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在蛇形劍柳英奇耐心照顧下,郭飛鴻的傷勢,大有起色,不過是三天的光景,郭飛鴻已可下地行走,對柳英奇這麽一位古道熱腸,心存俠義的陌生友人,郭飛鴻內心真是一百二十分的感謝。
反過來,柳英奇對郭飛鴻,竟然也完全改變了觀念,他是抱着一種忏悔的心情來照料郭飛鴻的,只是三日來他卻很少與郭飛鴻交談,彼此默默地相處着。
這一夜,郭飛鴻在燈下看一卷書,覺得心中很是沉悶,他放下了書本,長嘆了一聲,柳英奇正自閉目假寐,聞聲開目道:“怎麽,覺得哪裏不舒服嗎?”
郭飛鴻望着柳英奇笑了笑道:“柳兄你不要誤會,我只是心裏煩,這幾天要不是你,我真……”
柳英奇由榻上翻身而起,一笑道:“還說這些作甚?只要你好了,就行了,什麽事也別放在心裏!”
郭飛鴻點了點頭,遂不多言。
蛇形劍柳英奇忽然道:“郭兄,你傷愈之後,打算去哪裏?”
飛鴻一笑道:“浪跡天涯,四海為家!”
他說罷,面上浮起了一片凄慘的笑容,他腦子裏還放不下冷劍鐵娥,只是這話,卻又不便與柳英奇說。
柳英奇聞言後,目光炯炯的注視着郭飛鴻,良久才嘆了一聲道:“實在說,郭兄,我是多麽的羨慕你,比起我來,你該是幸福的了!”
飛鴻怔了一下,冷冷一笑,道:“你何必又打趣我!”
柳英奇面色微紅,有些讷讷地道:“能得到鐵姑娘關懷的人,怎不幸福?”
郭飛鴻鼻中哼了一聲,垂下眼皮道:“這能說關懷嗎?哈!”
他幾乎有些憤怒了,接着慘笑道:“這件事以後不要再提了,柳兄,你看我身上的傷,這傷并不是我摔傷的,而是……”
說到此,咬了咬牙,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他本想說鐵娥的辣手無情,可是那夜鐵娥的來此,雖是短暫的相晤,可是那種溫馨親蜜,卻已足足令他陶醉,那種感覺,使得他無法對鐵蛾作無情的斷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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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英奇點了點頭道:“郭兄為鐵娥所傷之事,鐵姑娘已對我說過了!”
飛鴻一驚,柳英奇接下去道:“就是我來此,也是鐵姑娘所托,她對你是心懷深情的!
你千萬不要錯怪了她!”
轉過身來,柳英奇推開了窗,目視夜空,慘笑了笑,又接着道:“所以我說你是幸福的人!”
飛鴻驀地坐直了身子,道:“這是真的?你……你怎不早告訴我?”
柳英奇苦笑道:“現在也不晚!”
突然回過了身子,劍目微軒,道:“飛鴻兄,過去是我錯了,現在才知道一個人愛一個人,是怎麽也不能勉強的,過去我誤會你是一個朝秦暮楚的登徒子,可是現在,我想我是錯了,你可以原諒我吧?”
他說完,伸出了一只手,目光炯炯地看着郭飛鴻,郭飛鴻呆了一呆,才伸出手來握住了他那只誠摯的手掌。
柳英奇剛笑了一聲,顯得很高興,又似有些凄涼地道:“好了,我總算心安了!”
郭飛鴻劍眉未舒道:“柳兄,我欽佩你這種度量,郭某絕非是你所想的那種人。”
說到此,搖了搖頭苦笑道:“至于我與鐵娥之間……”
他本想說出自己與她之間的關系,可是話到口邊又複忍住了,微微嘆了一聲,讷讷道:
“英奇兄,我們之間,只怕都有難言的苦衷,今後到底如何,尚難預料,你知道,她是一個倔強的女子……”
柳英奇點了點頭,慨然道:“一個潔身自愛,永遠不落凡俗的女子!”
接着,他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下,狂笑了一聲道:“郭兄,老實說,我前幾日看見她送給你的那塊玉硯臺,整個心都碎了,可是現在,又說不出的為你們高興,你們兩個若能結合,才是理想的一對,你比我強多了!”
郭飛鴻冷笑了一聲,道:“你竟然偷看我的東西!”
柳英奇面色微紅道:“我情不自禁,這樣也好,我也就死了心了,我也好放了心辦我的事,就算是死了,也無遺恨!”
郭飛鴻一驚道:“你說什麽?”
柳英奇微微一呆,搖頭笑道:“我只是随便說說罷了!”
飛鴻看了看他的臉,注目道:“莫非柳兄眼前有什麽為難之事不成?”
柳英奇曬然一笑,搖了搖頭道:“沒有,沒有,不過一點小事有待辦理罷了!”
郭飛鴻歉然道:“這幾日也實在是拖累你了。”
柳英奇一笑道:“這又算什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現在你傷好了,我的責任也完了,更為此交了你這個朋人,豈不是一件快慰之事麽!郭兄,你好好地養息,也許三四天就痊愈了,那時候,也許我們還能同一路程,我有事要到淮安去一趟!”
飛鴻似乎發覺柳英奇今天有點不時,說話有些颠三倒四,他似乎有一件心事盤據心中.總覺得他心情有些不開朗。
郭飛鴻不由暗暗地留下了心,他知道要想問是問不出名堂來的,自己這數日來,承他忘寝廢食的照顧,才能轉危為安,正是大恩思報,如果能為他化解了這件盤據在內心的難事,也算多少報答他一分情誼,如此豈不是好?
這麽想來,郭飛鴻遂不再言語,柳英奇忽地想起一事,道:“你休息一下,我還要上藥鋪給你配藥去!”
飛鴻正要勸阻,柳英奇已推門而出。
他走後,飛鴻不禁又興起了一番傷感。暗忖那鐵娥此刻也不知如何了,她既然托咐柳英奇來看顧自己,想必已離此他去了,今後自己再想找她,看來真是萬難了。
想到此,不由喃喃自道:“恩師呀恩師,你把愛女終身托付于我,看來是大錯特錯了!”
此時此刻,真是“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了,從而又想到了龜山的雲海老人所囑自己的事情,內心更止不住陣陣納悶,眼前諸事,竟是沒有一件可以令自己開朗樂觀的,想來想去,沒有一點頭緒。
忽然,他聽見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音。
雖是在傷病之中,他的聽覺仍然是極為靈敏,立時他就可以斷定出來,有一個人輕步向着這間房門掩來。
這個突然的發現,使他由不住吃了一驚,暗忖:莫非是柳英奇回來了?他又為何如此?
想到此,有意裝成半睡的模樣,微微閉上了眸子,靜觀發那是一種凝神提氣的輕步,如非有飛鴻那麽高的武功造詣,是絕對聽不出來的,現在他幾乎可以斷定,那人已立在了門前。
郭飛鴻微微運集真力,貫之右臂,只要一旦發現不對,這一掌就可致對方死命。
果然在他有了這種決定之時,那扇門,竟然無風自開,發出了輕輕的“吱”的一聲。門開後,久久不見有人進來,床上的郭飛鴻仍然是不動聲色,他身子倚在床欄上,裝成睡着的模樣,幾上一盞油燈,被風吹得閃閃欲熄,室內顯得時明時暗。
就在這個時候,一團黑色的影子,像是一個幽靈似地,驀然飄了進來。
這人身子落地後向牆上一貼,郭飛鴻才看清了來人那付樣子,不由暗吃了一驚,真想不到世界上竟然會有如此醜陋之人。
只見這人生就不滿四尺的身材,一顆大頭,足有巴鬥那麽大,其上亂發如草,色呈灰白,一根根都似刺猬也似倒立着。
這人身上穿着一件皂色的長衣,長可及地,包裹着他那矮小的身軀,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然而這個人,郭飛鴻卻不能輕視他,由他那雙突出的瞳子看去,此人當是一個身懷奇技的武林高手。
郭飛鴻表面上是紋風不動,可是暗地裏此人一舉一動全在目中,他奇怪地是對這個人陌生得很,他來此又是什麽用意呢?
這怪人向郭飛鴻身上望了一眼,似乎有些驚異,一雙瞳子又在柳英奇那張空榻上望了望,顯得有些失望,遂見他面上帶出一絲冷笑,舉步向郭飛鴻身邊走來。
這種情形之下,郭飛鴻不便再保持沉默了,就在這怪人即将靠近床邊時,他猛然張開了瞳子道:“什麽人?”
大頭怪客頓時一呆,突地站住身子,他那一雙突出如珠的瞳子逼視着郭飛鴻,沉沉一笑,道:“很好,你醒了,小朋友,你不要怕,你身上有傷,我不會怎麽樣你,我只問你幾句話就走!”
郭飛鴻冷笑道:“深更半夜,我與你素昧平生,你有什麽事問我?”
大頭怪客陰森一笑道:“我是來找一個姓柳的,小朋友你可認得他?他叫柳英奇!”
飛鴻心中一震,當時冷笑道:“我不認識什麽姓柳的,你找錯地方了!”
大頭老人呆了一呆,面色驟變,搖了一下大頭道:“不可能,他必定住在這裏,你不要騙我!”
郭飛鴻坐直了身子,點了點頭道:“不錯,他是住在這裏,只是今晨有事出去了……”
老人點頭道:“好,他什麽時候回來?”
郭飛鴻搖了搖頭道:“這個就不清楚了,也許一兩天,也許就此而去,就不回來了。”
大頭老人冷笑了一聲道:“好吧,他回來後,就煩你轉告他一聲,三日後我在東城薛家祠堂等他,過了子時我就不等了!”
說到此,這大頭老人仰天一陣大笑。
這聲大笑,有如是當空一個霹靂,猛可裏把郭飛鴻吓了一跳,大頭老人笑聲一住,用十分悲凄的聲音接道:“他要是不去,我也不再來找他,那時候我要廣發武林貼,請出幾個好朋友來評斷一下過去的一段是非,那時只怕他臉上不大好看呢!”
郭飛鴻怔了一下,道:“足下貴姓,大名是……”
大頭老人冷笑道:“我姓雷,你一提他就知道了!”
說到這裏,似乎有些悵悵地嘆了一聲,轉身一縱,已沒于黑暗之中,郭飛鴻本還想問他幾句,可是沒想到他走得這麽快,不禁甚是納罕。
大頭老人身子方縱出不久,柴門再敞,柳典奇面色蒼白地匆匆進來,飛鴻驚聲道:“柳兄!”
柳英奇一指按唇,微噓了一聲,忙自把房門關上,然後側耳聽了聽,等到确定沒有異狀之後,這才嘆了一聲,道:“那人是什麽時候來的?”
郭飛鴻道:“來了不久!”
柳英奇放下了藥,神色很是黯然,過了一會兒,冷冷一笑道:“很好,我原本也要去找他,現在他既然找來了,就更好不過!”
說着,忽然“啊呀”一聲,匆匆跑到床邊翻了翻,睹狀倉皇已極,口中連連道:“糟了!糟了!”
郭飛鴻奇道:“你找什麽?”
柳英奇站直了身子,細想了想,又在身邊摸了一下,才神色緩和地一笑道:“還好!還好!”
飛鴻不禁大是奇怪,只是對方不明說,自己也不好細問,當時只是奇怪地望着對方,柳英奇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郭兄,你不要見笑,唉!我真是太沉不住氣了,其實這件事也沒有什麽好怕的!”
言至此,又嘆息了一聲,道:“這一天,我早就應該想到的!”他似乎早已想到了有此一天。
郭飛鴻忍不住問道:“這人是誰?找你又為了什麽?”
柳英奇定了定神,微嘆道:“此人姓雷名三多,人稱‘黑羽’,又有人呼其為‘黑鷹’。是一個身懷絕技難以應付的怪人。”
郭飛鴻皺了一下眉,冷笑道:“既是武林中高人,午夜來此刺探,未免太不漂亮了!”
柳英奇搖了搖頭,苦笑道:“郭兄,你錯怪他了,此人雖是貌相兇惡,可是內心并不是一個很壞的人,他來這裏,并非是想暗害我,而是……”
“是想作什麽?”
“而是……”柳英奇嘆了一聲,冷笑道:“是想盜取一樣東西!”
郭飛鴻嘆了一聲道:“我想你們之間,必定有一件隐秘的往事,柳兄如不便說,我也不問就是!”
柳英奇搖了搖頭,道:“也沒有什麽不能講的,只是我知道得太少……先師一去世,就更莫測究竟了!”
郭飛鴻注目道:“令師莫非已……”
柳英奇點了點頭道:“是的!已經去世了,只是此事那雷三多也許還不知道!”
說到這裏,柳英奇忽然問道:“那雷三多可曾留下什麽話麽?”
郭飛鴻點頭道:“三日後東城薛家祠堂等你,午夜不至,他就自行離去!”
柳英奇笑道:“很好!”
郭飛鴻微微冷笑道:“他還說,如果至時你不到,他将要廣發武林帖,向你質問一段是非。”
柳英奇一聲狂笑道:“這麽說,我是非要見他不可了!”
旋即嘆了一聲,把買來的藥,倒在藥罐裏,微微一笑道:“三天時間還長,那時我想你身子應該複原了,我也沒有別的事,正好與他作一個了斷。”
郭飛鴻咬了咬牙道:“柳兄對我恩重如山,三日後我自信身體可以複原了,這雷三多你就交與我來對付好了!”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此事與你無關,郭兄你又何必插手!”
郭飛鴻尚要說話,柳英奇卻冷然又道:“郭兄好意,我心領了,這件事你如出面,是非黑白就更說不清了,那時雷三多将更有說詞,笑我無能了!”
他說完,把藥罐裏加上了水,然後置于小火爐上慢慢地煎熬,他一面用扇子扇着小火爐,一面有所感慨地道:“我是一個自幼喪父離母,孤苦無依的孤兒,如非恩師收留我,傳授了我這身本事,也許今天早已餓死在家鄉漢水江邊……”
他咬了一下牙,讷讷地又道:“所以說,我的一生蒙受恩師至多,現在就算為他老人家死了,也沒有什麽好埋怨的!”
言罷他又慘笑了笑,有些諱莫如深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他把熬好的藥,斟出了一碗,送到了郭飛鴻面前道:“吃了吧!”
飛鴻接過碗,慢慢的把藥服下去,柳英奇卻走到了窗前,默默無聲的向窗外望着。
窗外月色朦胧,幾株青竹,在夜風裏戰抖着,這客棧裏,還有人在吹着笛子,袅袅的笛音,益發使人平增一份傷感。
柳英奇回過身來,幹笑了一聲道:“我生平個性孤癖,故此從未交過什麽朋友,如果有,郭兄你是第一人了!”
郭飛鴻甚為感動地笑了笑,他對這個年輕人,越來越具好感,而他一生所喜愛的就是如同柳英奇這種肝膽相照的人,他忽然覺得在某一方面,這柳英奇和風陽府的楚秋陽有些類似,起碼他們都有一顆赤誠的心,和勇于助人的豪情。
想到這裏,他嘆了一聲道:“在鳳陽府我結識了一個摯友名楚秋陽,此人是一個仗義輕財的豪爽漢子,此番事了,我三人如能結為金蘭之好豈不是好?”
柳英奇不由一喜,道:“你是說的小孟嘗楚秋陽?此人我久仰得很,只是無緣識荊,哦!太好了,只是此事要待我會過雷三多之後……”
言方至此,床上的郭飛鴻突然劍用一皺道:“有人!”
柳英奇也已驚覺,當時面色一變,只見他冷冷一笑,道:“我去去就來!”
話落,右手一按窗沿整個身子就像一只大貍貓似地竄了出去,身子一落入院中,果見茅草屋頂上,伏着一個人影。
那人似乎驀然發現有人出來,也似甚是吃驚,在屋頂上使了一式“金鯉倒竄波”,嗖一聲,已竄出了三數丈以外,緊接着一長身,又拔上了另一處屋檐之上。
柳英奇本以為是黑羽雷三多,可是這時由背影上看去并不像,心中大異,冷冷一笑,一個殺腰,已撲了上去。
檐上人影,身子再次倒仰,又竄出了丈許以外,前面是一堵圍牆,這人竟自騰身而過。
可是,柳英奇仍尾随着追了過來,口中輕笑道:“相好的,你慢走一步!”
雙臂一振,也騰過了圍牆,眼前是一道溪水,溪水一頭卻是一片密密的竹林。
柳英奇生恐這人循入竹林,當時足下加勁,用“燕子三抄水”的上乘絕技,身子一連三個起落,已趕到了這人身後,右掌向下一沉,挾着一股勁風。直向着這人背上擊去。
夜行人身子向前一載,身形甚為輕靈,只見他雙手一張,已把身子劃到了一邊,接着右手向外一分,反向着柳英奇腋下一掌拍來。
柳英奇冷笑道:“好厲害!”
口中說着,左手向着一托,他本意是想把對方身子逼得右傾,然後用重手法傷他,可是來人并非那麽易欺,他那伸出的手不避反迎,手掌向後一扣,只聽得“啪”一聲,兩只手掌貼在了一塊兒。
柳英奇只覺得對方那只手竟是柔若無骨,在滑潤的肌膚下,卻透出一股無比的勁道。
柳英奇這一個感覺,立時使他覺出對方是一個女人,因為男人絕不可能有這麽柔滑的肌膚,這一發現,頓時使得他臉上一紅,借着對方的手勁,身子向外一閃,同時口中叱道:
“你是誰?”
夜行人口中嬌聲喘着說道:“要你管!”
說時,她身子向前一欺,雙掌齊出,直向柳英奇雙肩上按來。
柳英奇後退了一步,用“二柳分揚”的手法,分開了對方雙腕,由于距離甚近,他看出了對方是一個身材頗高的姑娘。
這姑娘頭上紮着一襲黑色的薄巾,彎彎地一雙柳眉,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柳英奇看在眼中,只覺得極為眼熟,偏偏一時記不起在哪裏見過。
有了這一層顧慮,柳英奇自是不便再下煞手,而對方那個大眼睛姑娘,也似沒有興趣打下去,也閃了個身,叱道:“失陪!”
嬌軀一彎,箭也似地躍了起來。
柳英奇一聲冷笑道:“休走!”
身形微挺,跟蹤而起,二人一前一後,一時之間,已馳出了裏許以外,接近竹林之邊,柳英奇生恐她入林循失,奮身縱上,一聲朗笑道:“姑娘休走,柳某得罪了!”
雙掌向外一探,向着少女肩上就搭。
長身少女旋風似的一個猛轉,月光之下,只見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不退反迎,并二指,直向柳英奇咽喉上點來。
柳英奇暗吃一驚,想不到對方手法如此厲害,連忙後退了數尺,口中道:“姑娘住手!”
少女收手退身,一雙眸子在月光下益發明媚,她望着柳英奇冷冷的道:“你這個人真是怪,苦苦地追着我幹什麽?我莫非怕了你不成?”
柳英奇冷笑了一聲道:“姑娘夜半三更隐伏在我們房上鬼鬼崇崇,意欲何為?”
抖了抖肩膀,又接道:“姑娘如沒有一個合理的答複,恕我要強留芳駕了!”
少女面上似有些讪讪之色,她鼻中哼了一聲:“這不關你的事……”
柳英奇怔了一下道:“怎麽不關我的事?”
長身少女一雙瞳子,骨碌碌地在他身上一轉,冷哼了一聲,扭身就走,柳英奇一上步正要出手,少女已似先知,霍地又轉過身來叱道:“你還要怎麽樣?”
柳英奇抱拳淩聲道:“請姑娘說明來意,否則恕不能放行!”
少女咬了一下嘴唇道:“我偏不說,你要怎麽樣?”
說時右腕一翻,已把背後一口長劍撤了出來,秀眉一剔,冷笑道:“你如果再不知進退,可就怪不得我劍下無情!”
劍一撤,轉身又走。
柳英奇暗笑了笑,足下墊步,“呼”的一掌向着少女背上打去。
長身少女這一次是真怒了,一聲嬌叱,霍地轉身,掌中劍“長蛇吐信”,分心就刺,柳英奇納腹吸胸,如随風飄絮似的蕩至一邊。
少女身形再進,掌中劍“怒劍狂花”帶起了一天的劍影,向着柳英奇雙肩前胸三處地方猛刺過來!
這一次劍勢厲害,柳英奇被逼得跄踉退身,幾乎跌倒在地,這才知道對方姑娘劍招厲害,他不禁暗恨自己來時匆匆,竟然忘記攜帶兵刃,空手對敵,尚可制勝,此刻對方撤出了兵刃,自已就非敵手了。
長身少女一連兩招,迫得柳英奇無法立足,不由膽勢大壯,嬌軀連閃,第三招“秋茶遍野”正要揮出,柳英奇身子倏地騰起,一雙鐵拳,夾着兩股勁風,直向少女側肋上搗去!
少女身子一個側滾,嘩啦一聲,翻出了丈許以外,她似乎沒有戀戰之意,身子翻滾之間,來至一旁,劍交左手,獰聲道:“我對你已是忍了再忍,你可不要再逼我!”
邊說邊喘息不已,柳英奇呆了一呆,道:“姑娘午夜來訪,必有原因,如不明說,請恕仍難放行!”
這長身少女一雙瞳子睜得又大又圓,嬌哼一聲,道:“我又不是賊,我不過是……”
說到這裏忽然頓住,顯得有些難以啓齒,跺了一下腳,掉頭又走,柳英奇嘿嘿一笑道:
“姑娘不說明,我是絕不放你走的!”
身子倏地騰起,随後疾追,眼看着前行少女,已快到竹林旁邊,柳英奇情急之下,正要奮力騰身,忽見少女右肩一沉,不由心中一驚,果然那姑娘嬌軀一個翻仰,口中一聲叱道:
“着!”
黑夜裏,但見兩點銀星,分左右飛來。
柳英奇身子一個挪移,方自躲過,不意眼前銀光一閃,第三枚寒星又到,耳聞那少女一聲叱道:“右閃!”
柳英奇驚怒之下。只疑少女故布疑陣,偏偏向左一閃,但聽少女一聲驚呼,他只覺得左肋下一陣刺痛,已為暗器打中。
暗器中身發出了“波”的一聲,好似打中不深,只受了些皮肉之傷,柳英奇身子落下來,有些莫名其妙,這時那姑娘已投身林內,沓然無蹤。
柳英奇自忖追之不上,愣了愣,只得悵然而返。
在歸途中,他用手摸了摸傷處,似中了一支小镖,雖是傷得不重,卻也不便随便處置,當時匆匆趕回客棧,越牆而入。
郭飛鴻見他進來,不由吃了一驚道:“你受傷了?”
柳英奇搖頭道:“一點小傷,不算什麽!”
說時他走到燈下,細看了看,一只菱形的小銀镖,深插肋內,不由吃了一驚,暗異既入肉如此之深,怎麽不覺疼痛,豈非怪事!
想着信手把那小镖拔起,這一拔,才知道镖頭原來嵌陷在一物之上,柳英奇探手一摸,口中“哦”了一聲,遂由懷內取出一只鑲滿了珠串的女子繡鞋,那一镖無巧不巧,正中在鞋底上,幾乎貫穿而過。
柳英奇面色微變,牙關緊咬,好似十分心痛模樣,冷笑了一聲道:“好一個賤人!”
郭飛鴻見他懷內藏有一只女人的繡鞋,心中也甚是詫異,只是望着他發楞,柳英奇這時面色微微一紅,忙把那只鞋收入懷內。
郭飛鴻裝着沒有看見,問道:“那人你追到了沒有?是什麽人?”
柳英奇随便在傷處上了點藥,只不過是極輕微的一點破傷,聞言劍眉一軒道:“是一個年紀很輕的姑娘,追是追到了,卻又為她逃了。”
郭飛鴻微異道:“這姑娘可曾說過什麽沒有?”
柳英奇想了想,道:“奇怪……我一定見過她,她是誰呢?”
說着,反複看着那只小銀镖,郭飛鴻見狀忽然心中一動道:“柳兄把暗器給我看看!”
柳英奇遞過來,道:“這姑娘并沒有惡意,只是她又為什麽來呢?奇怪!”
郭飛鴻接過镖來,略為一看,不由道:“柳兄不必費解,這姑娘不是外人!”
柳英奇忙問:“你莫非認識她?”
郭飛鴻微微一笑,颔首道:“此女乃是我方才與你所說的那個小孟嘗楚秋陽的妹子,名叫楚青青,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柳英奇“哦”了一聲道:“難怪我看她如此面熟,這就是了,那一日在洪澤湖上與你泛舟共游的不就是她麽?”
郭飛鴻俊臉微紅,點了點頭道:“不錯,正是她!”
說着把銀镖丢還,柳英奇接回手內,又細看了看,發現镖尾上,果然有一個圓形的印記,其上有一個“楚”字,心知郭飛鴻說得不錯,當時鼻中哼了一聲,一面收镖于懷,一面道:“有一天,我要再會一會這位女俠客,面謝她這一镖之恩!”
郭飛鴻搖頭道:“柳兄弟,你千萬不可以,此女不是壞人,這一镖她亦絕非是有心要傷你!”
柳英奇忽然記起,那楚青青發镖之後,曾招呼過自己向左面躲閃,只怪自己疑心,才會中镖,如此看來,這位姑娘果然對自己是心存仁厚了。
當時止不住面色也微微泛出一些紅來,郭飛鴻看在眼中,忽然心中一動,當下道:“柳兄以為這位姑娘人品如何?”
柳英奇搖了搖頭說:“初識一面,不便置評!”
郭飛鴻想到了楚青青昔日一段溫情,內心不免有一些感慨,只是他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不能動這份感情的,否則誤己誤人,罪莫大焉!
想到此,就問柳英奇:“你當真要去鳳陽府會會這位姑娘麽?”
柳英奇點了點頭,道:“我要還她這支镖,就便還要領教她銀镖特技,否則怎能心服?”
郭飛鴻淺淺一笑道:“那就太好了,我尚有一封書信托交楚秋陽,就便煩你帶去了!”
柳英奇随口答應了一聲,就脫下了外衣,不想衣衿方啓,那只繡鞋又落了下來,他忙擡起,偏頭一看郭飛鴻,苦笑了笑道:“郭兄,你奇怪吧?”
郭飛鴻含有幾分同情地望着他道:“這必是那雷三多要找的東西了!”
他甚至憑着這只女子繡鞋,可以猜想出柳英奇的一段悲傷身世的大概!
果然柳英奇面上泛起了一片悲凄之色,他那雙深沉的眼睛無力的看着郭飛鴻,道:“你說得不錯,那雷三多就是要找這件東西,至于他為什麽要,我卻不知道!”
郭飛鴻坐正了身子,讷讷問道:“這只鞋是你……”
柳英奇苦笑了笑,道:“是我母親的……”
郭飛鴻微微一怔,柳英奇望着他冷然道:“你當然不明白,其實我也不明白,我只知道,我師父臨終時,把這只鞋交給我,說是我母親臨去時交給他老人家的,叫他轉交與我,将來用以為我母子相見時的證物!”
郭飛鴻奇怪的問:“這又與那雷三多有何關系?”
柳英奇納悶地搖了搖頭,慘然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雷三多和我師父,昔日乃是同門師兄弟,至于他們後來怎麽成仇,我也不明白,就這一點,也是恩師臨終時才告訴我的。”
頓了頓,他又接道:“我師父還告訴我這只鞋內秘藏着地址,可以找到我的母親……”
“……至于我母親既仍在世,為何不來見我,又為什麽把這只鞋交與我師父,我都不清楚,我只知道我父親早已死了,我是個孤兒,是恩師把我撫養長大的……”
說到此處,他那雙虎目內,已噙滿了熱淚,郭飛鴻安慰他道:“這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也不必再多想,眼前既有這件信物可以找到令堂,倒是一件喜事,你不可放過這個機會!”
柳英奇點了點頭,長嘆一聲道:“這是我一件大心願,我師父故世時,要我妥收此鞋,尤其要防雷師叔偷竊,這一點我真是不明白……”
說着頻頻嘆息不已,旋又道:“我想此中必有道理,也許哪一天,雷三多能告訴我……”
他冷笑了一聲,來回地在室內走着,不時地發出嘆息之聲,忽然立定腳步,又恨恨地道:“我只知道,雷三多是我師父的大仇人,可能是他逼走了我的母親,我那位恩師晚年更是時常嘆息,可憐他沒有過一天好日子,那時候我已下了決心,有一天我必要手刃雷三多,以謝他老人家養育之恩,可是奇怪的是師父卻又不要我這麽作。”
“這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
他重重地在桌子上擂了一拳,發出了“砰”的一聲,郭飛鴻勸道:“早晚你會明白的,睡吧!”
柳英奇長嘆了一聲,冷冷一笑道:“三天之後,我與雷三多會面之時,也就是我與他分出生死的時候,他如不殺我,我就殺他!”
郭飛鴻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道:“你不會死的!”
柳英奇冷笑道:“這也不一定,那雷三多在梅嶺被困經年,聽師父說,已練成了絕世奇功,我只怕還不是他的對手!”
“不過,如其叫我這麽糊裏糊塗的活下去,還不如叫我死了的好,我真活膩了!”
郭飛鴻冷冷地道:“你不要忘記令師交與你的任務,你還要找尋你的母親,否則你就是不孝!”
柳英奇面色微變,悲凄的道:“什麽孝不孝,她能二十多年不要我這個兒子,把我寄養在師父家裏……我又何必苦苦尋她做什麽?”
說到此,熱淚滾滾而下,全身瑟瑟戰抖,悲憤已極,郭飛鴻嘆了一聲道:“坐下來吧,你太激動了,你可曾想到,也許令堂有難言之隐,天下豈有不愛自己兒子的母親?這其中必有道理,有一天你見到了你母親,也許你會明白這原因的!”
柳英奇忽然以手掩面,痛哭了起來。郭飛鴻慢慢下床,拍了拍他道:“不要傷心了,你要想開一點,睡吧,咱們明天再談,我想令堂既有此鞋交你,并有地址在內,這就不難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