊蹙,這宮裏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安全,主子一直在替昕文打算,不曾想竟還是變成這樣。
倘若不是主子事先察覺,今日便要陷入萬劫不複之地,縱然皇上有心護着,但證據确鑿之下也難以堵住悠悠之口。
“是我對不起主子,我死不足惜,可是我那幼妹是無辜的,求求主子替我救救她!”昕文突然激動的哀求起來。
沈榆忽然站起身,沒有多言一句,徑直邁出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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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竹看了眼鐵架上的人,眉心輕擰,“你死了,你妹妹自然也就安全了。”
倘若再多此一舉把人殺了,反而會落下痕跡,賢妃娘娘豈會做這種費力不讨好的事。
許是看見她們出來,獄卒連忙迎上前,欲言又止望着裏頭,以為人已經死了,當即連忙保證道:“娘娘放心,晚些時候奴才會一把火把屍體燒了,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聽竹上前一步,壓低聲音,“人還沒死,主子顧念舊情,勞煩大人給她一個痛快。”
聞言,獄卒怔了下,連忙又反應過來,“奴才明白!肯定不會給她有何痛楚!”
這折磨人的功夫他們有,痛快的法子自然也不缺,只是沒想到這蘭婕妤如此心慈手軟,這種吃裏扒外的奴才也還存着舊情。
等出了典獄,外頭風和日麗,沈榆一路回到了頤華宮,先是洗了手,繼而更衣坐在軟榻上給自己倒了杯茶。
她低垂着眼簾,指腹輕輕摩挲着杯口,神色有些晦澀難懂。
“主子已經給了她機會,是她自己一意孤行,您已經仁至義盡。”聽竹上前寬慰道。
雖不知昕文在主子心中的份量,可這個時候主子還願意給對方一個痛快,可見還是留有舊情,只是昕文放着大好前程不要,非要走上一條不歸路,果然愚笨之人留在宮中只會害人害己。
“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
沈榆揉了揉額心,每個人都是獨立的,縱然是她也無法插手他人的人生,哪怕有心救昕文一把,但是就算讓昕文出宮,難保不會讓人有機可乘,利用對方曾經服侍過自己這一點,來唆使昕文大做文章。
其實結局都是一樣,思維不同,她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賢妃這一手的确是天衣無縫,倘若自己未曾提防,那麽今天就真要栽了,可如果她能化險為夷,那麽昕文就會反咬陳妃,這樣進退自如,無論是她或者陳妃遭殃得利的都是賢妃。
對方怕是默默的在暗中窺伺她已久,逮着機會自然不會放過,如今陳妃縱然洗脫嫌疑,也難免被皇後斥責,皇後又不想管後宮之事,今後這六宮大權又會重新落入賢妃手中。
到時候自己的吃食住行無疑暴露在對方的眼皮子底下,對方想做什麽手腳都是輕輕松松,無疑讓她陷入了被動。
不過對方忘了最重要的一點,這宮裏頭争的還是皇帝的寵愛,旁的只不過是附帶的加成。
“啓禀主子,皇後娘娘派人來了。”
屋外響起宮女的通報聲,沈榆眼簾微擡,聽竹自然而然出去将領進來。
來的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纖雲,進屋後立馬屈身行禮,“奴婢叩見蘭婕妤。”
沈榆笑臉相迎,“不必多禮,可是娘娘有何吩咐。”
纖雲看了聽竹一眼,好似知道她是對方的得力心腹,便也沒有避諱,壓低聲音道:“皇後娘娘派人給德妃娘娘賜了鸠酒,但是德妃并不遵從,還聲稱要見蘭婕妤一面,只有見了蘭婕妤才會順從旨意自裁,德妃乃是上了金冊的皇妃,皇上也未曾降位份,屆時還是會以妃位下葬,所以這最後一程能體面點還是體面點,故而皇後娘娘想請蘭婕妤去一趟,也算幫了娘娘一個忙。”
沈榆沉默了下來,倒沒有一口應下。
見此,纖雲又跟着道:“聽聞蘭婕妤想接母親進宮團聚,皇後娘娘已經給尚宮局下達了懿旨,這人明日便可進宮。”
“德妃娘娘盡早自裁,無論于誰都是一樁松快事,您說對不對?”
沈榆淡淡一笑,語氣溫和,“既是娘娘吩咐,嫔妾自然照辦。”
聞言,纖雲也點點頭,“毓寧宮外的禁軍已經撤了,蘭婕妤想何時去都可以,只是莫要拖太久,不然皇後娘娘也不好交代。”
沈榆瞥了聽竹一眼,後者立即把人給送出去。
片刻後又走了進來,似有憂慮,“主子當真要去?”
這個時候能盡量和那邊劃清界限自然最好不過,可若是送走了德妃,難免不會惹人閑話,畢竟主子曾經也算是德妃提拔上來的,如此一來反而會被指忘恩負義之輩。
“為何不去?”沈榆抿了口清茶,目光清明,“皇後娘娘吩咐自然要照辦,他人如何說不要緊。”
最重要的是皇上怎麽看。
是德妃要見自己,而不是自己非要送對方一程,倘若這個時候忙着避嫌反而透着心虛,不如大大方方,德妃是怎麽倒的,霍荀心裏豈能不清楚,她是絕境下掙紮求生,而非為自己謀利,但陳妃就不一定了。
在她手裏走的人多了,多一個少一個都無關緊要。
皇後說的對,德妃早死對誰都是一件好事,所以她并沒有拖沓,當即便去了毓寧宮。
如纖雲所言,毓寧宮外頭的禁軍全撤了,往日光鮮亮麗的宮殿此刻人煙蕭條,只有主殿門口守着一隊禁軍,以及送鸠酒的太監。
“奴才叩見蘭婕妤。”太監看見她連忙行禮。
沈榆微微颔首,“公公将這個給我即可。”
自然知道德妃要求見蘭婕妤,先前送去的鸠酒都被打翻了好幾次,如今看見對方過來,太監自然是連忙把這個燙手山芋遞給聽竹。
邁入內殿,裏頭一片狼藉,滿地都是碎片以及破碎的桌椅,顯然被幽禁的這段時間德妃把氣都撒在了這些東西身上,畢竟也沒有人給她來折辱了。
此刻貴妃椅上正靠着一名華服豔麗的女子,發髻上是華貴萬分的珠翠,身上穿着流雲錦裁量的鉛丹撚金鸾鳥朝鳳宮裝,鳳眉細長,盛顏萬千,好似依舊是往日那個高高在上一手遮天的德妃。
“嫔妾見過娘娘。”沈榆屈身行禮。
德妃忽然擡眸,眼中全是嘲弄,就這麽定定的望着眼前這個被她一手提拔起來的女子,時至今日,對方與當初一如既往的謙遜恭敬。
“此時還要惺惺作态。”她目光毫無溫度,聲音充斥着譏諷。
從一個卑賤的宮女,在她身邊虛與委蛇這麽久,如今一躍成了炙手可熱的寵妃,這如何能不算一份本事。
倒是她一朝養虎為患,讓這賤婢給反咬一口,不然豈會落得如此下場。
“若無娘娘提拔,嫔妾豈能有今日。”沈榆神色認真,“娘娘往日種種教誨,嫔妾時時刻刻都謹記在心,一刻也不敢忘。”
德妃五指逐漸緊握,目光冷厲,“奴才就是奴才,你一天是本宮的奴才,這輩子都是本宮的奴才!”
空蕩蕩的內殿一片狼藉,沈榆邁過碎片,自顧自坐在了軟榻上,随手撥弄桌上的棋盤,“牡丹花好空入目,棗花雖小結實成,那麽多棋子,往往都是一子定輸贏,其實并無任何不同,只要結局令人滿意即可。”
死死的瞪着女子,德妃突然起身,一步一步走了過去,聽竹立馬腳步挪動,似乎怕她做出什麽不利的事。
沈榆擺擺手,繼而率先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德妃目光冷然,卻還是耐着性子放下一顆黑子。
随着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望着這黑白交錯的棋盤,德妃握緊拳頭,面上全是痛恨與譏諷,猶記得這個賤婢當初說不會下棋,原來從一開始就是在包藏禍心伺機而動。
“經大理寺徹查,周元奇已經被定罪,周尚書也在種種鐵證下伏法,人心似鐵,官法如爐,皇上也已經下旨革職查抄尚書府,相信不日便會有處置結果。”
手忽然一顫,德妃呼吸一滞,那張努力維持平靜的面容此刻僵硬緊繃,終是猛地将棋盤掃落在地,面目猙獰的的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皇上……”
棋子散落一地,發出陣陣玉石之聲,可事後又響起一道悲戚的痛哭聲。
德妃癱坐在地,仰着頭費力的呼吸着,雙目早已猩紅,如何能不明白,光靠陳妃那點小手段,怎麽可能掀起這麽大的風浪,不過是皇上早已有除掉父親之心,才讓陳妃那個下作胚子得逞。
“呵呵呵……你以為這樣就能踩着本宮上位?”德妃咬牙切齒的瞪着她,滿目譏笑,“一個卑賤的奴才,你以為自己能走多遠?”
沈榆拿出錦帕拭拭手,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她,淡淡一笑,“登高必自卑,涉遠必自迩,嫔妾的前程無須娘娘操心。”
她招招手,聽竹立馬端着鸠酒上前,眼中也毫無溫度。
“娘娘要見嫔妾,嫔妾也來了,也算是全了你我之間最後一絲情份。”她目光平靜,“娘娘生前遺志,嫔妾一定會替您完成。”
早點送賢妃下去,讓她們這對死對頭早點團聚。
聽到父親伏法,德妃好似徹底洩了氣,最後一絲希望也蕩然無存,此刻只是癱坐在那癡癡的笑着,眼角泛起一絲淚漬,不知是心疼父親還是心疼自己。
一入宮門深似海,她為家族做了那麽多事,可最後卻還是一場空,她都已經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樣,她自以為不是緒妃那種蠢貨,可到頭來下場卻還不如對方。
這麽多年,皇上甚至連最後一面也不願意見自己……
花榕……她的花榕……
她苦笑一聲,端過那杯酒一飲而盡,沒有半分遲疑留戀。
“香露是不是你刻意為之。”德妃目光如炬。
四目相對,沈榆目光清明,“娘娘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