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
也極有手段，極少見情緒起伏的時候。大約平靜地太久，他們竟都好似忘了，這少主也是從當年的血路裏殺出來的。
溫柔并不代表仁慈甚至無底限。
而在世家，家族之中，族長威嚴絕不可忤逆。
“我知各位長老皆是一心為了家族。”少主再次開口，卻沒有人敢再接下去，她也不在意，接着往下說，“只是這心思也是該好好琢磨琢磨，太過妄念，可就是入了歧途了。”
“……是。”
“念芷之事不必再提，我蘇家之人竟不能得家族的庇護嗎。何況當年之事本就與她無關，長老們也不至于去為難一個孩子吧。”少主頓了頓，“至于祭司一職，就此撤了吧。未盡事宜暫且交于明玥代為處理。”
“少主，這……是。”長老們皆壓下辯駁之聲，垂首應了，他們都明白這不是在商量，只是在通知。
“我說過，我蘇羽沫在一日，蘇家便在一日。”
“是。”
“那麽此事到此為止。”少主一身淩厲之意緩和下來，再次變回了往日那個溫溫和和的女子，“近期族中可還有什麽事？”
屋外女孩再沒有接着聽下去，而是轉身悄然離去。
女孩已變成少女的模樣。
“你當真要走？”少主問。
“……是。”女孩答道，“這裏于我不過是囚牢，不如離去，對大家都好。”
“你啊……”少主輕嘆一聲，“這樣也好。這麽多年辛苦你了，離開了就好好過吧。”
“嗯，我會的。”
Advertisement
少主轉過身子注視着桌上的花瓶，算是終了了這對話。
少女在她身後，跪了下去，伏身行了一禮後，起身便往屋外走了去。她一直沉默着，但她知道少主都感覺的到，也明白她的感謝。
少女一步一步地在族地上走過，去往大門的方向。
門口兩人，一位面無表情滿身清冷的女子，另一個是比少女略大些的少年。
“真的決定要走？”女子問。
“是。”少女答。
“去了下界可再沒有人可以庇護你。”女子說，“你自己多加小心吧。”
“小芷走了啊，以後大概看不到了吧，所以來告個別咯。”少年突然開口。
“羽樓！”女子輕喝。
“知道了，知道了，嘛，玥姨別這麽嚴肅嘛。”少年很随意地擺擺手，一副敷衍的姿态，然後看向少女，“如果小芷被欺負了也可以回來嘛，反正老師總不會不管的。”
少女搖了搖頭：“不用麻煩少主……我不會有事的。這麽多年，謝謝你們了”她遲疑片刻又對少年說道：“還有阿樓，少主說過，一切唯心。”
“……确實像是老師說的話啊。”少年愣了愣，随即又淺笑道，“啧，我倒是很羨慕小芷呢，我可是也很想去下界看看呢。”
“有機會的。”少女點了點頭，她最後看了一眼面前的兩人，還有他們身後的屋宅梅林，彎下腰去，鄭重地行了最後一禮。
“那麽，再見了。你們也多保重……還有麻煩轉告少主，注意身體。”
“保重。”
“一路順風啊。再見了，小芷。”
少女踏入凡塵俗世，卻并未就此安身。
她四處尋訪，最後竟開始如普通人一般世世輪回，前塵盡忘。
一世又一世皆是與常人無異，品嘗着着人間的一切酸甜苦辣。不同的名字，不同的背景，不同的人生，只除了她都不曾留下過後代。
直到最後那一世。
婆婆從孤兒院裏帶回了剛記事的她，取名蘇念芷。
然後，一路長大，戀愛，結婚，再生子。
剛出生的孩子安穩地躺在她身邊，她倚着床背，手中握着一枚不知何時出現的挂墜，擡頭看向來人。
“婆婆……”
“想起來了啊。”婆婆走到她床邊，看了一眼孩子，然後站在一旁看着她。
“是啊。”她撫摸着手中那溫潤玉石，神色複雜，最後她伸手碰了碰孩子的臉頰，“謝謝婆婆了，這麽多年都承蒙你照顧。”
“這些話不必多說，我留在族中也沒什麽用處，不如過來照看照看你，也好讓少主安心。”
“少主姐姐她……還好嗎？”
“少主一直挂念着你呢。還是老樣子，看着倒沒什麽大礙。”婆婆一語帶過，然後将視線轉向安睡的孩子，“這孩子的名字取好了嗎？”
“這孩子會不會……”
“現在看起來只是普通人。”
“那就好。”她輕舒了一口氣，“惜，就叫惜，艾惜。”
孩子一天天長大，然後，她的丈夫去世。
“你真的要去？”
“嗯。小惜也這麽大了。”她看了一眼房中熟睡的女兒，輕輕帶上了房門。
她轉身看向婆婆：“在一方便要守着一方的規矩。想要生活下去總要有工作支持。這個工作很好。雖然遠了點，但假期也不少，時常也可以回來看看。”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就去做吧，家裏還有我呢。”
“那就拜托婆婆了。”
那之後，她大多數時候便只能通過電話與女兒聯系了。
畢竟天遙路遠，每一次回去的機會她都分外珍惜。
直到那最後一次。
呼嘯而來的貨車前面的燈光分外刺目，讓她挪不動半步。
伴随着刺耳的剎車聲，貨車驟停，她也倒在了地上。
沒有去注意周圍是否有人有車通過，也沒有在意貨車司機是否逃逸，她只是勉強用胳膊支起身體，伸長另一只手臂盡力去夠摔飛出去的手機。
終于摸到了手機，她氣一松。
她眼中映着的最後的畫面便是路的那頭，一直延伸進黑暗。
路的那頭便是她的家。
13.
忘生就這麽一句一句的敘述着他眼中所見的蘇念芷一生的畫面，語氣平淡無波。
雖只是零碎的場景，但也足以拼出她的大致生平。
阿和安靜地聽着，許久不曾語言。內心種種思緒交織着，最後她長舒了一口氣。
“要是當時你在就好了。”
忘生不解地看着阿和。
阿和摸着他的腦袋，輕聲道：“若是你能看看小黑就好了。”
那人苦等多年，又該是什麽滋味，又是為了什麽呢。
僅僅是那名為執念的東西嗎。
“走吧。”阿和起身拉起忘生，“陪我去找一下蘇家吧……這最後一件事了，就該送你回去了……”
忘生低着頭，掩去眼中不明的光彩，只是乖順地跟在阿和後面。
他們一直向着前方走去，順着那條仿佛沒有盡頭的路。
……碧落軒？在哪裏？
時空的盡頭，交錯之處，或許可以找到。
交錯之地嗎……
沿着這條路一直往下走。
14.
“……媽媽！”艾惜猛的睜開眼，卻看不到任何人影，除了躺在另一側的沈芸。
她動了動手指，試圖從地上起身，只覺手上一重，擡頭一看，脖子上的挂墜不知何時已落在了掌心，再細一打量，挂墜的背面竟有了一道清晰的裂紋，貫穿了整個玉石，仿佛下一秒就會斷開。
艾惜心下一驚，一手緊握住挂墜，一手伸進口袋摸索着剛拿回來的手機。
手機還在。
艾惜手微顫着按上開機鍵，屏幕很快就亮起來，看起來沈芸找的修理工相當靠譜，不過此刻艾惜卻沒心思去考慮其他的事了。她指尖滑動着，将手機屏幕上的圖标一個接一個的按過去，努力搜尋着當中是否留下一點點消息痕跡。
除了往來的短信，久遠的通話記錄，唯一的記錄便是錄音一欄中留下的一小段錄音。
毫無猶豫，艾惜直接點開了那段錄音，随即将手機緊貼在耳邊，專注地聽着。
一小段的安靜之後，女人的聲音傳出來，那是蘇念芷。聲音輕微不甚連貫。
——“小惜，你還好嗎……跟婆婆都還好嗎……我大概回不來了吧，對不起……小惜，還有婆婆，對不起了……很高興，有小惜，還有婆婆，也算此生未曾虛度了……小惜要好好的……好好的……麻煩……婆婆了，小惜……別忘了媽媽說過的……小惜，我……”
未盡的話語盡數埋沒在最後一聲“啪嗒”聲中，大概是手機掉落的聲音。
只是，後面的內容艾惜終究聽不到了。
艾惜呆愣着，坐在原地，将手機放進懷裏，雙手抱着小腿，頭擱在膝蓋上。
“啪嗒——”
極輕微的一聲，是淚水滴落的聲音。
淚水順着手臂滑落，流淌進掌心，沾染了那塊挂墜。
“咔擦——”
什麽碎裂掉的聲音。
“小惜……”
艾惜訝異地擡頭，左右掃視一圈，卻未看到期待中的人影：“媽媽……”
“小惜，”那聲音接着下去，“小惜長大了，我很高興。接下去的路，也要好好走下去，小惜。記住，媽媽愛你。”
“媽媽……”艾惜循聲低頭，聲音似乎是從那挂墜上傳來的。
“媽媽……我也愛你。”艾惜閉上眼，小心捧起挂墜放在唇邊親吻着。
“唔……小惜？”沈芸醒來後第一眼便看到了艾惜，她摸了摸自己的腦門，有些困惑地打量着周圍，“咦，我們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剛剛去取手機的啊，你說這裏有近路的……”艾惜解釋道，眼見沈芸似乎不記得之前的事了，想了想艾惜還是把後半句咽了回去，就連她也還搞不清到底是怎麽回事呢，想着話頭便是一轉，“誰知道你突然就暈了，你沒事吧？”
“嗯，沒事……”沈芸甩了甩頭，按了按額角，直接腦海中有什麽畫面要沖出來，只是最後仍是什麽都想不起來，索性她也不再多想，先放到一邊。
“真沒事？沒事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天都要黑了呢。”
“嗯，嗯，都這麽晚了啊，趕快抓緊回去吧。”
15.
奶茶店
“诶，小惜啊，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沈芸左右看了看，一臉神秘地湊到艾惜的耳邊，“我見過鬼。”
“……鬼？”艾惜動作一頓，“真的存在嗎……”
“嘛，很小的時候的事啦。”沈芸坐了回去，一手托着下巴，百無聊賴地看向玻璃牆外，嘟囔着，“也說不定只是夢呢……叫的名字都不一樣呢，林什麽的，我明明姓沈的，可不姓林啊。”
“什麽？”艾惜沒有聽清她的後半句。
“沒什麽啦。”沈芸擺擺手，“就是之前那天昏了之後突然想起來的，說不定真是做夢呢，有人一直守着自己，嘛，也算是個美夢吧。”
說着沈芸微笑起來，艾惜也輕笑着：“說不定是真的呢。”
“小惜，不回去嗎？”
見艾惜走的方向并非回家的那條路，沈芸有些奇怪。
“嗯，去查一下電話賬單啦。”
“哦，好吧。我還要有點事呢。”沈芸點點頭，又擡頭看看天色，“現在也不早啦，查完早點回去啊，路上小心點。到家給我打個電話。”
“嗯，知道了。”
“請問座機最近幾年的賬單記錄可以查到嗎？”
“您好，我們這邊最多可以查到三年前的賬單。您需要現在打印出來嗎？”
“嗯，要的，越齊全越好，麻煩你了。”
“好的，您稍等。”
十來分鐘後，那賬單記錄便到了艾惜手上。就三年時間而言，那記錄未免太少了一些，而拿到手上的艾惜，心裏又是一番震動。
艾惜一張一張，反反複複，一共翻了三遍，都是同樣的結果。
她終于死心了。
那記錄上，三年以來，通話記錄：無。通話費用：零。
媽媽每一次給她打來的電話都沒有記錄。而那座機電話向來只有媽媽會打。
“媽媽，你真的在守着我嗎？”艾惜喃喃道，對于那顯得幾分詭異的賬單她并未多在意，她也不在意媽媽是怎樣聯系她的，“你有看着我長大嗎……真是太好了啊，只是……你現在也已經不在了吧……”
艾惜扯出脖子上的挂墜——雖有裂痕，但實際上還很結實，她換了根繩子仍舊貼身挂在脖子上，她溫柔的注視着那挂墜，驀地，她淺笑起來，對着那挂墜道：“但是，沒有關系啊……我會好好的，媽媽，我已經長大了，可以照顧好自己了，你不要擔心我……媽媽，我愛你……媽媽，再見了。”
16.
蘇念芷離開蘇家那一天，世家界內千百年難遇的下了一場雪。
蘇念芷迎着風雪往外走着，風擦過她的臉頰，揚起她的頭發，雪花打在她的臉上發上，卻絲毫沒有打斷她的腳步。
一步一步，她迎風向前，堅定地，沒有絲毫退意。
她手中緊緊握着頸間的玉石挂墜還有一枚紅色的胸針，這是她除了名字，從蘇家帶走的僅有的兩樣東西。
不過聊表懷念。
蘇家主宅
蘇羽沫立在門邊久久不語，視線投向遠方，卻是大門的方向，也是蘇念芷離去的方向。
“少主。”
不知過了多久，去給蘇念芷送行的蘇明玥也已經回來了，蘇羽樓跟在她身後，懶懶散散的晃蕩着，依舊沒個正行。
“走了嗎。”蘇羽沫開口了。
“是。”蘇明玥答道。
“嗯，那就這樣罷。”蘇羽沫說，“玥你近期事多，先去吧，辛苦了。羽樓留下。”
“不辛苦，應該的。那少主我先走了。”
待蘇明玥退出門外，蘇羽沫才轉過身正對着蘇羽樓。
“你想跟我說什麽？”
“不愧是老師啊……咳……我……”對上蘇羽沫有些清冷的臉，蘇羽樓再多嬉笑話也說不出來了，他正了臉色，認真地對她說：“我想離開。”
“帶着小苑一起嗎？”蘇羽沫神色不變。
“啊，是。”蘇羽樓點頭。
“如今也沒什麽事，走了我倒也省些心。”蘇羽沫說，“只是你們到底與念芷是不同的，用下面人的話說，生是蘇家的人，死是蘇家的鬼。你們姓氏為蘇。別忘了。”
“……”蘇羽樓的神色由欣喜轉為沉靜，沉默片刻，他才回道：“是。老師，我記得。”
“那便去吧。”蘇羽沫轉了身，不再去看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謝謝老師。”
“雪天是個離別的好日子。”蘇羽沫站在門前感嘆似的說道。
“少主，天涼，注意身體。”蘇明玥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手中拿着一件外袍遞給蘇羽沫。
蘇羽沫沒有半點驚訝的模樣，只是有些無奈道：“我們哪裏會畏寒呢。”
說着卻還是披上了外袍，她知蘇明玥是一番好意。
“少主的身體要緊，多注意一些總是沒錯。”
“是是是，玥大人。”蘇羽沫笑着，将視線投向了另一側的梅林，“我還好着呢，怎麽說也能再撐個千把年的。這說起來啊，我竟是在位最久的了，我可聽到有人叫我老不死的了。”
“是那些小輩太不懂事了，也該訓導一番了。”蘇明玥臉色微寒。
“不用了，不過是說說罷了，畢竟都是人，哪裏能沒點牢騷。這日子久了也不是不好，或許還能看着這些小的們長大呢。”
蘇羽沫笑着，蘇明玥低着頭，神色卻是幾分憂慮。
“這人吶，活着，都逃不過執念二字。”蘇羽沫望着天，淺笑，“而所謂的執念，也不過是活下去罷了。誰都有……我也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