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01.
街角書店
尋找許久,終于看到自己想找的書,李恒面色一喜,伸手便準備取出來,卻不想另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幾乎同時按上了那本書的書脊。
“啊。”手的主人發出一聲低呼,忙收回了手,然後道:“不好意思,您是想要這本書嗎”
李恒回過神來,往身旁看去,那是一個美麗而奇怪的女子。
一頭烏黑的長發簡單的挽起拖到身後及至腰際,最奇怪的卻是她那一身非現代的打扮,大紅色的羅裙,右手挽着一把白底水墨的油紙傘,仿佛是真正置身古代一般。
不過在現代,角色扮演之類的向來也不少見,大概她也是這樣吧。
李恒這麽想着,終于回過神來,為自己的走神感到了些許尴尬,他急忙說道:“呃,不好意思,你也想要嗎,這本就給你吧,我再去找找。”
說着,他忍不住盯着女子又看了幾眼。
不可否認的是,她确實是個漂亮且有着古典氣質的女子,與一身古裝顯得相當契合。
而美麗的事物總是吸引人的。
“诶,不用不用,”女子忙擺了擺手,而後似乎覺得這樣不好,微紅了臉,有些腼腆地沖李恒笑了笑,道,“……嗯……我只是看着玩玩,并不是要買。還是你自己拿着吧……謝謝……”
本想客氣客氣的李恒聞此也便不再推辭,他确實很需要這本書。他取出了那本書,然後感激的沖女子笑笑:“那我就不客氣了,多謝。說起來小姐也很喜歡這類歷史書籍嗎?”
“……嗯,很重要,不可以忘掉,嗯,我是說,我挺喜歡的……”女子微蹙了蹙眉,看上去似乎對于李恒的稱呼有些不開心,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點了點頭,接着說道,“我叫謝婉倩,叫我名字就好。”
“謝小姐……呃,婉倩,這麽叫可以嗎?”見到謝婉倩臉色變化的李恒立刻改了稱呼,确定她沒有再介意,他才接着說道:“我叫李恒。我對歷史還是有點研究的,我想我應該可以為你推薦幾本書。”
“真的嗎,那太好了。”謝婉倩的臉色終于舒展開來,她驚喜的看着李恒,“那就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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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還沒謝謝你把書讓給我呢,沒多大事。”李恒笑了笑,轉身面對向書架,一邊問道,“不知道你想要看關于哪個朝代的”
“齊。”謝婉倩答道。
李恒手一頓:“戰國那個嗎?”
“不,是齊王朝。”謝婉倩見李恒臉色有些奇怪,便小心地問道,“怎麽了嗎,是有什麽問題嗎?”
“呃,沒什麽問題。”李恒回過神,掩飾性的笑了笑,他解釋道,“只是沒想到會有人對那段歷史感興趣罷了。那段歷史挺偏的,歷史也短,一般考試不會考的,而且相關研究資料也不多。”
“咦,那這裏還找得到嗎”
“我記得是有的,別擔心。”李恒想了想說道,他轉了個身往另一側書架走去,“我之前有看到過,我幫你找找吧。”
“啊,那太感謝了。”
謝婉倩抱着她的傘跟在他身後。
“嗯,沒事。”李恒一邊走一邊對謝婉倩說道,“其實我這本書也是關于齊的,不過我要做課題,現在确實急需這本書。”他有些抱歉地對謝婉倩道:“所以暫時不能給你了,不過如果你真的感興趣的話,等我做完了課題,可以把書借給你。”
“真的嗎?”謝婉倩臉上先是一喜,然後又是憂慮道,“但是我不知道到時候還在不在這裏了……我是說這邊是我外婆家,我跟着父母的,假期才過來的……父母工作變動很大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我現在也沒有電話……”
“這樣啊……”李恒對此也犯了難,但看到謝婉倩一臉渴望的樣子,便知她确實是很想要的,他想了想道:“要不我先把書放到你外婆家等你回來自己取不用着急還的。”
見謝婉倩點了頭,李恒又問道:“那方便說下你外婆家的地址嗎?”
“嗯,就在城南那邊的,順着巷子一直往裏走,最裏面那個就是了……家裏比較破舊,希望你不要笑話。”
“不不不,怎麽會呢,到時候不打擾就好了。”
“我可能還要待兩周……嗯,來得及嗎?”
“這樣啊,那說不定來得及在你走之前給你呢,這樣最好了。”
說着李恒抽出一本書遞給謝婉倩,道:“就是這本了,其他到還是有點的,不過我覺得這本更好一點。”
謝婉倩接過書翻了幾頁,忙道:“多謝了。”
出了店門,已是傍晚。
兩人互道了別,便在門口分道揚镳。
走出了不過幾步的李恒最後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謝婉倩的背影。
雖未下雨,也未有烈日,謝婉倩還是撐起了那把油紙傘,步履優雅的往前走,沒有回頭。
天邊彩霞被已掩去大半的夕陽染的血紅,那把白傘上也被暈出幾分鮮紅的色澤,與她身上的紅衣,還有她的人,說不出的和諧。
02.
城南巷尾
常年不見光的角落在這個黑夜更是徹底被黑暗所籠罩。
阿和一身黑衣幾乎與這黑暗融為一體。她一手牽着忘生于角落走出。
這裏已被廢棄多年,鮮少出現人影,倒無需擔心被人看到。
阿和徑直往外走去。
最先路過的便是一座古宅,看上去已有多年歷史,但同樣也是被棄置多年,大門處留出一絲縫隙,不時随着夜風吹過發出“吱呀”聲,好像僅僅透過那絲縫隙,便能感受到宅院內裏的腐朽氣息。
阿和卻對此視而不見,這種地方她看過的太多了。
而一直安靜地低着頭的忘生卻突然擡起頭,盯着那扇破舊的門看起來。也許不能說是看,他只是一直面對着那個方向,眼睛裏卻沒有焦距。
感受到手中細微的阻力,阿和也順勢停下腳步,微微俯身,問道:“怎麽了,忘生。”
忘生沉默不語,只是維持着那個張望的動作,阿和也不急不惱,安靜地等待着。
半晌忘生才回過頭來,他微微仰頭看着阿和,說:“沒有。”
“嗯。”阿和只點了點頭,她笑着摸了摸忘生的腦袋,“那走吧。”
“好。”忘生乖巧地點點頭,一路跟在阿和身後亦步亦趨。
在他們身後,那扇門卻突然打開半扇,一道紅色的身影倚在門側。
那人一手提着一盞紅燈籠,一手撐着一把紅色的油紙傘,朦胧的燈光映照着,那張臉也依稀可辨,那分明就與謝婉倩的臉一模一樣。
她看着向着巷口走去的兩人的背影,臉色暗沉。
及至巷口,阿和腳步頓了頓,她看了一眼忘生,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腳步一擡便出了巷子。
忘生安靜地跟在她身後。
03.
街道上人來人往。
這是市裏最繁華的地帶之一。
王琳捧着一杯溫熱的奶茶從店裏推門走出來。
“小思,小思。”她一邊呼喊着孩子的名字,一邊向原定的地方走去。
當女孩兒的身影映入視線,王琳還沒來得及招手,微笑便僵在了臉上,她看着自己女兒身前那個一身奇怪的黑袍的人,放松的姿态瞬間轉變成了滿身的戒備。
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思考為何那麽多的人都沒有注意到這一幕,就好像都看不到一樣,王琳拼命擠開人群,奮力向女兒走去。
“沒事吧。”
即将走到女兒面前時,那黑袍人的一句的話就讓王琳的腳步被牢牢釘在了原地。
久遠的記憶突然襲上心頭。
“阿靜……”王琳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人,低聲呢喃出聲。然後她好像突然回神一般,幾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臂:“阿靜!”
“阿和。”幾乎同時一個男孩兒來到了那人的身旁,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開口喚道。
這清清冷冷的一聲一下子就将王琳驚醒了,她終于慢慢冷靜下來,安撫地對一臉疑惑憂慮的女兒笑了笑,然後定定地看向那個黑袍的人。
那人的衣袍被她拉的有些淩亂,寬大的帽子仍穩穩的蓋在她的頭上,遮住了半邊臉,露在外面的下巴還有手指都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蒼白,在她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那人肩上一道猙獰的傷口。
無論是從身形還是露出皮膚,亦或是聲音,無一例外顯示出那人還是一名風華正茂的少女。
阿和摸了摸忘生的腦袋以示安慰,然後伸手攏了攏外袍,完全掩去了脖子以下的部分,她轉向王琳的方向,困惑地問道:“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再次聽到阿和的聲音,王琳怔了怔,真的是太像了。
這時女孩兒忽然喚起了王琳:“媽媽。”
王琳回神,微微彎身看向女兒:“啊,小思,怎麽了”
“媽媽,剛剛我被撞到了,是這個姐姐把我扶起來的,她不是壞人的。”
“嗯,我知道了。”王琳一驚,上下檢查了一下女孩兒确認女孩兒身上并沒有什麽傷口,才放下心來,轉頭看向阿和,猶疑着道歉與道謝:“啊,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多謝你了。”
“嗯,沒關系。街上人多小妹妹還是小心點比較好啊。”
最後一句阿和是笑着對女孩兒說的。
“那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女孩兒看起來與忘生差不多高,阿和照着摸忘生的姿勢摸了摸女孩兒的腦袋,做了告別。
“那個……”王琳下意識叫住了她,在阿和停駐轉身時,她又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麽,最後她這麽說道:“你聲音跟我一個朋友很像。”
“啊,這樣啊。”阿和笑了笑,“那還真是挺巧的呢。”
“……嗯,真巧。”在阿和帶着忘生離去後,王琳牽着女兒的手站在原地看着兩人的背影,這麽呢喃了一句,随即回過神來又搖了搖頭笑自己魔怔了。
那人離去時便已有這麽大了,現在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那個女孩再怎麽像也不會是她。
王琳轉身帶着女兒往回走,回去的路上,女孩兒詳細地向她講述了她是怎麽被撞到然後被阿和接到扶起來的。
王琳笑了笑,問女兒:“小思好像很喜歡她啊。”
“嗯嗯,那個姐姐好溫柔的。”女孩兒連連點頭,深怕媽媽不信,接着用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語言極力地去描述阿和,王琳漸漸出了神,有一下沒一下的聽着。
“……不過那個姐姐的手真的好涼啊,是不是天冷了啊,應該提醒她多穿點的……”見媽媽沒有回應,女孩兒使勁甩了甩她的手,又問了一遍。
“啊……嗯,沒事的,姐姐是大孩子了,她知道分寸的。”王琳回神趕緊回應,努力抛開心頭那種揮不去的異樣感。
“媽媽,那我們還能見到她嗎?”
“嗯……嗯,大概會的吧……”王琳恍恍惚惚的答道。
04.
“阿和。”
“嗯”阿和疑惑地看向忘生,一對上那雙漆黑的眸子,她猛的回過神來,旋即放開了緊握着的手,歉然道:“啊,不好意思,沒注意到,怎麽樣,手疼……呃,沒事吧”
“沒有。”忘生搖了搖頭,然後說道,“是阿和認識的人嗎。”
“嗯……嗯,以前認識的人。”阿和這麽答道。
“……要回去看看嗎?”
“不,不用。”阿和輕聲道,“以後……以後不會再見了。”
05.
已經決定暫時停駐在這個城市的阿和一早就帶着忘生在靠近郊區的地方租了一間屋子。
基本設施尚算完善,最好的地方在于周圍人極少。
阿和拎着從商場裏買來的東西進了衛生間,關上門,将東西放在臺子上,然後面對着鏡子,褪去了外袍。
黑袍底下僅是最簡單的夏裝,白色T恤,牛仔中褲,和一雙涼鞋,完全不符合深秋氣節的裝束,最醒目的卻還是橫過她肩頭及至脖頸處的傷痕,看不出過了多久,雖已經痊愈,但傷口的程度卻是顯而易見的深。
阿和不自覺地撫上那道傷痕,她早已感覺不到疼痛了,無論是那道傷口,亦或是其他地方,卻仍深深記得初時那刻骨銘心的痛感,那是唯一的證明,她曾經身為普通人的證明。
而此時的她也感覺不到了溫度,一切曾作為人類的特征仿佛都已消失殆盡,也與他越來越像了,除了她還可以看的清這個世界。
拆開袋子,裏面是一套衣服還有一些瓶瓶罐罐,阿和換上長褲運動鞋,然後在外面披上一件米色的風衣,豎起衣領,擋住了那道傷痕。
最後阿和一一打開那些瓶瓶罐罐,對着鏡子往臉上抹着東西,好讓自己的膚色看起來不再那麽蒼白。
等她再次打開門時,出現在忘生面前的已經是一個普通的鄰家女孩的形象了。
“忘生,要出去看看嗎?”阿和微笑着問忘生。
這大概就是她那點無謂的堅持了。
至少在這個地方,她還可以假裝一次自己還是曾經那個無憂無慮的女孩。
忘生安靜地看着她,好像沒聽到,而阿和也靜靜地等他的回複,最後他點了點頭,“嗯。”
06.
“不好意思,你沒事吧。”
埋頭趕路的李恒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人,他一邊道歉,一邊擡頭打量起對面的人。
那個穿着風衣的女孩看起來是個高中生,她手裏還牽着一個小男孩,大概是她的弟弟。
李恒這麽揣測着,伸手試圖去攙扶一下她。那女孩側了側身避了開來,同時也表示了自己并不需要幫助。
對比李恒也不糾結,他又道了聲歉,便接着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他實在沒什麽空閑去關注其他事了。
阿和站在原地,看了看李恒遠去的背影,又低頭看向忘生:“怎麽了?”
未得到回答,她的手緊了緊,接着問:“……你看到什麽了”
“沒有。”忘生第一次撒了謊,他鎮定地回看阿和,好像真的就如他說的那樣。
“這樣啊……”阿和低嘆一聲,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慶幸,她拉着忘生轉身走上另一條路,“走吧。”
李恒的終點仍是他之前去的那家街角書店,為的仍是課題的事。
他所研究的課題便是現代少有提及的一段歷史——齊王朝,雖然他對這個時代有着大體上的了解,但直到他開始這個課題時,他才明晰地感受到這種了解是多麽粗淺。
而之前買的那本書也并不能完全滿足他的需求,因此他不得不來搜尋更多的書作為輔助,試圖了解的更深入一些。
齊朝在歷史上算是一個比較神秘,甚至可以說是邪門的朝代。
不同于其他朝代無論長短都會留下史書痕跡來證明它的存在,齊朝沒有一本正式的史書不說,連相關野史書籍記錄也很少,後世的人也只能通過後來朝代的些末記錄以及考古挖掘和推測才确定了這個朝代的存在。
随着歷代書籍古墓等等的發掘發現,學者才大體确定了它的存在時間以及一些模糊不清的事跡。
戰國之後,燕朝一統天下,結束了數百年的動亂,其後又歷經七百多年歷史,最後被齊推翻。
齊的歷史據今猜測應該是百年左右,大體上還算是個盛世,末期因不明原因突然衰弱乃至滅亡,之後由北朝承接,只是北朝歷史更為短暫,僅歷兩代便被新朝推翻。
除此之外,他對于齊的具體情況便沒有更多地了解了。
“小李啊,诶,等等。”
剛進店門,李恒便被老板叫住了,他不得不停下腳步疑惑地看向老板。
老板拉開抽屜,從中翻出兩本書遞給了李恒。
“昨天一個小姑娘送過來的,說要送給你,她說你可能會需要這兩本書。”
“這……”李恒接過書,心頭止不住一跳,“老板,那個姑娘是……”
“是個紅衣服的小姑娘,長得挺水靈的,人倒也是挺有禮貌的啊……”
老板還在絮絮叨叨,李恒卻一句也沒聽進去,他翻了翻手中的那兩本書,無比确定其中之一就是之前他給謝婉倩挑選的書,另外一本他沒見過,但看大概內容似乎也是關于齊朝的。他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只能盡力忽視心下那種甩不去的異樣感,進店又挑了幾本書,付了錢便匆匆離去了。
等回了家,李恒一一細翻過自己帶回來的書,其餘幾本與他之前看的都大同小異,都比不上他第一次帶回來的書,當然他本身也沒對此抱有什麽期待。真正讓他得到收獲的卻是謝婉倩留給他的那一本。
也許比起正規的史書,那些內容算不得清晰規整,然而比起其他含糊不清的揣測要詳盡太多了,以致李恒都有點懷疑那是不是真的歷史,而非作者臆想的故事。
這本書将整個齊朝的歷史敘述了一番——如果那确實是真的歷史的話。
齊朝先祖為戰國時的齊國人,燕朝期間并沒有什麽名氣,直至燕朝末期,帝王昏庸民不聊生,無數人揭竿起義,其中便包括齊朝的開國皇帝。
沈、謝、李三家的聯盟獲得了最終的勝利,李家被奉為王,創建了齊朝,後皇室皆以齊為姓,沈謝兩家為輔。創國之後,沈家蹤跡隐匿不知所蹤,謝家被皇帝忌憚日益打壓,中後期重又振興,卻在之後不久便以謀逆罪被滿門抄斬。
其間歷史時長共一百二十六年,歷經八代帝王。齊王朝存在期間都稱得上太平盛世。最後由北朝改朝換代,但主因卻不在于此,而是由于末期齊朝皇室成員大規模的離奇死亡,卻找不出原因,直到最後皇室人員改名換姓歸隐山林,隐匿了蹤跡,這一趨勢才得以緩和,卻并未完全停止。
之後這麽一族便徹底失去了消息。
這麽多內容中,也有諸多謎團未解,比如為何齊朝相關史書皆不見痕跡,齊朝為何會被北朝攻破乃至替代。
然而李恒卻沒有心思再去思考這些,他指尖摸索着書頁,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呆愣片刻,他猛的起身,合上書,走向家裏的閣樓。
李恒家的屋子是傳了好幾代的古宅,閣樓之中已多年不用,也就定期打掃,主要放些雜物,除此就是祖上傳下的物件,也包括族譜。
李恒打開櫃子,捧出那本被小心珍藏起來的族譜,攤開放在腿上,就這麽直接坐在地上,就着有些昏暗的燈光翻看起來。
從後往前,最後一頁上的最後一個名字正是他自己——李恒,再往前則就是他已過世的長輩麽們了。到了他這一代李家也只剩下了他一個人,而近百年來他們家也是人脈凋零,未見興盛之像。
再往前幾頁上,便可看出李家昔日的輝煌了,至少是在人數上。而當中最繁盛的當屬中間的五頁,姓氏卻都為齊姓。
“易朝而改李姓為齊。”
簡短的幾個字解釋了緣由。
“後世者勿認齊姓。”
再幾個字後姓氏便已恢複為了“李”,李家分支的減少也從此開始。
李恒定定地看着,不發一語。
07.
城南巷尾古宅
紅衣女子緊盯着白衣的男人,神色警惕。
男人好像沒有注意到她的敵意,只挂着微笑注視着她:“謝姑娘,久仰大名,在下沈澤遠。”
謝婉倩神色微動,上下打量着男人,他一身白底藍紋的衣袍,與現世顯得格格不入,而那一副世家公子的氣度卻是分外相合,還有那個姓氏……
她眉頭微挑:“沈将軍?”
沈澤遠以沉默回應。
謝婉倩卻是直接收起了架勢,只保持了幾分戒備,她笑了笑問:“那麽,不知沈将軍有何指教?”
“我只是來給謝姑娘一點建議。”沈澤遠頓了頓,“做事不要太絕了。”
謝婉倩冷笑一聲:“怎麽,沈将軍這是來給他們求情了,還是看不順眼了,想來教訓我了。我謝家的事還輪不到其他人來插手。”
“不。只是一句勸告,聽不聽全在于姑娘你自己。”沈澤遠搖了搖頭,“執念太深終究不是好事。等此事了結,你确定你還能保持理智嗎?我看姑娘心氣不低,怕是也不屑于與那厲鬼野獸為伍的。”
“我們都是一樣的,只是不想再有更多的人深陷當中了。”不等謝婉倩回應,沈澤遠接着道:“之後的事姑娘可否考慮過?”
“沒有。但此仇不得不報,我……”謝婉倩咬了咬牙,最後她閉了閉眼,問,“那不知沈将軍有何高見?”
“謝姑娘若不嫌棄,可以加入我們。”
“……你們?”
“執念深刻的人而已。”
08.
“……何姑娘?”沈澤遠有些遲疑地看着那個穿着風衣牽着男孩兒的女孩的身影。
阿和聞聲回頭,見到沈澤遠也不禁愣住了,但片刻後她便回過神來。
“沈将軍。好久不見了。”她微笑着說。
“好久不見了。已經二十年了……”沈澤遠輕嘆一聲,看向忘生,“這位也是嗎……說起來冥司大人已經不在了嗎……”
“這裏二十年了啊……可我已經走過一百多年啦。”阿和倚到身後的欄杆上,側過看向樹梢上飄揚而下的落葉,無人的街道上鋪滿一地金黃,她伸手摸了摸忘生的腦袋,“小黑早就不在了……忘生,他是忘生,新的一任,早晚也要回去的……”
“……辛苦了。”沈澤遠注視着阿和,最後也只發出了這麽一句喟嘆。
這本該是個普通的少女,在這個時間裏,她本該已結婚生子,享受着俗世的一切酸甜苦辣與幸福喜樂,她本該過着安穩平定的生活。
但她卻這麽撐起了原不屬于她的責任。
無論她的初衷是什麽,當中又有多少無奈不得已,然而事實便是她擔起了這份重擔獨自走過了那麽久的時光。
那麽長久的孤獨時光是多麽痛苦的過程,沈澤遠再清楚不過了,若是沒有心中一股執念支撐,大概早已崩潰了吧,無論是他還是她。
沈澤遠見過阿和最初的模樣,恬靜而溫和的少女,如今再看到她孑然一身,滿身都是脫不去的寂寥感。
他也不免心有戚戚,而最終也不過歸于惋惜與敬佩。
“還好。”阿和攏了攏頭發,沖沈澤遠笑了笑,“看過了那麽多地方也不算虧了……能這麽快回來,還可以再見見故人,已經很好了……不說我了,你呢,還守着林姑娘吶?”
沈澤遠答:“嗯,她過得還不錯。”
“你還守多久呢,一直這麽下去嗎?說起來她還是不知道你的存在嗎?”
“這樣就好了,沒有我她會過得更好。”沈澤遠說,“能守多久就守多久吧,可以看到她就很好了。最後真走了也沒有牽挂了。”
“嗯。很好啊……”阿和輕聲應了,卻在不知不覺間微笑起來。
09.
“這裏風景真不錯呢。”
謝婉倩站在透明的玻璃牆前往地面上看去,嘴裏發出這麽一句驚嘆似的話語。
這裏是全市乃至全國聞名的空中餐廳,占據着這座城市的最高處,從上面看時,整個城市的風光盡收于眼底。
“啊,是啊,這裏的風景可是舉世聞名的呢。”李恒像是剛回過神,有些倉促地應道。
聽說謝婉倩還沒離開,李恒幾番猶豫最後還是主動約出了她,以感謝她贈的書為由。他心頭确實有諸多疑問未解,或許謝婉倩可以為他解答。
地點是由李恒定下的,不過他還是事先征求了謝婉倩的意見,給出了幾個備選項,謝婉倩也表現出了對這裏的傾向。
“舉世聞名嗎……”謝婉倩又往前幾步,更加靠近了玻璃牆,一邊伸手輕輕觸碰着那冰涼的玻璃,她微低頭将臉上的表情連帶着玻璃上的倒影也一并掩蓋了去。
還沒等李恒想好該怎麽開口,就見謝婉倩突然回了頭,她笑了笑,說:“我們上去看看吧。”
“啊?哦,好。”
餐廳上一層有一個觀光臺,順着餐廳內部的旋轉樓梯便可以直接上去,觀光臺是露天的,四周僅有一道玻璃圍欄,不過高度和質量都有保證,所以也沒有出現什麽意外。
不知是未到飯點還是工作日裏太過忙碌,觀光臺上竟一個人都沒有。
謝婉倩走到圍欄前,伸手抓着欄杆,身子微微前傾,俯瞰着這一城的風光,晚風蕭瑟冷涼,輕拂過她的長發,也吹的李恒心裏陣陣涼意。
他一邊走向謝婉倩,一邊提醒道:“哎,婉倩,小心一點,這裏很高的……”
“你有事想問我嗎?”
謝婉倩對此置若罔聞,她突然轉過身,背倚着欄杆,勾起嘴角,直勾勾地盯着李恒。
李恒心下一驚,來不及去思考謝婉倩身上突如其來的違和感,先一步停下了腳步,但此刻他已來到了她的面前。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但是,不好意思。還是請你去地獄裏去回想吧。”
“……什麽?!”
等李恒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只聽得耳邊烈烈風聲,他看到那觀光臺離他越來越遠,他感覺到那道紅色的身影冷冷的注視着他,他聽到那漸漸遠去的聲音夾在風中慢慢飄遠。
——“大仇得報……”
他感到自己的意識又逐漸模糊,又好像開始清晰起來。
他依稀看到紅衣的女子從高臺上一躍而下,緊接着是凄涼到凄厲地詛咒伴随着濺起的鮮紅血花。
——“你們齊家不得好死!”
這樣也好。
在意識到自己直面死亡的那一刻,李恒的內心突然變得無比平靜,他也不願再去多做思考,就這麽放任自己投入了黑暗。
“叮鈴——”
随着鎖鏈碰撞的脆響,平地一陣風起裹挾着陷入昏迷的李恒平緩落地後消散無形,同時謝婉倩撐起不知何時出現于她手中的紅傘輕巧落地,恰好避開了直沖向她的鎖鏈。
“執念太深不是好事。本不屬于此世的人不該逗留于此。”阿和看着謝婉倩,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身旁的忘生定定的注視着謝婉倩的方向,漆黑的眸子裏映出不知名的光彩,神色依舊卻沒有任何波動。
阿和好像什麽都沒注意到,她繼續說道,“可不要太過頭了,一旦化身厲鬼,可就留不得你了。”
“仇怨一日未報,我便一日不得心安,否則我何必強留于這世間。”
阿和未答,只是那鎖鏈僅緩緩地停駐于半空,也沒有有攻擊的意圖。
然而謝婉倩目光掃到圍繞那鎖鏈飛舞的藍蝶時,臉色一變,立即就有了退意,不過轉瞬已不見了身影。
“小蝶!”
阿和一聲輕喝,止住了那鎖鏈的追擊之勢,竟是就這麽眼睜睜看着謝婉倩離開了。
“你看到什麽了,忘生。”
阿和看向忘生的眼睛,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忘生眼中還未掩去的光彩顯露無疑,他微垂眼眉,第一次避開了阿和的視線,沉默不語。
“如果我看到了,是不是該離開了。”半晌,忘生開口問。
“是。”阿和這麽答道。
“……我看到了一點。”忘生說。
“……”阿和輕嘆一聲,“……快了吧。”
說完也沒等忘生回答,便拉着忘生的手往回走了,也不去管躺在地上的李恒。
忘生知道這事算是過了,他看了一眼李恒,問阿和:“這個,為什麽要阻止?”
阿和走過太多地方,遇到過世間百态,早已明了從來沒有真正的善惡對錯,也勿需插手他人的事件。
但這次她卻選擇了阻止。
“她在掙紮,因為我,她才下定了決心,但誰又知道那是不是她真的想要的結果呢。”
10.
“如果不是看到她在,我也不至于這麽倉促。”
“就算她不在,你又真的能下得了手嗎……何苦這麽逼迫自己。……”沈澤遠那一身狼狽的女子,長嘆一聲,再一次重複道,“執念太深終究不是好事。”
“哈哈……沈将軍啊沈将軍,”謝婉倩縱使形态不佳,也依舊保持着該有的風度,她捂着剛剛躲避不急而産生的傷口,嘲諷似的大笑起來,“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呢,像你我這樣的,若不是執念深刻,又怎會留到現在,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你又怎有資格說我,那是什麽滋味,你難道也不懂嗎?!你難道就能這麽放下來嗎?!”
“……不,那确實很難。”沈澤遠搖了搖頭,他點了點自己的胸口,接着說道,“但是,不妨問問自己的心吧,你真的是那麽期望的嗎。”
“……”謝婉倩張了張嘴,卻是啞然無語,連她自己也知道,在将李恒推下去的那一刻,她臉上該是怎麽一副掙紮的表情。
問自己心嗎,她最不能看的就是自己心,她最逃避的就是自己的心,否則哪怕只是那一點點動搖,她又如何有臉面去面對自己的族人,面對自己,又如何讓自己一直支撐到現在?
可是現在她不是已經動搖了嗎。
這又算什麽,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不就像是個笑話嗎。
“哈哈……哈哈……”謝婉倩突然捂着眼睛笑起來,卻是滿含凄厲不甘,冰涼的液體順着指縫流出,一點一點滴落倒地上,就好像那麽一下一下打在她的心上。
沈澤遠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直到謝婉倩稍稍平複下來,才開口道:“人死如燈滅,凡人死了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