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是死了,死了一切都沒有了,前塵也都一筆勾銷。哪怕是同一個靈魂也終究不是原來的那一個人了。你既早已親手将他送入了輪回,又何必再糾結于此呢。”
“是啊,我既然已經殺過他一次了,又為何要再來一次……”謝婉倩喃喃着,“呵,真是好算計啊,齊琮,好算計啊,連轉世也這般精明……可是,我若不殺了他,我又留在這裏做什麽呢……”
“謝姑娘大才,哪裏不是去路,一心只放在這上也未免太可惜……”沈澤遠說,“我們這樣到底是入不得輪回的,只是我們也還仍是活着的,不過是換了種方式活而已,為何不好好為自己活一次呢,對我們來說可是最後的機會了。”
11.
「這是我的錯」
「是時候下去給爹娘賠罪了」
「姐姐,對不起,姐姐,對不起,若不是我……」
「來世只希望不要再做你的姐妹了,再不要拖累你了」
「來世姐姐記得要開心啊」
「來世若是再見,只希望我們不再相識相交」
「再見了,姐姐。再也不見了,齊琮」
——小倩!
謝婉倩猛的驚醒,看看周圍,一片荒野,沒有亭臺樓宇,沒有風聲烈烈,更沒有早已不見的妹妹。
“怎麽了?”
察覺到這邊的動靜,沈澤遠立即趕過來詢問。
“沒什麽……”謝婉倩坐在樹幹下,抱着膝蓋,擡頭看向昏暗的天幕上零星幾顆星星,低喃道,“沒想到鬼也會做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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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臉上滿是自嘲還有說不出的落寞,沈澤遠抿了抿唇,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只是片刻謝婉倩便自己收斂那凄苦之意,轉頭問他:“還有多遠?”
“快了。”見謝婉倩已經恢複過來,沈澤遠便帶着她繼續上路了。
确實如沈澤遠所說的,接下去已經沒有多遠的路程,不多久他們就到達了目的地。
兩座石碑組成了一個大門,就這麽孤零零的立在這曠野之上。石碑之上,一邊一個血紅的字體——“鬼”與“歸”
——鬼界的入口。
12.
齊朝八十九年,第六代帝王,天元四年,謝家族長生育兩女,同胞雙生。
那時雙子歷來被視為不詳,一旦被發現便要被處死。
只是謝家族長人至中年也只得了這兩女,實在不忍心送她們去死,于是便對外宣稱只生有一女,取名謝婉倩,由夫人親自養育,不見外人。
直到兩年後,夫人假孕又稱再得一女,長女易名謝婉,幼女取名謝倩。
只是兩姐妹長得太過相像,輕易不能分辨,是以兩人被勒令不得同時出現在外人面前,對外則稱幼女體弱不能出門,姐妹倆若要出行,統一用長女謝婉之名。
于是姐妹倆就這麽平平安安長到了十六歲,也沒有出什麽大事,而族長也只待着她們再大些,長出些分別來,至少不至于一看到就讓人想到雙生上去。
只是在她們十六歲這年,終究是遇到了她們的,也是謝家的劫。
齊琮,标準的皇親國戚,雖比不上皇子之流,但也是地位尊貴。偶然在街市遇到了借姐姐之名出來游玩的謝倩,從此一見鐘情,念念不忘,直接去求了婚。
只是那時謝倩對齊琮本還沒有什麽感覺,加上她還是借的姐姐的名字,既拒絕不得,也只能盡力拖着。
後來的謝倩幾乎沒有一刻不在後悔沒有一開始就答應他或是拒絕他——她知道只要她說不想,姐姐還有父親必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去阻止,即使那必然會很難,她只是不想讓父親和姐姐難做,畢竟她們總要嫁人,嫁給誰不一樣呢。
而齊琮确實極有才華,人也稱得上溫柔體貼。
直到她逐漸開始被齊琮打動,他見到了她的姐姐,和她一起。
只要不是瞎子,誰見到她們倆站在一起時都無法不去質疑她們真正的關系,從沒有哪對姐妹能如她們這般相似。
而他提出了一個荒唐的要求——或許在那時的人眼中不算是出格,他說與他定下婚約的是姐姐,但他也确實喜歡妹妹,為了不要毀姐姐的清白,不如兩個一起嫁給他吧。還有後來她才意識到的暗示,關于姐妹倆雙子身份的威脅。
除了相貌,姐姐與妹妹最相似的一點大概就是不希望讓家人難做。
嫁給誰不是嫁呢,妹妹猜姐姐也是這麽想的。
這樣還能和姐姐在一起,多好啊,妹妹這樣想着。
而且以齊琮的身份也不算辱沒了她們。
或許從那一刻她就該意識到,她對他的感情并不是如想象的那麽深的。
至少遠遠比不上她對姐姐的依戀。
于是她們就這麽一起嫁了。
之後的日子,一開始可以算是順心順意,齊琮一如既往地溫柔體貼,就好像當初做出了威脅的人不是他一樣,就連姐姐也開始軟化了,妹妹也更加沉溺其中。
只是假象的平靜終究不會持久。
直到謝家以謀逆罪被滿門抄斬的時候,謝倩的夢才徹徹底底的醒了,她捧着那一封由她親手寄出成為壓垮家族的最後一根稻草的信,真真正正是一道晴天霹靂劈頭蓋臉的下來了。
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父親對她們的寵愛,姐姐的聰慧,乃至她的溫順竟都成為了齊家對付謝家的工具。
謝婉頭腦靈活清醒,眼界高遠,即便真有心動,也仍舊保持着警惕,也沒有多少漏洞。
謝家到底是毀在了她的手上。謝倩對自己的怨恨在那一瞬達到了頂點。
她們眼睜睜看着族人一個個被處死,連半個月大的孩子都沒放過。足可見齊皇室對謝家的忌憚之深。
然而他們謝家又做了什麽呢,辛苦打下了天下,又甘願居于人後,開國之初兢兢業業輔助治國,最後還是躲不過帝王的疑心。
謝家,就這麽到此為止了。
但謝家姐妹被留下了,僅有的兩人。
或許是因為覺得她們并沒有什麽威脅,或許只是為了諷刺炫耀,或許是齊琮的請求。
然而那又怎麽樣呢,她們不過是小小的棋子,大概連齊琮也不過是棋子之一,可他至少知道自己的身份與作用,也沒有滅族之痛。
齊琮對她們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只是刻意避開了謝家的事,沉默也更多了。
但這也改變不了他是滅了謝家全族的兇手之一。
如今這番作态對于她們來說只是不加掩飾的嘲諷罷了。
只是這麽多年來的感情到底是做不了假的。
而且她又能做些什麽呢,報仇嗎,茍活嗎,前者她沒有能力,後者她也不屑于。
最後她一步步踏上了那座高塔,那本是他用來讨好她而建的,那麽最後就在這裏結束吧。
此刻想來,當初他與她的相遇,無論是蓄謀已久,還是相遇後臨時起意,那必不是一個偶然,只是她看不透,也不願看透,真正明了時卻已太遲了。
淩亂的腳步在她身後響起。
——“小倩!”
是姐姐。
但謝倩沒有回頭,溫熱的液體濕潤了眼角,她的眼前漸漸模糊,她努力勾起嘴角,最後只留下了一句:“再見了,姐姐。”
眼中最後的畫面是沾滿了血花的天空,還有那緊接着一躍而下的紅衣。
都結束了。
她們不約而同地這麽想着,但是不同于妹妹安詳地閉眼,解脫于一切,謝婉眼中是滿滿的怨恨不甘。
——為何她們失去了一切,他們還安坐于高臺。
“你們齊家不得好死!”
13.
謝婉沒想到自己還有重新醒來的一天,也許不能說醒來,應該說是清醒過來。
她作為一抹孤魂毫無意識的在這世間游蕩了十多年,慢慢凝聚了實體,也慢慢有了不同于常人的能力。
在意識到她此時的狀态的那一刻,她所唯一想到的便是複仇。
幾乎一醒來,她便開始了謀劃。
她要颠覆這王朝,也要讓齊家從此絕跡。
這一局從那時開始,持續了數百年,直到遇到李恒。
那一年,齊朝一百二十年,天元三十五年。
憑借着她那奇藝的能力以及她自身的才略,短短六年,齊王朝的盛世生生斷絕,皇室之中死亡瘋狂的蔓延。
鮮少有人知道謝家長女自幼讀的是兵書史記,才策謀略,胸中丘壑,不輸男兒,謝父也偶有感慨,長女可惜生錯了性別。
而謝婉對此卻并不在意,只是沒想到她最後竟是在這種情況下展現了自己的才能。
齊朝一百二十六年,經歷了兩代帝王變更的齊王朝終于走到了盡頭,被北朝取而代之,也在那一年,謝婉親手殺死了齊琮。
但是之後她并沒有停,齊家一脈一日未斷絕幹淨,她就一日不得消停。
或許也只有這樣她才能不去想曾經的家族,失去的妹妹,還有齊琮,也不用去想對錯,只是随着自己僅剩的執念而行。
——你們願家族生生不息,流傳不斷,那我就滅你全族,你們想要留名史冊,供後人敬仰,那我便毀你史冊,叫你在歷史上不留半點痕跡。
哪怕耗費再久的時間,她也不惜,她僅剩的東西便是時間與耐心。
14.
萬千世界,總體歸于七界,人、妖、冥、天、神、靈、魔。
妖靈魔神為不同種族屬地,天界造魂,冥界掌管輪回。
除去七界,還有諸多不為世界法則所承認的小界,一如冥魔兩界之間的深淵,如靈界邊境的暗夜森林,又比如居于人間的鬼界。
凡人身死後魂魄滞留人間便為鬼,無論保有神智還是化身厲鬼,終究是無處可歸,只能在這俗世游蕩。
鬼界立于一方,結界相互,隔開一方小世界,供那些游蕩的鬼魂安身,平日也代為對付厲鬼,所以本是司此正職的冥界對于鬼界的存在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
不管怎麽說,自從鬼界建立,在人間游蕩的鬼魂少了很多,那些四處漂泊的鬼魂也總算了一處居所。
15.
“她入了鬼界嗎。”阿和問。
沈澤遠在她的身邊現身,點了點頭:“是啊。”
“她只差了一步。”阿和接着說。
“我知道。”沈澤遠說,“她也知道。”
“那就好……大概真到那時候我也管不了了吧……”
阿和說着看向樓下,那是一所中學的大門,此刻正值放學時間,學生三三兩兩從校門中走出。
“你……”沈澤遠說了一個字便再說不下去,他索性轉頭順着阿和的目光看去,很快将視線鎖定在一個人身上,他神色不自覺的和緩下來,話語卻扔轉到另一個人身上,“只希望她可以走出來吧,那樣的人物化身厲鬼也未免太可惜了。”
“但願吧……”阿和說了這麽一句,便不再多言,只靜靜地看着樓下的人。
16.
校門外
“小惜,怎麽了?”
沈芸注意到身旁的艾惜突然停下了腳步,也停了下來,擡頭順着她的視線向對面的高樓看去,但那裏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啊,沒什麽。”艾惜收回視線,搖了搖頭,握着書包帶的卻不由緊了緊,“只是覺得剛剛有人在盯着我看。”
“哈,沒事啦,是錯覺吧。”沈芸不以為意,“不過,我也時常這樣覺得呢……但是,覺得這樣也很好,沒有關系呢……就像是被守護着一樣啊……”
“……哦,是嗎……”艾惜心不在焉應了兩聲,擡起腳步接着往前走,只是最後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裏還是空蕩的沒有人影。
一直被注視着嗎,只是這與那感覺不一樣啊……
17.
李恒一直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事,只腦海中隐隐約約現出一抹紅影,但每每都是一閃而逝,從來都抓不住,索性他也不再多想。
大概那并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他這麽想着。
李恒抱着一摞書往街角書店的方向走去。
他之前所做的關于齊朝的課題已經交了上去,一如其他相關記載,也仍是沒有什麽突破。
不過至此,關于齊朝的研究對于他算是告一段落了。
李恒一路走着,有些心不在焉,一不留神就撞上了人,手中的書“嘩啦——”落了一地。
“诶,不好意思,你沒事吧。”
“啊,對不起,你沒事吧。”
蹲下撿書的李恒聞言不由擡頭,只見對面太陽傘下露出一張年輕女孩兒的臉,看起來有些眼熟,只是他怎麽也想不起來在哪裏看到過。
就在李恒還在愣神的時候,女孩已經一同蹲下幫他撿書了。
“你叫什麽?”李恒一句話就這麽脫口而出,說完才覺不妥。
他有些尴尬地笑笑,正準備開口掩飾,就聽女孩兒已經回答:“我叫徐婉。”
“哦,好。”李恒一句話憋在那裏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最後也只這麽應了一聲,“我叫李恒。”
“嗯,你好。”
撿完了所有書,兩人一同起身,徐婉将最後一本書放到李恒懷裏,攏了攏頭發,笑了笑,說了一句:“再見。”然後便撐着傘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李恒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後,猛然回神,也說不上自己怎麽了,只當自己一時怔忪,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摸摸後腦勺,低聲嘟囔一聲“什麽啊”便将此事放到腦後,接着往前走去。
——來世若是再遇,只願與你不再相識想交。
“放心了嗎。可是找到一點……為之期待的東西了?”
謝婉倩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沒有回頭,她專注地注視着徐婉遠去的背影,原本預備攻擊的手慢慢放下了。
“啊。大概吧……”謝婉輕聲回道,“能再看到小倩就好了……”
18.
齊朝一百零三年,天元十八年。
方至成年的齊琮嫌府中煩悶,僅帶着一個侍從便出門散心。
外面小雨如酥,卻不至于掃了人的興致。
齊琮一時興起,往江邊走去,卻見河岸那頭走來一位執傘的佳人。
青衣白傘,十四五歲的年紀,正式最好的年華,許是逛到興頭,佳人掩唇輕笑。
一笑傾城。
齊琮目不轉睛的盯着,腦海中只剩下了這麽一個詞。
只是女孩并未見到呆立角落的齊琮,直到佳人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裏,齊琮才回過神來,開口問一旁的侍從。
“那是誰家的?”
“似乎是謝家的長女,謝婉。”
“那個謝家?”
“是。”
“謝家啊,唔……”齊琮半眯着眼,沉吟半晌,才吐出一句,“你說她穿紅衣是不是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