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
這麽與沈家一同，以最快的速度消散了世人眼中與記憶中。
而實際上呢，對沈澤遠來說，死，也不過是禦賜的一杯毒酒的事。
死後，一了百了，唯一挂念着的還是林瑤。
憑着這一點執念，他的魂魄留在了世間，飄飄蕩蕩回到了林瑤的身邊。
這時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為他做了多少努力。
臉上消不去的疲憊之色，消瘦的身形，無一不顯示着她已快精疲力盡。
林父因憂勞過度加上本身年事已高，在沈澤遠死後不久也過世了，林瑤的母親在她幼時便過世了。而叔父對于致力于破壞他計劃的侄女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
但林瑤沒有停下來。
之後的日子裏，她對外界事務不聞不問。無論是叔父施壓讓她嫁人，還是他人的擔憂勸告，她都好不理會。
如今她已孑然一身，但并後悔自己的決定，她無愧無憾。只剩下了最後一件事。
在最後一件事完成時，林瑤含着笑飲毒自盡。只留下逼婚的叔父看着她沒了聲息的屍體暴跳如雷。
她留下的最後一樣東西，是一部傳記，沈澤遠的。
不為揚名或是不平，只是單純的希望着，在她也離去之後，這世上還能留下他的一點痕跡，他的，沈家的，曾經的輝煌。
林瑤死後是真的是放下了一切，這世間，再沒有什麽值得她留念的了。
她幾乎是立即便順着魂魄的牽引去了冥界轉世投胎了。
自然也沒有看到一直跟在她身後的沈澤遠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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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沈澤遠知道，這次他也走不了了。他感到自己真的虧欠林瑤太多，幾生幾世也還不盡了。
于是，他便這麽成了鬼，游蕩于這天地，唯一的意義便是等待着林瑤的轉世，然後守着她。
林瑤臨死前藏起的傳記在百多年後被人發現，曾經的戰神将軍被人再度記起。
從此那個不敗傳說代代流傳下來。
09.
“所以，小芸就是林……那位林姑娘的轉世”何靜問。
“嗯。”
“那……過去的那些轉世……林姑娘有想起過你嗎？”
“沒有。”沈澤遠搖了搖頭，“人，普通人是看不見鬼的，她一開始，在這之前也是看不見我的。”
“那你要一直守着小……林姑娘嗎？”何靜看了一眼沈芸家的方向。
“嗯。”
“那個……聽說靠太近的話對她……不太好啊……”何靜想到了迷疊跟她提到過的話。
“沒有關系，已經解決了。”沈澤遠笑了笑。
“……會忘掉嗎？”
“……對，都會忘記，所有與我有關的。”沈澤遠低聲道。
“嗯……”
一直安靜着的黑發少年突然開口問:“地方找到了？”
“嗯，找到了。”沈澤遠道，“多謝了，還有小……芸的事。”
“沒什麽。”
“找什麽？”何靜忍不住看向小黑問。
“暫時的歸處。”沈澤遠道，“鬼界，鬼聚集的地方。還有小芸，以後不會有事了。我只會遠遠地看着她的。”
“唔，這樣啊……”
10.
“姐姐，再見啦！”沈芸坐在車上，沖着何靜大力的揮着手，“以後有機會我會回來看你的。不要忘了我呀。”
何靜忍不住笑着揮了揮手:“嗯，不會忘記的。小芸，一路順風啊。”
沈家父母因擔憂女兒的狀态準備搬家，換個新環境，希望她可以擺脫掉不知為何出現的陰影。
何靜目送着搬家的車遠去，直到看不到沈芸的身影，她轉過頭看向一旁。
“你也會過去的吧，以後還會再見嗎？”
“會的。”沈澤遠笑着點點頭，“謝謝你了，何姑娘，還有冥司大人，我們後會有期。”
“嗯。”何靜也彎彎眉眼，“後會有期。”
只是這再見，卻是一個多世紀後才得以實現。對于何靜來說。
11.
“小靜，你最近在忙什麽啊，一直看不到人影。”王琳走在何靜的身旁，湊過去看看她懷裏的黑貓，撇撇嘴道，“不會一直忙着找它吧。”
何靜只能幹笑着點點頭:“嗯，貓嘛，比較喜歡動……”
天知道除了工作，小黑最喜歡安靜地待着了。反倒是她喜歡跟在小黑後面亂跑，都快成了習慣。
“早說啦，養貓很麻煩的。而且這麽黑的貓，可不吉利呢。”
“那些迷信你也信啊。”何靜笑道。
“黑貓會給人帶來不幸。”王琳說，“老人家常說的啊，你不知道嗎，黑貓會帶來死亡，也被認為是死亡的化身呢。”
“死神吧。也挺貼切的呢。”何靜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懷裏的黑貓，“說起來，你不是不相信這些嗎，怎麽說起這個了。”
“你啊，算啦，真不知道說你什麽好。”王琳翻了個白眼，抓抓頭發，最後放棄似的說道，“你自己注意點啦，我就是覺得最近心慌慌的，總覺得要發生什麽一樣。”
“诶，是嗎……我，呃，是天氣的原因吧，比較悶呢。不用擔心啦，不會有事的。”
“好好好，不管你了，總之當心點就好。”
“嗯嗯，知道啦。”
兀自跟王琳打趣着的何靜下意識地忽略了心底的不安，也忘記了王琳那過人的直覺。
12.
“這就是紅藥？我還以為是女孩子呢。”何靜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輕人。
“性別根本沒有意義。”紅藥眉頭一挑，應答道。
他的性子倒是與小黑很不一樣。至少表情生動的很。
“喂，廢話就不用多說了，趕快送我去冥界。”紅藥對小黑催促道。
“你自己不認識嗎，不是說覺醒後會知道冥界的事嗎。”何靜忍不住問。
“還未覺醒完全。”小黑，也就是冥司這麽說道。
紅藥很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現在我根本不知道路啊，當然需要人帶我去了。”
“還沒覺醒完全，為什麽要去冥界啊，現在又不能立刻上崗。”
紅藥冷笑着:“人界有什麽好的，我為什麽要留在這裏。”
“這……”何靜一時語塞。
迷疊在何靜耳邊輕聲解釋道:“紅藥大人的養母和朋友都已經去世了。”
何靜恍然，卻也只能沉默。
冥界審判者皆是出身人界，據說是為了讓他們去體會人情百态。然而他們到底與凡人不同，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多數還是受到排擠，能安安穩穩度到覺醒之日的畢竟是極少數。
一旦他們有了羁絆，也不得長久。
他們職責之一便是引導那些執念之魂，可焉知他們本身就是身負深刻執念之人呢。
“我送他回去。”小黑是對何靜說的。
迷疊周身熒光一閃，竟又一只藍蝶飛出，只是體積要比迷疊小很多。
“這是幽冥之地剛生出的一批幽冥之蝶，這一只先留在你身邊，無主的，你不用擔心，這趟去往冥界恐怕需要一段時間，也好保護一下你。”
迷疊已認主，是不可離主人太遠的。
每千年便有一批幽冥之蝶新生，也有一批死去，正對應着冥界這一屆屆的繼承交接。
“诶，謝謝你，迷疊，她叫什麽？”何靜小心地伸出手指，那小小的藍蝶便停在了她的指尖。
“沒有名字。”迷疊說，“你給她起一個吧，也算是你們的緣分。”
“呃……”何靜犯了難，起名可不是她的長項，看小黑的名字就知道了，最後她也只能勉強想了一個，“那……就叫小蝶吧。”
13.
“小蝶，你真的有那麽厲害嗎。”何靜戳了戳那只小蝴蝶，“看起來真的好小一只啊。”
小蝴蝶身上藍光忽閃忽閃，像是在回應她的話。
據迷疊說，小蝶出生不久，靈智還未全，但本能還是有的，保護何靜還是夠的，畢竟這邊危險也不會太多，且幽冥之蝶可謂是厲鬼的克星。
小黑和迷疊這一去便是一個月的時間。
小蝶确實很厲害，為何靜擋下了致命的一擊，但到底還小，或者說不夠強，敵不過對手。
敵人不是鬼魂，而是妖。
沒有人知道那只妖從何而來，又為何那麽暴躁，但直面了他的何靜卻承了這份無妄之災。
何靜踉踉跄跄地逃進了小巷，小蝶為她擋下了一擊，也為她争取了時間，只是她的身上仍留下了深重的傷痕。
就在脖頸下方及至肩頭，傷口猙獰，血肉模糊，血不要錢似的往下淌着。
以這個趨勢，就算她沒被追上，也會因為流血過多而死。
她的視線模糊起來，終于支撐不住，跌坐在牆角。
“嗒嗒——”
她聽到後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那個怪物追上來了。
這個意識清晰的映在了她的腦海，巨大的恐懼籠罩着她，她努力想要站起來，卻是無果，她太痛了，也太累了。
她幾乎以為自己要直面死亡了。
然後一聲凄厲的慘叫響起——幾乎不像是人類，腳步聲消失了。
她心稍放下些許，卻又猛的提的更高。
直到一只黑貓從牆頭落到她的面前，她的心終于放下了。随之而來的就是愈發遲鈍的痛感，愈發模糊的視線，還有愈發清晰的意識。
她真的要死了，她想着。
只是，真的好不甘心啊。
她感覺到黑貓化成少年的模樣落到她的面前。
她看到少年的嘴唇微微開合。
“阿和。”
他極少的幾次呼喚她的名字用的都是這個稱呼，這兩個字一出她便知道是他在叫她。
“……想活下去嗎……”
當然想，想要活下去啊。
或許死亡并非終結，但是，一旦死亡，什麽都沒有了，親人，朋友，甚至記憶也都會消散無蹤。
轉世，那就是完完全全的另外一個人了。
能活着，誰又想死呢。
所以，想要活下去啊，無論以任何代價。
“如你所願。”
她聽到他這麽說着。
還有那隐隐約約的一句。
“活下去吧，阿和。”
她的世界陷入了黑暗。
14.
“然後？然後我确實活下來了。”阿和抿了一口茶，低垂眼睑看着杯中沉沉浮浮的茶葉，“只是已經算不上是人類了。還有……”她閉上眼，嘆息一聲，“這代價太大，太大了……”
她的時間永遠停在了她将死的那一瞬，只除了她肩上的傷口已愈合，卻還留下了除不去的疤痕。
蒼白的膚色也是那時留下的産物。
這樣的她自然無法再跟親人朋友一同待下去了。或許她的親友不會介意，仍會接納她，但她畢竟已是異類，她不希望因此給親人朋友帶來麻煩甚至災難。
所謂長痛不如短痛。
她先回了家，與家人朋友相處了最後的一段時光，然後她僞造了一場車禍——她為了救親戚家的孩子被撞，不治身亡。
那對于繼承了冥司的部分力量的她來說不是難事。
再然後，她陪着小黑走過了萬裏河川，帶他看了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場雪。
——那就是另一個令她難以接受的代價，小黑的消亡。
那些隐秘的心思從何時何處而起，早已追究不了。
原本她知曉他們不同，也不過希望着能常常看着那人便好，他的壽命是很長的，比她長的多，總還能陪着她的。
只是最後竟是他先走了。而她什麽都沒告訴他。
她也只能嘆着，造化弄人。
“大概也該感謝一下上天垂憐。”阿和想要扯起嘴角，最終卻只露出一個自嘲的笑，“還給他留下了一點時間，也了了一些遺憾。只是終究也還是剩下了一些。這也是我遺留至今的原因。”
“尋找剩下的審判者，還有，蘇念芷，對嗎。”一直靜靜聆聽着的顏老板開口接了下去。
“對，那個代價，我繼承冥司的力量，便可活下去，只是要代為履行他的職責，尋找剩下的審判者。至于蘇念芷，是……小黑私下裏的請求。”
“你什麽都不知道，是嗎。”
阿和搖了搖頭。
“那個，已經沒有機會了。最後的時光裏，總是希望他毫無顧慮……他什麽都不懂。讓我活下來也好，讓我替他完成剩下的任務也好……他什麽都不懂。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活着，只是為了可以與所在意的人在一起，可她最後卻反而離開了他們，也只能孑然一身。
“這一代的冥司，曾被蘇家收留，蘇家，對于他而言，是個非常單純的地方。”顏老板說。
“這樣啊，我都不知道呢。”
“你見到了蘇念芷，并且接受了她的委托。”
“嗯，既然是他那麽在意的人，我也該幫幫她，反正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阿和說着，看了一眼安靜地待在她身旁的忘生。
“忘生是最後一個，現在也已經覺醒了。這是最後一件事了。”
阿和問:“沈将軍跟林姑娘……他也來找過你嗎。”
“嗯，他與我交換了魂香，可以封印記憶，也可以遮掩魂魄帶來的氣息。用他的故事。”
“嗯。”阿和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要問些什麽，只是最後還是閉上了嘴，“謝謝，我已經沒有問題了。”
“是嗎。”顏老板笑了笑，目光轉向忘生，“其實有什麽問題你可以問他。覺醒了的話，他什麽都知道。”
“嗯。”阿和草草地應着，她擡起了頭，目光被不知何時走出據說是蘇家人的少年所吸引，“那個，蘇先生？”
“先生。”小桐把頭轉向少年，雖然仍舊沒有多少表情，但他們都感覺的出她的高興。
“哎呀，小訣醒了啊。”顏老板笑着看向少年，“這位姑娘的事，你也聽到了吧。好歹也是你的族人的遺願。”
說着，顏老板又轉頭向阿和介紹道:“這就是蘇訣。”
“念芷嗎……”蘇訣的臉色有些複雜，只是很快被隐去，本一直倚着門框的他難得端正了身子，朝阿和行了一禮。
“那還真是多謝阿和姑娘了。”
“不用不用。”阿和退開。
“姑姑大概很想聽到念芷的事呢。可惜我現在不能離開。”蘇訣說，“麻煩姑娘等等，會有人過來的。到時讓他帶你去蘇家。”
蘇訣所說的等便是三四個小時的時間。
“阿然呢？！”年輕人一邊嚷着一邊直接推門而入，在看到屋中的幾人時，硬生生卡了殼，“咳，顏老板，有客人啊，不好意思，我就是來找阿然的，他人呢。”
“阿一，今兒個怎麽有空過來。”蘇訣從門後探出半個身子，懶懶地靠着門框。
“阿然！”蘇亦一驚叫一聲，然後解釋道，“我，我順路啊……來看看你嘛。”
“喲，這就順到妖界的大門啦，挺厲害的嘛。”
蘇亦一直接無視了蘇訣的暗嘲——這種程度的打擊他早就習慣了，他問:“不說那個，你準備什麽時候回去啊，在外面待的夠久了吧……”
“不急，姑姑都沒說什麽，你急什麽。”早就知道蘇亦一要說什麽的蘇訣直接打斷了他，“天天說，你不煩我還煩呢。”
“蘇！亦！然！少主那是縱容你……”蘇亦一咬牙。
“行了，到時間我自然會回去的。現在你有另一項任務。”蘇訣一指在一旁圍觀的阿和道，“把她帶回去。”
“啥？”
“這可是蘇家的貴客，回去好生招待着。”
15.
“阿和姑娘，”顏老板叫住了阿和，他視線掃過忘生，又轉回阿和身上，“你有想過去那一邊嗎？”
“那一邊？”
“冥界。”
“……”阿和身子一顫，卻沒有答話。
顏老板卻并不在意，他說:“如果你有想法的話，蘇家少主，或許她會有辦法。”
“謝謝。”阿和低聲道了謝，便轉身向着門口等着的蘇亦一走去。
走近時，阿和隐約聽到他嘴裏還不斷冒出“臭小鬼”“混蛋”“沒良心的”等等詞彙，他的目光緊緊鎖在閉着眼斜倚着椅背的蘇訣身上，後者卻絲毫不為所動，惹得蘇亦一愈發暴躁。
不過在阿和走到面前時，他确實立即收斂起了所有表情，朝阿和笑了笑。
“阿和姑娘，我們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