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
01.
傳說人生前若是遺願未了,死後便會化作鬼魂留在人世。
02.
“砰——”
汽車相撞的巨大聲響在不遠處響起。
宋安然低下頭快速從正在從四面聚集的人群中穿過,向着車禍現場相反的方向疾步走着。她緊了緊身上的外套,明明只是初秋,卻讓她冷得渾身發顫。
多少次了,她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多少次了。
最初只是身邊的一些東西莫名其妙的不見,原以為只是自己的粗心大意或是誰的惡作劇。但接下來就是人,身邊的人,鄰居、同學,甚至路上偶遇的人,接二連三的失蹤。這時她才開始隐約覺得不對,然而,這已經開始。
再之後,就是身邊總會出現各種事故。
突然墜樓的孩子,被倒下的廣告牌砸到的行人,突如其來的車禍。
這在大城市中幾乎每時每刻都會發生的意外,全部聚集到她的身邊,她無法在說服自己只是巧合。
可知道能怎樣呢?
同學,老師,家人,朋友,他們又會怎麽樣呢,也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為這些意外的主角嗎?
就像是掉入不見底的深淵,停不下來了,不知何處是盡頭。
微涼的秋風裏,宋安然感覺自己正置身于冰窖,感覺不到一點溫度。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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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宋安然再次拒絕了好友同行的提議。在校門不遠處無人注意的角落裏,飛快的轉入一條僻靜的小巷。
這條小巷也是通向家的路徑之一,只是小巷狹窄偏僻,路線曲折,更有過鬧鬼的傳聞,換做以前,宋安然是絕不會選擇這樣一條路。
夕陽的餘晖撒落下來,暖黃的光追逐着宋安然的背影。遠遠看去如同一幅暖色的靜物畫。一切都歸于沉寂,只餘下鞋底敲在青石板路面上的聲響愈發清晰起來。
“嗒、嗒——”
一下又一下,也敲在了宋安然的心上,就像走在了荒蕪而沒有邊際的曠野上。
腳步突然亂了。
又來了,那種被什麽東西緊盯着的感覺。
宋安然閉上眼睛,沒有回頭,盡力克制自己的胡思亂想,只是慌亂的腳步洩露了她的心思。
“安然?”随着陌生的聲音的響起,一只手拍上了宋安然的肩。
“!”宋安然心裏猛的一驚,條件反射的轉頭看去。
那是一個陌生的女孩兒,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大,穿着一身怪異的黑袍,幾乎将全身都包裹了進去,只從有些寬大的衣袖裏露出半截指尖,和那一張臉,也許是黑色的襯托,膚色白到有些不正常。
宋安然下意識的皺了皺眉,心裏卻是微微一松,視線一轉,才發現女孩兒身邊還跟着一個小男孩兒,七八歲的樣子,一直低着頭,一只手緊緊抓着女孩兒的衣角,似乎有些怕生。
還未來得及細想,便聽得那女孩再度開口:“安然是吧?那個人你認識嗎?一直跟着你呢。”說着,女孩兒還伸手指了指宋安然的身後。
宋安然下意識順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頓時瞪大了眼,未出口的話堵在喉嚨裏,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04.
“滾開!”
“你怎麽還不去死!”
“好惡心,快走開!”
“怪物!”
……
記憶之中,只有黑暗的小屋,橋洞,散發着惡臭的垃圾堆,還有不曾絕于耳的謾罵,人們臉上厭惡的表情。
只是渾渾噩噩的活着,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活着。
然而終究是活下來了,大概是對死生太過無所謂,連死神也不屑于來收了吧。
05.
“你要吃嗎?”坐在不遠處的少女正啃着饅頭,卻突然看過來,明顯愣了一下。
原以為她也會像其他人一樣露出厭惡的表情,沒想到她卻沒有說什麽,若無其事般取出另一個饅頭遞了過來。
愣愣的接過,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少女卻毫不在意,轉頭又專注地啃起饅頭來。
之後,少女幾乎天天過來,每次都會帶一個饅頭給自己,然後就坐在一邊。有時候看看街邊順手拿來的廢報紙,有時候只是坐着發呆,更多的時候,還是對一旁的自己絮絮叨叨的說着。
只是看着她,從不曾回話,視線卻不曾從她身上移開過一刻。
慢慢的知道了很多。
她的名字,學校,考試,父母。
那是自己不曾擁有過的東西。
沒有應答她,她也樂此不疲。
有時她就像個自言自語的傻瓜。
不是不想和她說話,只是沉默太久,早已失卻了語言這項能力。
不過沒有關系,只要能看着她,只要還能看着她,只要知道她坐在自己身旁。
整個人就像被不知名的東西填滿了,那個沉寂而灰暗的世界也開始重新流動而充滿光彩了。
有一天,她說:“我要回家了,再見。”
然後,然後,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于是又回到了過去那種渾渾噩噩的日子。
但是,有什麽不一樣了。
心底像是有巨大的缺口被撕裂開來,怎樣都無法填滿了。
唯一可以填補的人已經找不到了。
06.
原來人死後真的會有靈魂嗎?
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
巨大的疼痛只是瞬間,再度清醒過來已脫離了身體。沒有可以看到自己,自己也觸摸不到任何人。
就這麽飄飄蕩蕩在人世,真成了孤魂野鬼般。
接下來該怎樣呢,無處可去,無人可見,
那就去找她吧
回憶着她所說過的每一句話,尋着那些痕跡一處處的去尋找。
真的想再見她一面就好了。
07.
“這是他的記憶?”
直到再次見到畫面中的自己,宋安然才若有所覺,心底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慢慢升騰起來。她看向那個陌生的少年,顫抖着聲音問。
坐在對面的阿和無所事事地用吸管攪了攪面前桌上的奶茶,淡淡的掃了一眼,不置可否:“嗯,大概算是吧。”
宋安然沒有再說什麽,只是目光複雜的看着前方,一些模糊的記憶零零碎碎的浮現,卻只能讓她更加無言。
她目光所及的少年容顏清秀,雙眼緊閉,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裏,顯得纖細而脆弱,完全無法讓人将他與片刻前宛如厲鬼的猙獰面孔聯系起來。唯一可以證明自己剛剛不是在做夢的,大概只有少年周身環繞着的點點藍光,像是被一道鎖鏈鎖縛,一只藍色的蝴蝶循着那藍光的痕跡飛舞着。
然而在這個似乎是普通的住宅屋裏卻顯得毫無違和感。她和阿和——剛剛把她從小巷中帶出來的女孩,面對面坐在餐桌上,面前各放着一杯奶茶,但她卻沒心思去動它。
她正對着的便是那少年,雖然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但讓少年乖乖安靜下來的顯然便是阿和的手筆。
少年的身後便是大門,自見面起一直不曾開過口的男孩則搬了一張小板凳默默地坐在門前,微微低着頭對向少年的方向,也不知是在看着少年,還是單純的發呆。
那時的記憶零零碎碎,但足以拼出大概的始末,宋安然只覺心中有着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她張了張嘴,只覺得嗓子幹澀的厲害,最終她只說:“他和我記得的不太一樣。”
她關于與他相遇的印象已所剩無幾,唯一深刻的大概就是他醜陋的,被視為不祥的相貌——那也是人們厭惡他的原因之一。于她也只是唯一的關于他的記憶了。
“他為什麽要這樣?”她又問。
“因為他的魂魄和他的身體不契合。”阿和看着她解釋道,“人的靈魂與身體的契合程度,通俗的來說,只有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嗯,我是說普通人,所以呈現出來的樣子與靈魂狀态是不一樣的。靈魂的力量最為強大,人……普通人的身體沒有辦法負擔,只能在短暫的時間裏存在,然後等到身體沒有辦法再承擔一個魂魄,便會衰老、死亡,而靈魂則會繼續存在,但卻不再完整,只能進入冥界等待下次新生,所以普通人會有輪回轉世。”
宋安然有些茫然的聽着這些像是只會出現在玄幻小說中的解釋,不明白阿和為何要說這些。
阿和轉身看了少年一眼,微微蹙着的的眉頭漸漸松開,突然微笑了起來,已不見興致低迷的模樣,她對宋安然說:“我知道你要問的不是這個,但是,既然你已經看到了他,有些事你還是知道一下好。他,”阿和指了指少年,說,“他的魂魄與身體契合度比普通人還要低,比較起來的話,大概只有百分之二三左右。他以前應該不太好看吧,也有這一部分原因——一般來說靈魂的相貌都不會太難看。有沒有聽過那個傳說?
——人生前若有遺願未了,死後會化作厲鬼留在人間。”
宋安然點點頭,這樣的傳說由來已久,幾乎每個地方都會有一兩個這樣的傳說。很多人都是聽着老一輩們講述着那些故事長大的,只是長大後不再相信,也就漸漸地淡忘了,但卻也不曾真正完全忘卻。
而她也是從小聽着奶奶給她講那些民間的傳說長大的。
“其實那個傳說也算對吧,靈魂的力量的控制主要在精神上,可以算作一種意志,當一個人有着極為強烈的願望的時候,就可以激發這種力量,讓魂魄停留在人間——沒有力量的魂魄無法抵禦那種輪回的牽引力。”
“魂魄本身就有一定的約束力,以維持靈魂的形體,而身體則是一把鎖,壓制着力量的産生,而在死亡那一刻,特別是有遺願未了的人,通常是人最不甘,情感最為強烈的時候,同時也脫離了身體的鎖,是最容易激發力量的時候。而像他這樣的,也更容易些。”
“所以,人生前若有深刻執念,通常便會留在人間,我們稱之為‘鬼’——當然這只是極少數的,其中大部分會在遺願完成後前去輪回,或是學會了控制力量的也許會選擇留在人世直至魂魄消散,但也有不少在放不下的執念中逐漸失去理智,最終遺忘一切,只靠着吞噬活人的魂魄而活下去,不,那應該不能算活着了,只能說存在着吧,這就是‘厲鬼’。”
“那麽,他……也是?”宋安然看着少年,想起剛剛看到的少年的記憶,“為什麽?因為……我嗎?”
“也許吧,他的話,已經可以算是了吧,不過大概還有一點理智。這種人魂魄天生就很強大,又沒有人加以引導,是最容易成為厲鬼的一類人了。不過你……也不全是因為你,這樣的人啊……太寂寞了……”
阿和頓了一下,眼裏帶了說不清的朦胧,像是看向了久遠的曾經。很快她又恢複過來,繼續說道:“一開始他大概只是想再見你一面,不過,終究是人類,人類……從來都不會滿足,見到了便想要更多,更多,這是人永遠不會改變的劣根性,最終也只能放任自己迷失。”
聽到這兒,宋安然心裏剩下的只有悲哀,只是不知為誰,為那些無辜受難的人?為自己?還是為那個少年?或許都有,早已分不清楚。
她喃喃道:“可是,可是我已經不記得他了……”
“他知道。”阿和說,“所以他才會讓你看他的記憶。”
“他……讓我看?”
“對,我可沒有那個本事。記憶是靈魂的一部分,失了記憶的靈魂便不再完整,輕易絕不給別人看,那樣就可能會傷到靈魂。他知道你不記得了,所以他讓你看。他只是想讓你可以認識他,哪怕以後會忘記。”
宋安然怔住了:“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大概只是想留下一點自己存在的痕跡吧,”阿和的聲音越來越輕,像是安撫,又似乎在自言自語,“因為是生命以唯一的光彩,所以死也不想忘,也不能忘。就算等一輩子也可以……”
“那他……那些厲鬼會怎麽樣?”
“那是必須要除掉的存在,無論對于哪一方。”
“他要醒了。”坐在門前的男孩突然開口,打破了一室寂靜。
好一會兒,宋安然才反應過來是誰在說話,不過很快她的注意力又被那個少年吸引過去。
“要過去看看嗎,不用擔心,沒事的。”像是看出了她的顧慮,阿和安慰說。
聞言,宋安然情不自禁的走到少年面前,少年睜開了眼,那是一雙與他的黑發極為不符的藍色眼眸,像是寧靜澄澈的天空,看不出絲毫污穢與瘋狂。
“好漂亮。”宋安然不由自主的贊嘆。
少年聽懂了一般,沖她露出一個笑容來,似乎想要伸手,卻有些困難的樣子。
“小蝶。”坐到男孩旁邊的阿和見狀輕喚一聲。
少年身邊的藍色光點頓時暗淡許多,少年露出一個更為燦爛的笑容,試着動了動手。
宋安然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卻見少年從領口拽出一根挂着藍色晶體的項鏈,然後解下來,遞到宋安然面前。
宋安然不解的看着他:“這是要給我?”
少年愉悅的笑着點點頭,宋安然有些無措的将目光轉向阿和。
“你自己決定就好,這個對現在的你來說沒有什麽不好的影響,他現在是清醒的。”
宋安然看着少年專注而期待的目光,頓時心一軟,一切拒絕的話都留在了喉嚨裏,她頓了頓,最終接過了那條項鏈。
罷了,這一切終究因自己而起,他最後的願望又怎麽能拒絕。
她說:“我會記得你的。”
少年微笑着閉上了眼,淡淡的,卻比之前任何一次更加溫暖。
08.
學校旁的公園裏
“你是說,我以後還會看到鬼魂?”
“對,你與他接觸的時間不短,多少會有影響,以後估計一直都會看到,所以我才會告訴你那些事。不過不用擔心,一般都是剛死亡的鬼魂,只會短暫停留,至于厲鬼本來就很少,一般人一輩子也未必碰的上一個。碰上這個,你也算是撞上大運了,回去可以買彩票試試手氣哦。”
宋安然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阿和,不久前解決完厲鬼事件,阿和就好像露出了掩藏的本性一般。雖然是明知道在安慰自己,只是這種敷衍似的語氣還真是……
“這還真是……”
“不用擔心,不用擔心,一切都會好的。”阿和從長椅上站起來,扔掉了手中空的奶茶杯子,拍了拍宋安然的肩,“遇到我,就是你幸運的開端哦。”
還沒等宋安然說什麽,就轉身沖着坐在長椅另一頭的男孩喊道:“忘生,該走啦。”
男孩飛快的跳下凳子,跑到阿和身邊,一手抓着阿和的袖子,跟着她一起往外走去。
宋安然沒想到阿和竟然招呼不打就走了,趁着阿和還沒走遠,宋安然急忙追上去,卻不知該說些什麽,最後下意識地喊道:
“那個,你是誰?”
阿和頭也沒回,只是沖身後擺擺手:
“大概,是死神吧。”
宋安然愣在原地,看着一大一小兩個背影逐漸消失在視野裏,依舊是初見時的樣子,大的全身被包裹在那件黑袍中,小的緊緊抓住大的,亦步亦趨。
關于死神的民間傳說有很多,光宋安然記得的就有五六個,大多不祥,唯一一個帶着美好寓意的只有那一個
——傳說中,死神可以給人類帶來幸運。死神游離于人世,将靈魂送往安息之所。而那些溫柔善良的人則會在生前獲得死神的庇護,一生幸運安平。
這是很久以前居于此地的農民流傳出來的傳說,他的半生坎坷,妻女早亡,但有一天,他說他看到了死神。後來的人對于此很不屑,也少有人去傳述。
但最後那個農民确實一生安泰,長命百歲。
但宋安然還記得,奶奶給她講這個故事時,曾說過
——相信這個傳說的人,或許經歷過痛苦絕望,但必是內心藏着柔軟的人。
09.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時候她剛剛升上高中,覺得一切都了無生趣。骨子裏的叛逆就那麽突然的破土而出,成了不可撼搖的大樹。
那時的她帶着少年人特有的年少輕狂與不可一世。厭倦了父母,厭倦了學習,只想着逃離,總以為外面才有廣闊的天空。
于是離家出走似乎成了理所當然的選擇。
她在一個午後,帶着多年積攢的零花錢,就這麽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家,去了另一個城市。
她幻想着美好的流浪生活,但事實總是給人無情的打擊。
外面的世界遠不如她想象的美好,口袋裏的錢漸漸見底,還要時時擔心各種來自外界的危險。
她茫然無措,這個年紀的女孩自然找不到什麽工作的,她也不曾遇到過所謂的好心人,只遇到了試圖把她送回家的警 察叔叔,還有試圖騙走或偷走她的錢包的流浪漢。
這時候,她才讓逐漸澆熄了叛逆烈火的自己冷靜下來,空出一點理智去想想擔憂的父母。
只是少年人的驕傲與偏執讓她不願輕易低頭。
直到那一天,她走到了隔壁的城市,事實上那裏離她的家只有幾裏遠,而她的口袋裏只剩下20元。
她仍不願立即回去,她想,等錢全部用完了就回去。
之後,她就靠着饅頭度日了,一塊錢可以買三個,晚上則一直呆在免費的公園裏湊活着。後來的日子裏她甚至認為這是一次奇跡,她都不知道那時的自己是如何忍受下來的,這大概是她這一生當中所能遭遇的最艱苦的環境了。
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她才意識到自己是生活在怎樣的幸運中。
就是在那時,她看到了他。
她坐在臺階上啃着剛買的饅頭,一邊看着路邊的行人。
行人似乎把她也當做了流浪漢,遠遠的避開了。不過也差不多了吧,她自嘲的看了看自己,渾身髒兮兮的,眼神茫然,也确實可以算作流浪漢了。
就在她一邊自我解嘲人性冷漠時,接下來的一幕卻讓她認識到行人對于自己可以算得上善良了。
那個姑且稱作少年的人吧,佝偻着身子,獨自坐在角落裏。他擡起頭時,便能看到那張臉,就像車禍現場似的,讓人不自覺得升起厭惡之情。
她早就看到他了,畢竟那張臉想人不注意都難,只一眼她便轉過視線,那是在不是一張可以讓人生起好感的臉。她自然也不會,不喜歡,那邊不去理會。
然而不久那邊傳來的動靜卻再次吸引了她的注意。
惡毒的謾罵詛咒,甚者還要加上拳打腳踢,不止一人,看樣子也不過都是過路的行人而已。
那少年蜷着身子,連哼都不哼一聲,若不是偶爾擡起頭,真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已經死了。
她皺起了眉,卻也不敢立即上前。
待到街上行人走的差不多了,她往少年那邊挪了挪,說不清只是動一動換個地方,還是因為心底那點說不清的愧疚。
她一邊啃着饅頭,一邊用餘光瞟着少年。
少年靠在牆邊,慢慢直起身子,然後突然向她這邊看來。她正好對上他的視線,心裏陡時一跳,然而她強迫自己鎮定,沒有移開目光,勉強地朝他笑了笑。
然後她若無其事地遞過一個饅頭,待得少年接下,她心緒慢慢平複,他也沒什麽可怕的,她想着,只是長得不好看而已,但那并不是他的錯。
之後幾天,她依舊每天來這裏,也愈發肯定自己的想法。她逐漸開始和少年交談,不過基本都是她在自言自語,但是她就是覺得他在聽着,認真的聽着。
再後來,她偶然在街頭看到了自己的尋人啓事。
她站在那張照片前,照片上的女孩幹淨整潔,帶着青春活力的氣息,身後是一對中年夫妻,看着女孩笑的溫柔。那是她的父母。
此時的她滿身落拓,衣服頭發臉蛋滿是污跡,完全看不出照片上女孩的影子。
她站在那張照片前,突然就泣不成聲。
自己所謂的傲氣倔強,就像是一場笑話。
之後她沉默着,在少年身邊坐了一個下午,最後她跟他告別,我要回去了。
然後,她回到了家。
回去之後的她比以前更加體諒懂事,也更珍惜自己所有的一切,父母,朋友。
那個少年就那麽被她順勢放在了記憶裏角落,不再觸碰。
原本她以為,他們之間沒有再見。
10.
傍晚
這個街道上幾乎看不到行人,兩邊的店鋪開的零零落落,多點着昏黃的燈光。
天還未黑盡。
一家咖啡店前是一個車站,阿和和忘生坐在站臺供給等車人的長凳上,一人手上捧着一杯熱氣騰騰的奶茶。阿和低頭看着奶茶上飄着的同色泡沫,不時小啜一口。忘生坐在她身邊,不言不語,只是看着前方,長凳對于他來說有點高,他随着一種不知名的韻律輕輕晃蕩着腿。
偶爾一輛空蕩蕩的車路過這裏,停下片刻,又空蕩蕩的開走。
兩人坐在那裏,誰也沒動。
不知過了多久,直至街上路燈都相繼點亮,遠處最後一點夕陽的餘光也完全湮沒在地平線以下。
阿和站起身,把空掉的杯子扔進一旁的垃圾桶裏,回頭喚了一聲:“忘生。”
忘生立即跳下凳子,學着阿和把被子扔進垃圾桶,然後一手扯住她的衣袖,也不再放手。
“去另一個時空嗎?”忘生擡頭看了看阿和,精致的臉蛋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他問,“那個世界是……你的,故鄉嗎?”
“是我出生的地方。”阿和牽過忘生的手,向着光影未曾觸及的角落走去,黑暗一點一點将他們的身影吞沒。
最後一點聲音傳來:“也算是我的……故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