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01.
“媽媽，我和婆婆都很好啦，你不用擔心。”
“嗯，我知道了，會注意的。”
“考試我有考滿分哦，過兩天要開家長會呢……”
“媽媽，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喂，媽媽，你有聽到嗎？媽媽？！”
電話那頭只餘下“嘟嘟……”的聲音。
窗外一聲閃電劃過天際，瞬間照亮了昏暗的天地。
“轟隆——”
雨來了。
02.
“轱辘轱辘——”
艾惜拖着行李箱從火車站裏走出，一路走到一個汽車站臺前停下。
在這等車的時間裏，她轉着頭四下打量着這座陌生的城市。
她将在這裏度過四年的大學生活。
03.
Advertisement
“什麽？！”沈芸瞪大了眼，不可思議地看着艾惜，“按照你的成績，你哪個大學上不了，幹嘛非要跑那麽遠？”
“嗯，我想去找媽媽……還是有點擔心……”艾惜用指腹輕輕摩挲着杯壁。
“這事你外婆知道嗎？”
“呃，還沒說，應該沒有關系吧……”艾惜神色堅定，“不管怎麽樣，我會說服婆婆的。”
“算啦，不管你了……要是沒搞定來找我吧……”沈芸知道自己改變不了艾惜的想法，也沒多做糾纏，她一擺手說道，“你個小沒良心的，記得回來看看我們啊。”
“這是當然的。”艾惜笑了笑，“謝謝老師。”
“早說不用這麽叫了，而且你現在都已經畢業了，不嫌棄就叫聲姐吧。”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芸姐。”
“你去那裏，是為了你媽媽吧。”
婆婆把廚房裏剛做好的飯菜端上桌，艾惜也連忙上去幫忙，一邊應了一聲。
“嗯。”
“你都想好了？”
“是。”
“小惜啊，”婆婆在餐桌邊坐下，艾惜坐在了她對面，她沒有去動飯菜，而是先看向了艾惜，她的目光很認真而深沉，艾惜感覺到了某種深刻敏銳的東西，她接着說道，“你母親是最不希望你受傷的人，無論哪一方面。但是這世上總少不了不如意，失望絕望，你總得做好心理準備，對一切事物皆是如此。”
“是。”艾惜有些不明所以，但她還是應下了。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婆婆如此嚴肅，她心裏有些不安，但被她壓下了，她說，“我會注意的。”
“好了，先吃飯吧。”婆婆已變回平日裏慈祥溫和的模樣了，她先給艾惜夾了菜，“出了門，要照顧好自己，別委屈了自己，我老婆子這邊也不用你擔心，我一個人好着呢，要是實在想家了，放假了，你就回來，東西都給你收拾在那兒……”
婆婆這話說的也不假，她雖是滿臉皺紋，滿頭白發，身體卻還硬朗着，腰背挺直，眼神清明的不似老人。
“嗯。”艾惜認真的聽着，“我放假就回來了，有時間就給婆婆打電話。”
“哎，我這邊也不用你記挂着，心裏還記得我就好，你好好的一切就都好了。”
04.
“小惜快要高考了吧，狀态還好嗎？”
“嗯，挺好的。”艾惜一手握着電話聽筒，一手食指不自覺的絞着電話線，“媽媽，你那邊還好嗎？”
“我這兒也挺好的啊，小惜不用擔心。”
“嗯，媽媽要注意身體啊，天冷別着涼了。”
“我知道了……我很高興，謝謝小惜……小惜也要注意身體啊，別有太大壓力，盡力就好了。”
“嗯。”
“最近跟婆婆一起還好嗎？”
“嗯，婆婆身體還挺好的，閑着沒事還去跟人家一起打球呢，最近也一直陪着我的。”
“那就好，一眨眼小惜就這麽大了，長大啦……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嗯。”
“外面騙子多，可別随随便便就相信人家，特別是那些花言巧語的小男生，怎麽也得讓婆婆過下眼知道嗎？”
“知道了，現在還早着呢，都到哪兒去了。”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你馬上也要成年了，那就是大人了，有些事啊，可別像小孩子一樣了，我不在你身邊，你也要學着好好生活下去，開開心心的。”
“媽媽……我知道了。”
“有什麽事拿不定主意的也可以問問婆婆，可不要小看婆婆啊，婆婆也是很厲害的……”
“嗯。”
艾惜抓着聽筒，一聲聲應着，卻不知怎的只覺思緒越來越遠，她一陣陣恍惚起來，只聽得耳邊最後一句。
——“小惜，你要好好的。”
“媽媽……”艾惜不自覺的低喃着，卻只聽得電話那頭傳來“嘟嘟——”的忙音，對方已經挂斷了。
艾惜恍若未覺，她擡頭看向窗外，昏暗的天空似被烏雲布滿，一如多年前的那個雨夜。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照亮了天空，也照亮了艾惜蒼白的臉。
“轟隆——”一聲雷響掩蓋了她未盡的話語。
“……媽媽，你什麽時候回來……”
理所當然的除了電話裏的忙音和屋外的雷聲，沒有任何回應。
艾惜不自覺地握住頸間挂着的紅繩挂墜，走到窗邊，扒着窗戶看突如其來的暴雨打落到玻璃上，一下接着一下，竟透出一種決絕的狠勁。
她倚着窗，又回頭看看門邊，那裏只有一個櫃子，以及上面的一部電話，還是老式的那種，連顯示屏都沒有，平時也就只有媽媽會打電話回來。
一時之間，她竟有些分不清這到底是真實的，還是正置身于夢境。
但她心裏有一道聲音在不停的叫嚣着。
——那是真的，那是真的！
那種正在失去什麽的失落感，也是真的。
那是艾惜收到的來自于媽媽的最後一通電話。
05.
“诶，蘇念芷嗎？”前臺的接待員一個字一個字地重複着這個名字，努力思索了一會兒，最後搖了搖頭，“不好意思，我們這裏沒有這個人。”
“真的沒有嗎，你能不能再問問別人。”艾惜有些急切地追問，“媽媽以前說過的，她就在這裏工作的啊。”
“真的沒有，我們的首要任務可就是記住這裏所有的員工的名字，我保證這裏并沒有這個人……不會是你記錯了吧。”想了想，前臺又問道，“你媽媽什麽時候說的？說不定去別的單位了呢。”
“……嗯……”艾惜猶豫了一下，有些遲疑的答道，“大概七年前……”
“那麽久，說不定真走了，你媽媽換工作都沒告訴你嗎……”
“怎麽了？”會議室裏走出來一個女人，正好打斷了前臺的話。
“啊，經理好。”前臺連忙跟來人打了個招呼，然後答道，“這個小姑娘來找人，但是我們這裏好像沒有那個人……”
“你找什麽人？”經理直接問起艾惜。
“我媽媽。”艾惜答道，“她叫蘇念芷。”
“……蘇念芷？”經理一愣，上下細細打量起了艾惜，“你是她女兒？是叫小……小什麽來着……”
“小惜。我叫艾惜。”艾惜臉色一喜，“您認識她？您知道她在哪裏嗎？”
“這……”經理搖了搖頭，輕嘆一聲，“我是認識，以前是同事，現在，唉……你跟我過來吧……”
艾惜一看這個貌似是母親舊識的經理臉色不對，頓時心頭一緊，也不敢多說，想也沒想就跟着她後面走了。
“你不知道你媽媽在哪兒？你多久沒看到她了？”
“……快八年了。”艾惜輕聲答道。
“……這麽多年，她一直沒回去？”經理皺起了眉，臉色有些不太好，似是惋惜責備亦或是懷念。
“沒有。”艾惜搖了搖頭，“但是一直有給我和婆婆打電話的。”
“你爸爸呢？”
“去世了。我六歲時就去世了。”
“一直都是你媽媽和你婆婆帶你？”
“嗯。”
“現在已經上大學了？”
“嗯，剛大一。”
一路走着一路聊着，經理的臉色也緩和很多，很快她們就走到了目的地。
那是倉庫，原本是辦公室的倉庫。
“這裏原來是你媽媽的辦公室，她離開後，就騰出來做了倉庫。”經理解釋道。
她将艾惜領進屋子，就開始在櫃子裏翻找。
“……離開？”艾惜愣住了，“那媽媽去哪兒了？”
“這個我也不知道……”經理翻出了一個盒子，小心地放到桌上，接着說道，“那時候，她本來說回去看女兒，結果一直都沒回來，打電話也沒人接，公司裏就派人去找，我也一起去了，就在仙城路——我還記得，在那條路邊撿到了這個，去了當地的警局，說是那邊出了車禍，但又沒看到受害人，那時候其他人都說小蘇，就是你媽媽已經……死了，但是也有人不同意，加上警局那邊又沒有死亡記錄……現在既然你媽媽還聯系你，那就說明她沒事了，這倒也了了我一樁心事，不管怎麽說，人活着就好……”
“仙城路……”那是理她家不遠的一條路。
之後經理又說了什麽艾惜沒有注意，她伸手接過經理遞來的東西，一部手機，還有一個紅色的胸針。
經理說那都是都是蘇念芷留下的。
當艾惜想要仔細看一看手裏的東西時，才發現自己的手顫抖的厲害。
或許不止手，連她的心，她的血液，她的整個人都在顫抖。
經理并沒有注意道，只是在說一些蘇念芷過去的事。
手機屏幕碎了一角，大概是沒電或者年代太久，已經開不了機了。而那個胸針樣式也極其簡單，僅有一朵花作為裝飾，鮮紅如血色，單瓣，摸上去有些細滑的觸感，好像真的一般。
艾惜将它們小心地包起放好。
不管怎麽說，有線索總比沒有好。
最後經理将艾惜一直送到門外。
“等她回來，讓她有空的話回來看看吧……這邊總還有人念着她呢。”
“好。”艾惜這麽應道。
06.
奶茶店
“你說你去了只找到這兩樣東西？”沈芸反複翻看着艾惜帶回來的手機和胸針，動作倒是分外小心，可惜她也看不出什麽來，“這個手機你有看過嗎，說不定有什麽呢。”
“去那邊的店裏問過，都說修不好。”艾惜搖了搖頭，“也是想請你幫忙，你不是有朋友是這方面的專家嗎……能不能幫我試試？”
“這樣啊，那家夥确實挺有能耐的，那我幫你問問吧。”
“謝謝了。”
“不用了，再說謝可就生分了，等有消息我就通知你。”沈芸拿過手機也小心收好，一邊寬慰艾惜，“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你媽媽又不是小孩子，說不定有急事呢，而且七年前的車禍都沒能帶走她，可見是很有福氣的，肯定會沒事的。”
“……就是怕七年前已經……”艾惜低喃。
“什麽？”沈芸沒有聽清楚。
“沒什麽。”艾惜說，“希望如此吧。”
艾惜轉頭看向玻璃牆外，外面的街道上這時候還沒有幾個人，店鋪仍是舊時的樣子，也沒什麽好看的，漸漸地艾惜的目光便被玻璃上的倒影吸引了去。
大概是假期的緣故，店裏人不算多，但孩子占了大多數。就在艾惜她們的正對面，靠着角落的座位裏，坐着一個女孩和一個小男孩，一人抱着一杯奶茶輕啜着，女孩看上去跟艾惜差不多大，小男孩大概七八歲的樣子，都安安靜靜地坐着，鮮少發出什麽聲響，只有女孩兒偶爾低頭看看男孩，似乎在确認什麽。
沈芸順着艾惜的視線看到了玻璃上的倒影，複又直接轉過頭去看了那對疑似姐弟的孩子，然後湊過去跟艾惜咬耳朵。
“诶，小惜，你看那邊那對是不是很可愛啊，那個小的長得也太漂亮，可惜看起來有點呆呆的啊……”
艾惜也不得不随之轉過頭去，看了兩眼，覺得沈芸說的确實在理，便點了點頭。
那邊的好像察覺到了她們的目光，一大一小一齊轉過頭來，小的只是直愣愣地盯着她們，臉上也沒什麽表情，大的則是沖她們兩人露了個笑臉，輕輕點頭示意。
出了奶茶店走了兩條街，沈芸突然停住了腳步。
“我想起來了！”
“什麽？”艾惜疑惑地看向她。
“那個女孩兒啊！我想起來為什麽她那麽眼熟了！”沈芸說，“我小時候見過她，不能說見過她……我見過跟她長得一樣的人，真的特別像！”
“……诶”
“嗯，這就是緣分啊！”沈芸感慨地一拍掌。
“……大概吧……”艾惜有氣無力的應道，她對于沈芸時不時的脫線已經習慣了。
只是不知怎麽的，這一次沈芸的話還是讓她有點在意，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奶茶店的方向，卻只看到來往的行人與車輛。
奶茶店內，女孩和男孩依然安坐在原處。
阿和一手扶着着奶茶，轉頭看向外面街道，另一只手在桌上劃着什麽字。
她一邊劃，一邊一字一頓地念出了那個名字：“蘇、念、芷。”
終于找到了。
這最後一件事。
07.
“婆婆，那我先出門啦。”
“好，路上小心些。”
“知道啦。”
今天是艾惜與沈芸約好的取手機的日子，關于車禍的事她還沒有跟婆婆說過，她并不希望婆婆因此而擔憂，至少也要等她确認了。
走到門口，猶豫了一會兒，艾惜還是回去把那枚紅色的花朵胸針帶上才出了門。
聽到門重關起的聲音，原本還在廚房的婆婆走至了大廳，她看着禁閉的大門，又看看身側的方向，輕嘆了一口氣。
“唉，念芷小姐何苦如此，若是回去，兩個人少主還是護得住的。”
“我知念芷小姐不想将小惜卷入當中，只是那孩子，那孩子畢竟是您的親生女兒……終究流着蘇家人的血。”
“您這樣，又讓念卿大人何堪吶……”
“老婆子我本就命不久矣，可你們都還小啊……罷了，念芷小姐既心意已決……我會盡我最大的能力保護好小惜的，請念芷小姐安心。”
仿若自言自語的話語也得到了回應，一陣風從婆婆身後卷起，一路向着門外飄揚而去，夾在那風中的有一聲低嘆。
“婆婆，謝謝你了……小惜就麻煩你了……”
婆婆站在原地，久久不語，最後又嘆了一口氣，轉身走進廚房，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只留下一聲嘆惋：“命啊……”
08.
要說這座城市裏最有名的地方，曲曲繞繞的小巷必然要算其中之一，就算本地人走進去也未必輕易走出來。
沈芸卻是熟門熟路地帶着艾惜在小巷中穿行着。
“還有多遠啊？”對于這巷子的複雜程度，艾惜也有些無奈了。
“快了快了，反正東西已經拿回來就不要着急嘛。”沈芸說，“你要着急的話，帶你走那條秘密通道吧，捷徑哦。”
說着沈芸生生将左轉的腳步踏向右方，直接拐入右側的巷道。
狹窄的巷道地上由青石板鋪就，這一條路一看就是罕有人至，滿地青苔，一直蔓延到牆上，像是蓋了層破舊的綠毯。
也不知是暗下的天色，還是小巷陰森，艾惜只覺陣陣陰寒之意直往上冒，她抱着胳膊搓了搓，想要驅趕那陣寒意。
“這條路沒問題嗎？”
“沒事啦，別擔心。”沈芸似乎也感覺到了冷，她擡頭看看天上逐漸聚攏的烏雲，腳下加快了步伐，“我們要快點啦，估計一會兒得要下雨了。”
“唉，芸姐，唉，芸姐等等……”艾惜也不得不快步跟上去。
只是那陣寒意一直退不去，艾惜也越走越覺得有些膽顫，她只覺得自己的步子邁的越來越困難，不是勞累，而是她自己，她自己的本能在阻止她前進。
就好像前面有什麽在等着她們。
“嘀嗒——嘀嗒——”
開始下雨了。
艾惜停下了腳步，她擡起頭看向天空，她就好似整個人都這場突如其來的雨淋得涼透了。
冷。
她只剩下了這一個感覺。
不要再走了。
回去。
回去！
好像有什麽聲音在對她這麽說着。
直到胸口一陣溫熱傳來，艾惜才回過神來，她不自覺的後退幾步，然後将目光投向前方，沈芸在她身前不遠處停下了。
這裏已經出了巷子，一個荒廢的街道。
“小惜你怎麽了？沒事吧”沈芸疑惑地問艾惜，一邊朝着她走去。
“怎麽了，冷嗎？”沈芸伸手抓着艾惜往屋檐下走去，想暫且避一避雨，只是一碰到艾惜的手，她就是被那冰涼的觸感刺的一個激靈。
“芸姐……”艾惜的視線重新聚焦，話還未盡，瞳孔便是一縮，她立即反手将沈芸拽到身旁。
“……啊！”沈芸回身，入目便是一團猙獰的黑影。
在那瞬間，她腦海中仿佛有什麽東西猛的斷裂開來，她不自覺的捂住額頭，痛苦地蹲下。
艾惜也跌坐在地，眼睜睜看着那黑影直直地朝她們沖過來。
再接着，艾惜便見到了足以令她永生難忘的情景。
原本在她口袋裏的胸針出現在了她的身前，然後她脖子上的挂墜也不知何時飄了出來，就那麽漂浮在她的身前，與胸針遙遙相對。
她已沒有心思再去關注其他的事，她直愣愣地看着那挂墜和胸針，她的眼中看到，溫和的藍光籠罩中的是漫天花雨，白色的花瓣飛揚着。
而耳邊隐隐傳來的，是呼嘯的風聲與金屬相撞的脆響。
但是下一秒，她便什麽也看不到，聽不到了。
09.
“媽媽，這是什麽？”小小的艾惜手心裏捧着蘇念芷剛剛給她挂上的挂墜，好奇地打量着，“好漂亮啊。”
那挂墜輪廓類似于一朵花，玉制，正面是陰刻的“蘇”字，反面是陽刻的一朵重瓣的花，看形狀像是桃花或者梅花。
“那是落梅。”蘇念芷說，“這個小惜要一直帶着，可以保平安的。千萬不要取下來，知道嗎？”
“嗯，知道了。”小艾惜對上媽媽嚴肅認真的表情，用力的點了點頭。
“媽媽知道小惜是個勇敢的孩子，以後媽媽不在身邊，也要學會自立，好嗎？”蘇念芷彎下腰，替小艾惜整了整衣領，然後愛憐地摸了摸她的臉頰，“等小惜長大了，也要對婆婆好一點。”
“嗯。”
“好了，我們一起去看看爸爸吧。要開心點啊，這樣爸爸才會高興呢。”
“嗯。”小艾惜認真的點頭，露出一個微笑，“小惜會很高興的。”
“好，小惜真乖。”蘇念芷摸摸小艾惜的腦袋，起身牽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那時艾惜的爸爸已經在醫院躺了三個月，癌症晚期。
直到很久以後，艾惜才明白那意味着什麽。
只是還沒等到那時候，她便已第一次直面了死亡。
半個月後，爸爸永遠離開了人世。
“媽媽，爸爸呢？爸爸為什麽不回來了？”還懵懂的小艾惜這麽問着。
她看到媽媽拭去了眼角挂上的眼淚，然後轉回頭，笑着對她說：“爸爸啊，去了很遠的地方，很遠很遠。”
“那爸爸是不是回不來了？”
“回不來了……太遠啦……小惜還小，走不到那裏，以後……以後也許還能見到吧。”
“可是小惜好想爸爸啊。”
“小惜啊，你要記住，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路，會在一起，只是有一段路恰好重合了而已，還沒走到自己的拐點，但終究是要分道揚镳的……”蘇念芷望着艾惜茫然的神色，也只是笑了笑，看向窗外，“爸爸只是先走到了他的拐點而已，以後啊，媽媽也會，小惜也會……即使只有一個人，也要堅強的走下去。”
“媽媽……”小艾惜還聽不懂，但她卻讀懂了媽媽的情緒，她上前一步，就抱住了蘇念芷的腰，“媽媽也會離開我嗎？媽媽媽媽，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還有婆婆在呢。”蘇念芷這麽說着，卻發現小艾惜抱的更緊了，她無奈地敲了敲小艾惜的腦門，許下了承諾，“媽媽不會離開你的，至少在你成年之前，我不會丢下小惜的。”
“嗯！”艾惜将臉埋進蘇念芷懷裏，用力的點着頭。
那一年，艾惜六歲。
10.
在那一刻，巷口街道的場景仿若靜止。
阿和牽着忘生的手站在街道對面，沈澤遠沖到失去了意識的沈芸的身邊，警惕地看向同樣陷入昏迷的艾惜身側上方逐漸成型的人影。
在他們幾人中間，是那道黑影，徹底失去了理智的厲鬼，身中一劍，一道泛着藍光的鎖鏈鎖住了它的行動，一只蝴蝶在它周身環繞着，最外圍的飄揚着紅白二色的花瓣，卻始終不曾落下。
雨停了。
之後，風起。
幾可窺見形态的風卷起那紅白花瓣向中間厲鬼靠攏，不過須臾，那厲鬼一聲凄厲的慘叫，便是在風中失去了痕跡。
到底仍是魂魄狀态，而魂魄消散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阿和鎮定地收回鎖鏈，牽着忘生，一步一步走向艾惜身側的人影。
“蘇、念、芷。”
阿和在虛影身前停下，認真地喚出她的名字。
虛影逐漸凝成實形。
她一伸手，那胸針和艾惜頸間的挂墜一通落到了她的手上。然後她回頭看向阿和。
“冥界的嗎。”蘇念芷說，“引路者。”
“是。”阿和答道，“你都知道嗎。”
“是小安吧。”蘇念芷神色複雜，埋在腦海深處的記憶就那麽悄無聲息地浮現了出來，她盯着阿和半晌，驀地，輕嘆一口氣，“生魂轉化，辛苦你了。”
“……”阿和只搖了搖頭，她說，“他一直在等你，但是，時間到了，我只是想活下來，他……已經不在了。”
“這樣啊……”蘇念芷像是不忍似的閉上了眼，“……辛苦了……謝謝了。”
最後一句輕不可聞。
蘇念芷最後轉身深深地看了一眼艾惜，伸出手去，想要再摸摸她的臉，只是伸到一半，複又放下。
“小惜……”低喃一聲，蘇念芷對着阿和露出了懇求的神色，“雖說這本不該麻煩你，但我也別無選擇了，還請你将這送到蘇家……”
她攤開掌心，兩樣東西顯露出來，只是猶豫一番，她還是留下了那枚挂墜，将那胸針遞了出去：“這也可以做通行證。”
阿和注視那栩栩如生的紅花許久，終究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多謝。”蘇念芷說，解脫了一般笑了。
又是一陣風起，一直未散去的花瓣再一次飛舞起來。
只是這一次阿和清晰地看明了，那花瓣是從蘇念芷身上飄落散開來的。
然後蘇念芷握緊了手裏那枚挂墜，好似用盡了一生的力氣，她的目光無悲無喜，就那麽一直注視着掌心逐漸發出的耀眼藍光，最後她閉上了眼。
“都結束了……永別了……小惜，好好的……”
漫天花雨再次紛飛，紅色的，白色，相互交錯着，纏繞着，仿佛一場大雪中夾雜着無數血色。
蘇念芷的身影在那片花雨中消失了。
夾在風中未散的話語還有阿和那句得不到回答的疑問：“蘇家，在哪裏？”
巷口再一次陷入沉寂。
阿和站在原地一動未動，低頭盯着手中的紅色花朵裝飾的胸針出神。忘生靜靜看着前方，眼中光彩逐漸散去。
沈澤遠半扶着沈芸有些呆滞地看向蘇念芷消失的方向，那裏此刻什麽都沒有，花瓣也好，人影也好，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艾惜仍然昏迷着，半倚在牆角。一枚挂墜好像一片羽毛般輕盈地落入她攤開的手掌中。
“蘇家……”阿和喃喃念道，“該怎麽找……”
“或許有一個地方可以幫到你。”沈澤遠将沈芸放在牆邊安置好，掩去眼中的震驚之意，擡起頭看向阿和，“蘇家，那就是傳說中的世家嗎？”
“或許……”阿和問，“什麽地方？”
“碧落軒。”
11.
走出了無人的街道，阿和與忘生在路口停下。
即便到了大路，這裏仍然荒蕪，唯有一盞路燈孤零零地立在路口，氤氲着一點暖橙的光來。
阿和突然俯身整個抱住忘生的身子，忘生手伸到一半卻又愣住，他感覺到阿和在發抖。
像是終于再也支撐不住了一般，阿和以那種顫抖着的幾乎瀕臨崩潰的聲音說道：“忘生，你看到什麽了……告訴我，求你告訴我，好不好……你看到什麽了，告訴我……”
忘生沉默着，耳邊是阿和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一般的聲音。
良久，忘生低垂下眼眸，輕聲應了：“好。”
12.
本該是天真無邪的女孩眉間不見懵懂之意，反是濃重的哀愁之意。
「是我害了他們」
「我們這一脈本不該存在」
「毫無意義」
……
“小芷。”遠遠的有聲音呼喚道，那人走近了，“不是要出去嗎，準備好了嗎。”
“是！”猛的從記憶中驚醒的女孩斂去了臉上的憂思，轉過身又是活潑開朗的孩子，見到來人，她臉上立即浮現出欣喜的笑意，“是少主姐姐陪我去嗎？”
“對啊。”被稱作少主姐姐的女子露出個清淺的笑，“玥和小樓他們都有事，也只有我閑着了。小芷不會不歡迎我吧。”
“才不會！”女孩大聲反駁道，随即又道，“和少主姐姐一起，我很高興的。”
“那走吧。可得早點回來啊，否則玥又要念叨了。”
“玥那也是為了少主姐姐好。”女孩立即接上一句，然後又轉過身，手背在身後，一蹦一跳地往後走着，“那快點走吧，快點走，我可是第一次去下界呢。”
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地面已覆上一層銀白。
雖因天氣寒冷，街道上人并不算多，但這一切已足以讓女孩感到興奮，包括這一場她從未見過的雪。
女孩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少主縱容跟在她身後不遠處。
“诶，這裏有個小孩子，少主姐姐，你過來看看呀。”女孩走至拐角處，停下了腳步，“這麽冷，他不會有事吧。”
“大概是被遺棄了吧。”少主掃了一眼周圍幾個躲躲閃閃的人，大多是厭惡還有恐懼的神色，對着那個男孩，視線回到坐在牆角的小男孩，看起來比女孩也小不了多少，呆呆地看向前方，好似對外界沒有任何感覺，包括寒冷，“總不會是常人呢。”
“少主姐姐，我們……我能不能帶他回去？”女孩躊躇許久，才下定了決心，她擡起頭小心翼翼地問，“他只有一個人，好辛苦的。”
“無妨，蘇家總不至于少了這點地方，他若願意，你便帶着他吧。”
“嗯，謝謝少主姐姐！”女孩眼睛亮了亮，高興地重新蹲下，與那男孩對視着，“你願不願意跟我回去？”
男孩像是只看得到女孩一人，他的視線在女孩身上停駐良久，才點了點頭：“嗯。”
“我叫蘇念芷，你呢，你叫什麽？”
“……”男孩好久才做出了反應，他搖了搖頭。
“沒有名字嗎？還不記得了？”
男孩點頭又搖頭：“沒有。”
“那我給你取好不好？”
男孩點頭：“好。”
“叫什麽呢，嗯……‘安’好不好？，平安的安……”女孩征求地看了一眼走在最後的少主，“少主姐姐……”
女孩言語未盡，少主便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輕輕搖了搖頭：“并非僅我蘇家才用得蘇字，這事你無需征詢我。”
“嗯，是……”女孩看來有點失落，但重又振作起來，她沖男孩笑了笑，“那就叫蘇安好不好？”
“好。”男孩毫不遲疑地點頭。
回了蘇家，男孩叫人帶下去收拾一番，女孩眼巴巴地在門口望着。
少主還未離去，站在她身後，輕聲寬慰：“他非常人，你知道的，這人世留不住他。蘇家從不留人。”
“嗯。”女孩低頭看腳尖，最後輕輕應了一聲，“我知道。”
“我知道你心裏免不了苦悶，但有些事是逃不掉的，也避免不了。但那些事……本是與你沒什麽關系的，不要太放在心上，有我在呢。”少主伸手摸了摸女孩的腦袋，起身，“将他帶回來也好，也省得你太寂寞，現在還早，你也好，他也好，都還早，別想那麽多，開心點吧。”
“嗯。謝謝……”
“我走了。”男孩身形未見多長，完全看不出時間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他站在嶺前，定定地看着女孩。
女孩比起初見長大了些許，卻仍未脫去稚氣，她點點頭，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嗯，我知道啦。”
“沒事啦，以後說不定還可以見到呢。”女孩給了男孩一個擁抱，“以後你到人界來還可以來找我呀。”
“嗯。”男孩點頭應道。
“別忘了我啊。”女孩笑着說。
“好。”男孩輕聲答道，“不會忘的。”
“少主，不是我等狠心，只是念芷畢竟是念卿的女兒……”中年男人的聲音從屋內傳出，又有數道聲音随聲附和着。
“當年的事列位可都是經歷過來的，當初怎沒見你們有半分留情！”少主臉色一冷，“既已過去，又何必再多提。”
“可是少主……”
“這蘇家是你做主還是我做主？真當我是個擺設嗎？”
少主神色淡然，輕飄飄地一句話，卻是真正的不怒自威。
在座的幾人不自覺地伏身下去：“不敢。”
他們這少主向來溫柔，治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