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
冷劍鐵娥甫聞此言,不由暗吃了一驚,猛地轉身向竹林中望去,卻聽林內一陣細響,良久才現出了一個灰衣人!
這人瘦長的身子,一身短衣短褲,雙腕及兩膝,全都暴露在外,頭上戴着一頂盆狀的竹編鬥笠,一半臉都遮在帽子下。
這個人一面分拔着面前的竹枝,一面邁動足步向外走來,他足下穿着一雙草鞋,手中還拿一支木削的長劍。
如此打扮的怪人,倒使得鐵娥不由心中暗吃一驚,以自己素日的警覺力,別說是一個人藏身附近,就是一只飛鳥,也不易逃過耳下,這個人居然在小小一片竹林內暗窺了半天,自己未能發現,真正是怪也。
鐵娥如此想着,禁不住好奇的向着這人打量過去。
瘦高的灰衣人一直走到了鐵娥身前不遠,才冷冷地笑了一聲,站住了腳步,道:
“小姑娘,劍法高明,只是在吞吐之上,稍欠功夫!”
鐵娥這時看這人,瘦削的一張黃臉,兩頰上有極深的紋路,一雙眸子似睜又閉,現幾分倦容,睫毛奇長,只是顏色卻是灰白之色,他的年歲是一個謎,好似極老,但是卻沒有一般老人的老态龍鐘。
鐵娥并不認識這個人,她那疾惡如仇的秉性,是不容許任何人冒犯,這個人偷看了她練功,已經激起了她的潛怒。
當下她冷笑了一聲,一雙冷銳的眸子,逼視着這個人道:“你是誰?藏在這裏幹什麽?”
這人嘻嘻一笑:“我不是藏在竹林裏,是在林子裏睡覺,是你驚擾了我的好夢!”
說到此,雙手按在劍柄之上,身子微微拱起來,作出一種依老賣老不在乎的樣兒。
鐵娥鼻中哼了一聲,面色更加發白,每當她內心憤怒之時,她的臉色也就止不住變得蒼白,她絕不容許這個陌生的怪人在她面前如此放肆!
這人說了幾句後,分出一手,摘下了頭上的鬥笠,向臉上扇了下,一雙眸子時合時張地向鐵娥打量着,鐵娥才發現到這人頭上僅僅蓄有寸許長的短發,平平的貼在頭上,其色銀灰,和他的眉睫是同樣的顏色!
鐵娥被他看得更是憤怒,只是她一向是慣于把憤怒藏在內心,外人很難看出的,她冷笑了一聲,道:“你既然說出我劍術的優劣,足見你也是一個行家了!”
灰衣人閉了一下眸子,徐徐的道:“略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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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又張開了眸子,道:“你可佩服麽?我所指出的,是別人看不出來的,可是你自己卻應該心裏有數!”
鐵娥心中一動,這人所說得不錯,自己劍術八字訣中,吞、吐二訣略欠功力,這人匆匆一瞥即下斷語,可見厲害。
只是鐵娥生就一付不服人的個性,只憑對方空口幾句話,是難以令她心服的!
灰衣怪人說完了話,身子微轉向前走了幾步,面對着洪澤湖水,長長地噓了一聲,道:
“平湖飛宿鳥,日出歸故人,我又來了!”
他說話時,一只足尖微微提起,手中竹劍支着沙地,那樣子就像是縮起單爪的一只鶴。
鐵娥發現這個人似乎有幾分木讷,過于呆滞,他每一個動作,都會固定的保持一段時候,然後才再另外掉換別的一種姿态。
他這兩句話聲音很低,鐵娥沒有聽清楚,便問:“你說什麽?”
灰衣怪人理也沒有理她,他那一雙眸子,只是遠遠的向着水面上望去,目光之中,似含有深沉的仇恨光焰。
鐵娥上前一步,道:“喂!你可聽見我的話了?”
這人慢慢的放下足尖,掉過身來,道:“我耳朵不聾,怎會聽不見?”
鐵娥氣得咬了一下唇,秀眉微剔道:“我要請教你幾手高招,你可願賜教?”
灰衣人哼了一聲道:“願意奉陪!”
鐵娥呆了一呆,她生性已是夠怪的人,可是這個人看來尤較自己怪癖得多,當時不由冷笑道:“我的劍下是不會留情的!”
這木讷的灰衣人嘿嘿一笑道:“本該如此!”
鐵娥向前跨出了一步,足踏中宮,掌中劍微微向側邊擺開了半尺,灰衣人口中微叱道:
“你看我的!”
說時揚起了手中的那支木劍,接下去道:“我已有很久很久沒有施展過了!”
鐵娥怒聲道:“你準備用這口木劍來敵我?”
灰衣人眨了一下眸子,他目光視向沙地,并不直視鐵娥,用嘲弄的口吻道:“事實上,我根本就無必要出手的!”
鐵娥秀眉一揚道:“你方才不是說過願意奉陪麽?怎麽又說此語?”
灰衣怪人忽然咧開嘴笑了笑,擡起頭,道:“小姑娘,是你要打的,我只是奉陪而已。”
說話之時,東方海面上忽的跳出了一輪紅日,灰衣人口中“唔”了一聲,一雙眸子立時閉了起來,心把那頂竹笠戴在了頭上。
他身子也由不住後退了一步,鐵娥見他說話段落不清,而且形狀呆癡,不由有氣,暗想這反正是你自己招來的禍害,我就給你一點厲害看看!
想到這裏,蓮足一點,口中喝叱了一聲:“看劍!”
随着她的這一聲喝叱,掌中劍劃出了一道長虹,直向眼前灰衣人上身卷去。
劍光打閃,鐵娥似乎覺出眼前這個灰衣人身形一長,她眼前一花,竟是沒有看清楚對方身子是怎麽躲避的,再看那人卻仍直直地立在了面前。
灰衣人身形微微前拱,活像是一只大海蝦,他咧開巨口怪聲笑道:“這一劍要是再高上三分,威力就大不相同了!”
鐵娥秀眉一揚,一收掌中劍,雙手握柄,身形紋絲不動,霍地又是一劍點出,劍尖抖出了碗大的一朵劍花,直取對方眉心!
這一劍,極耗內力,若沒有至高的功力,斷斷是不敢施展。
灰衣人開口“哈”的一笑,他那大蝦也似拱着的身子向上一直。
鐵娥就覺得斂身一抖,目光前視時,卻見劍尖竟然落入對方口內,灰衣人忽地“噗”一口吐出來,在顫抖的劍影裏,身子已然後退了四尺以外。
冷劍鐵娥不由神色一變,她自出道江湖以來,劍下不知會過了多少成名的人物,可是像眼前這個怪人這一身神奇莫測的功力,還從未曾見過!
灰衣人吐劍之後,陰森森的一笑道:“小姑娘,你還有厲害的沒有?”
鐵娥氣得面色鐵青,劍尖向上一舉,把劍鋒微微移開,口中冷笑了一聲道:“你注意我這一劍!”
長劍一抖,“刷”一聲隔空劈了過去!
這正是鐵氏門中獨有的“百步空斬”劍法,劍氣傷人可于百步之內,劍勢一出,灰衣人忽然白眉一挑,冷叱了一聲好!
就見他右手一按,已把木劍插立在沙地之上,雙手同時在頭頂上“啪”一合,那樣子就像是拍打一個飛在面前的蚊子,可是,鐵娥下砍的寶劍,卻忽然停在半空中不動了。
這時習習的湖風由水面上吹過來,吹散了鐵娥滿頭的青絲,鐵娥雖是使出了全力,卻休想落下一分。
良久,灰衣人一笑道:“小姑娘,你還不服氣麽?算了吧!”
說罷雙手一搓一揚,鐵娥雖是雙手握劍,可是那股巨大的潛力,卻使得她一連退了好幾步,差一點跌倒在地。
鐵娥神色一變道:“你……”
她忽然一咬銀牙,身形由側面,燕子似地撲了上去,掌中劍直向灰衣人右肋下點去,同時她左手微微前探,以中食二指疾點灰衣人肩上環骨。
這一手功夫,鐵娥施展得輕靈巧快已極,她指劍并施,更具威力。
灰衣人霍地一聲叱道:“看仔細!”
只見他一只大掌當空一揚,那海蝦似的軀體,一伸一縮,鐵娥“啊”了一聲,身子止不住後退了一步,而掌中劍,已到了對方手中。
這一驚,鐵娥幾乎為之呆住了。
灰衣人嘻嘻一笑,把這口劍在面前細看了看,只見他信手一擲,化為一道銀虹,鐵娥一驚,以為這口劍被他摔落湖水,方想騰身迎去,可是她身子尚未縱起,就聽得“嗆”一聲脆響,肩頭微振,鐵娥回手一摸,那口劍竟已插在背後劍鞘之內。
這一時,她忽然悟出來,對方這個灰衣人,實在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武林異人。
說也奇怪。鐵娥在直覺上,竟覺得這個怪士,在某方面甚對自己的性情,她恨他的張狂,卻欽佩他那一手不世的奇功。
這時,她冷森森笑道:“你武技高強,是我生平僅見,我不是你的對手!”
灰衣瘦老人咧口一笑,道:“得到你一句贊語,難得已極!”
鐵娥在旭日下重新細細打量着這個灰衣怪老人,道:“請教尊姓!”
灰衣人鼻中哼了一聲道:“你不必多問,小姑娘,由你方才的幾手功夫上看,你大概是鐵雲那不肖的女兒鐵娥了,是吧?”
鐵娥不由呆了一呆,他驚奇的是對方非但識出自己身份,竟然知道自己父女反目之事,這一點好不奇哉,因為這是鐵門的私事,目前除了郭飛鴻以外,不會有外人知道,他怎會一口道出了呢?
想到此,鐵娥面色一冷,道:“這是我的事,你不必多問,莫非是我父親托你來的?果真如此,你是妄費心機了!”
灰衣人冷森地笑了笑道:“我才沒工夫管你們的閑事呢!”
鐵娥不由心中微喜,她一生未曾服過人,可是今天這個灰衣人,那一身詭異莫測的玄功,确實令她欽佩已極,她不能忘懷對方那一手絕技,只管望着湖水發呆。
灰衣人向前走了幾步,道:“天亮了,你回去吧,我也該走了!”
說罷轉身就走,鐵娥忽然喚道:“請留步!”
能由她口中說出一個“請”字,實在是不容易,灰衣人停下身子,并沒有回過身來,他說道:“小姑娘,你還有什麽事情?”
鐵娥咬了一下牙齒,面色微微一紅,讷讷地道:“你方才那一招空手奪劍的功夫,似乎是以氣馭力,手法巧妙,你可以指點一二麽?”
灰衣人一只手把竹笠更壓低了一些,他似乎是很懼怕當空的陽光,聞言之後,他仍沒有回過身子,只徐徐道:“你果然有幾分見識,只是開陽絕技,豈能平白無故地傳授外人?”
說至此,他抖動了一下微微平削的雙肩,冷嘲道:“小姑娘,你真會開玩笑。”
言罷又要走,鐵娥秀眉一皺,趕上道:“停住!”
灰衣人這一次才慢慢轉回身來,銀灰色的眉睫,在陽光下頻頻眨動不已。
鐵娥冷冷一笑道:“我想你的現身,并非是偶然的吧?你對我手下留情,也是有用意的,是不是!”
灰衣人點了點頭,道:“自然是有意的!”
鐵娥一笑道:“很好,你可以說出來,我只想學你那一手絕技,你可以提出一個交換條件!”灰衣人嘿嘿一笑,轉身就走。
鐵娥不由呆了一呆,她回頭望了望,大湖棧內已有人起身,湖岸上也有幾個漁人在推着小船,她忽然明白過來,暗忖我好傻,當着這些人面前,他怎會與我深談呢?
她向來求藝若渴,只要遇見這類武技高強的奇人,絕不輕易放過,此刻這個奇怪的老人,一身傑出的武功是她從來未曾見過的,好不容易遇見了,如何再肯失之交臂?
灰衣人的背影,已将消失在河岸邊,鐵娥忽然心中一動,就尾随了下去。
湖岸邊,幾只白鶴,翩翩地在沙丘上飛着,天雖然已經大亮了,可是人跡絕少。
冷劍鐵娥心存遐想,一路迫随着前面那個灰衣人,行行複行行,來到了一片沙洲,沙洲附近生滿了一人多高的蘆草,
灰衣人忽地騰身掠進了蘆葦,鐵娥生恐他溜走了,當時忙也騰身而起,也向蘆葦內縱去,她身子甫一落地,才發現那灰衣人,就站在面前。
這灰衣人仍然是面向前方,以背影對着鐵娥,他身子微微前俯,雙手拄劍,道:
“你追來了?”
鐵娥面色微紅道:“你有話現在可以說了!”
老人一笑,轉過身來,道:“要學我失傳的開陽絕技,并非是一件容易之事!”
鐵娥點頭道:“這一點我知道!”
灰衣人眨了一下眸子,道:“我在陰暗的地方,住了很久,對于太陽,有些不習慣,這地方四面有蘆葦,比較好些!”
鐵娥走上一步道:“你來洪澤湖是訪朋友?”
灰衣人嘿嘿一笑道:“也可以這麽說!”
鐵娥一怔道:“是訪仇家?”
灰衣人搖搖頭道:“那倒未必!”
微頓,一笑又道:“前天的龜山之會,你可曾去過?”
鐵娥點頭道:“去過了!”
說着,她面上隐隐帶出了一些羞愧與憤恨之色,不知為何,她對那個雲海老人印象極惡,龜山之會更是一想起就令她憤怒滿腔。
灰衣人冷冰地道:“你通過了懸鏡廊吧!以你的武功是應該通得過的!”
鐵娥冷冷一笑,道:“莫非你也相信那種鬼話,那個老和尚會顯靈見人?”
灰衣人兩片幹枯嘴唇動了一動,面如死灰道:“他根本就不是和尚,你可曾見過留有頭發的和尚嗎?”
鐵娥心中一動,點頭道:“不錯,他是留有長發的!”
灰衣人眨了一下眉毛道:“你對他印象不大好嗎?”
鐵娥冷笑不語,灰衣人笑了笑道:“好吧,我可以傳授你那一手功夫!”
鐵娥大喜道:“謝謝你!”
灰衣人冷冷道:“我能否收你為徒?”
鐵娥呆了一呆,失望道:“我生平絕不拜師!”
灰衣人冷笑道:“嗯!那麽記名弟子也可以!”
鐵娥搖了搖頭,道:“不行,不過……你也不會平白無故傳我絕技的,是不是?”
灰衣人微微合目,低聲道:“好個聰明的孩子!”
鐵娥冷笑一聲道:“只要不是叫我做傷天害理的事,我都可以答應你。怎麽樣?”
灰衣人冷冷一笑道:“我現在傳授你功夫,你要記住,一共是三手,方才空手奪刀只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你學了這三手功夫,武林中就真的罕見對手了!”
冷劍鐵娥呆了一呆道:“我只求一招,你何必授我三招,是何道理?”
灰衣人微微作怒道:“我因見你特別投緣,所以才破格待你,你如不學,也就算了!”
鐵娥嘆了一聲,苦笑道:“我不是不學,只怕學得你三手絕技以後,辦不了你所交待的事情!”
灰衣人嘻嘻笑道:“原來為此,你大可放心,你如果不願做,哪個又會強迫你去做?”
冷劍鐵娥低頭思忖了一下,這件事對她來說,實在太便宜了,當時點了點頭道:“好吧!”
灰衣人冷冷地道:“你的文學根底如何?”
鐵娥怔了怔,點頭道:“略識皮毛!”
灰衣人哼了一聲道:“你是太謙虛了,其實書讀多少倒無所謂,悟力必定要高才行,這一點,你是足足有餘了!”
鐵娥秀眉微皺道:“這與你的三手絕技也有關系?”
“自然有關系?”灰衣人冷森地道:“關系太大了!”
說罷忽然仰首念道:“聖劄飛毫,動雲龍之氣象,天文桂塔,駐日月之光輝。”
鐵娥微喊道:“此顏真卿多寶塔碑,莫非……”
說到此,她忽然“哦”了一聲,右手并二指在空中微微一劃,止不住秀眉一揚,道:
“我明白了!”
灰衣人點頭冷然道:“你果然悟力驚人,今後如得我傳授,天下無敵手矣。”
鐵娥冷冰冰的道:“三招已是有愧,怎敢多求!”
灰衣人那雙銀灰色的眉毛,深深的搭下來,嘆息了一聲道:“我方才念的那一段寶塔碑你可悟出來了?”
鐵娥點頭道:“如我猜得不錯,那該是三招之前培神養氣的一個引子!”
“然也!”灰衣人感慨地嘆了一聲道:“這三招絕技,我為它們編了首五字歌,你記在心中,朝夕研究自能得其玄奧!”
接着微微閉目道:“你要記好了。”
鐵娥此刻已識透這怪人的武技,實在由文字中變化而出,一筆一劃都有說法,心中着實驚佩,就聽得老人讷讷歌道:
“出手最為難,龍蛇莫争先
毫厘雖欲辨,體勢更須完
有點方為水,空挑抑是言
長短分知去,微茫視每安
六手宜為禀,七紅即是表
草勾添反慶,乙九貼人飛
撒之非是乏,勾木可成材
意到形須似,體完神亦全
斯能透肝腑,落指氣通玄”
歌畢,忽然開目冷笑道:“這首歌中,包含着我那‘開元三式,,至于你是否能悟出我歌中深意,就不得而知了!”
鐵娥智力極高,聰穎過人,灰衣人這首歌每出一句,她便深銘心底,雖說不能立時悟透,卻已有了兆頭,當時深深一拜道:“前輩功力,只怕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人,開陽三式極盡神妙玄奇,我已記下來了!”
灰衣人銀眉斜挑,微微偏頭,木愣地道:“你已學了我的開陽絕藝,小姑娘,你不可随便授人,否則,你難逃我這口‘蒼竹劍’!”
說到此,這灰衣人揚了一下他手中的竹劍,鐵娥本當那是一口木劍,經他一說,才知竟是竹制的,她生性高傲,自不會為對方言語所懼,當時冷冷一笑道:“我只為你辦妥事情,也就不欠你的人情債了!”
鐵娥說完了這幾句話,向沙洲前走了幾步,忽然笑了笑道:“你是找雲海老人的是吧?”
灰衣人驀地一呆,猛地擡頭道:“你怎會知道?”
鐵娥淺淺笑道:“我只是猜想而已!”
灰衣人咧口一笑道:“你既已猜出就更好了,不錯,我正是要托你去為我看看這位老朋友!”
鐵娥一呆道:“你們是朋友?”
灰衣人颔首道:“是的,很好的朋友!”
說至此,兩撇銀眉微微下搭,頻頻冷笑不已,又道:“好朋友疏遠了,也就不是朋友了!”
鐵娥又呆了一呆,道:“以我看來,你那位朋友,實在早已坐化,頭發內已經有了雀巢,你來晚了!”
灰衣人頻頻冷笑道:“這麽說,他的定力更高了!”
鐵娥一驚道:“你是說他并沒有死?”
灰衣人目光如炬道:“他死活我不去管他,我只要姑娘去為我取回兩樣東西,你可願意?”
鐵娥想了一想,一笑道:“這工作也太輕松了,只是我不明白,你與他既是故友,怎麽不自己去找他呢?”
灰衣人成色一寒,道:“這是我與他之間的私事,你不必多問!”
鐵娥嘆了一聲道:“好吧,要我去拿什麽東西?”
灰衣人擡頭看了看晨空的白雲,徐徐的道:“很平常的東西,一塊金市和一尊石像!”
鐵娥皺了一下眉毛道:“雲海老人我已見過了,他不與我說話,我又怎麽辦呢?”
灰衣人笑了笑,道:“不說話最好!”
說到這裏,探手由身上取出一根極細的竹管,遞給鐵娥道:“你拿着這東西?”
鐵娥伸手接過道:“這是什麽?”
灰衣人冷冷的道:“竹管內有木針三支,為了避免我這位朋友攔你,必須要先發制人!”
鐵娥後退了一步,道:“你要我去暗害他?”
灰衣人冷森森的一笑道:“暗害他?你也把我這位老朋友的武功看得太平常了!”
鐵娥皺了一下眉,實在是不大了解他的用心。
灰衣人接着冷笑道,“我這樣做,只為了便于你取回我的兩樣東西,你記住,今夜子時整,一定要時辰正确,你要找到我這位朋友!”
“在你未取回我那兩樣東西之前,”灰衣人繼續說:“我要先把竹管內三支木針射入他‘祖竅’、‘黃庭’、‘丹田’三處脈穴之內。”
鐵娥方要開口,灰衣人擺手不悅道:“我還沒有說完,你先不要插口!”
接着一聲冷哼道:“如此一來,他就暫時不能出聲動作,然後,你在他正面印堂上為我取下一塊金市,還有他身前左側方第二尊石像,你把這兩樣東西交給我,事情就算完了!”
鐵娥冷冷一笑道:“你說得太輕松了,那射在他身上的三支木針,豈不使他就此喪生?
即使是他功力高絕,也只怕終生成了殘廢!”
灰衣人嘿嘿一笑:“誰要你取他性命,東西到手之後,你可以收回那三支木針,半個時辰之內,他一切也就回複如初了!”
鐵娥呆了一呆,細想對方之言,果然不錯,只是如此做,實在是有損自己的名譽,未免太不光明磊落了!
她低頭思忖良久,不發一言!
灰衣人一聲冷笑道:“你莫非不願意?”
鐵娥皺眉道:“依你說法,這雲海老人功力定是極高,我只怕連身也近不了吧!”
灰衣人冷冷一笑道:“所以我才要你子時前往,他是久坐之人,百骸在一周天之間,必有一個時辰松懈的,你子時前去,可保無慮!”
鐵娥冷冷一笑道:“我生平行事,一諾千金,既然答應你在先,赴湯踏火在所不辭,這件事你大可放心,我一定為你辦到就是!”
灰衣人冷冷地點了點頭道:“果真如此,我是十分地感謝你了!”
鐵娥道:“你無須感激我,明日晨,你在此候我便了!”
灰衣人點了點頭,道:“那麽我走了!”
說罷徐徐轉過身子,以手中竹劍,把附近蘆葦叢拔開向外就走,鐵娥趕上道:
“請留步!”
灰衣人站住身子,鐵娥就道:“你的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她這話問出之後,灰衣人半天才讷讷地道:“不必,說出來你也不會知道,記住你說的話,明天日出前,我會來此等你的!”
鐵娥還想再多問他幾句,但他已分着蘆葦一路出了沙州,大步而去!
這真是一段離奇的邂逅,離奇得近乎荒唐,可是卻是鐵的事實!
返回大湖客棧之後,鐵娥仔細地思索了一番,除了遵從此人所托行事以外,別無選擇,因為她一生絕不願作一個失信于人的人,再者,那雲海老人對她的印象極惡,正可惜此機會出上一口惡氣,也好叫他知道自己的厲害!
她于是又想到那灰衣人托取之物,一塊金市怎會置于雲海印堂之上呢?記得前日參見他時,并未見過有那麽一枚金市,灰衣人如何有此一說呢?
想到此不禁甚是悔恨,暗責自己方才沒有問明此點,至于灰衣人所說的石像,她倒似乎還記得好像有這麽一回事,但他要一尊石像又有什麽用呢?
苦思甚久,也想不出一個名堂來,不過有一點可肯定的,這種事情,必定包含着一件重要的隐情在內。
鐵娥并非是愚不可及的人,豈有貿然為人行此荒唐事情之理,只是她一來有諾言在先,二來受人好處,三來那雲海對她印象極惡,有了這三個因素在內,這件事情她也就不再多想了!
轉過來想一想,那灰衣人所傳授的三式絕招,當真是武林少見,自己意外遇此奇人,學得絕技,真是福緣不淺。
這樣一想,鐵娥反倒私下竊喜不已,當時就記憶着把灰衣人所授的歌訣背誦了一遍,居然一字不誤,她把那首歌寫在了一張紙上,整整的一天,閉戶不出,細細地推敲,思索,果然是妙絕險極的不世異招,她想一陣,喜一陣,如此,夜晚也就不覺地來臨了。
※ ※ ※
深夜。
天空中陰沉沉的,沒有一些兒月光!
冷劍鐵娥換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把自己打扮得十分利落,然後推開窗戶,飄身而出。
她來到了洪澤湖邊,向浩浩的湖水上望去,是時正有一艘小漁舟,亮着燈光,起伏在水面上作業。
鐵娥招手喚住了小舟,講好了渡資,就上了船,小船就載着她向龜山行去。
在船上,她忽然想起灰衣人交與自己的那根竹管,就取出來看了看,那是一根約有尺許長的細竹,尖端安有一個噴口,另一端是一個吹口,像是苗人用的口箭一般樣子。
那竹管可以扭開來,其內果然有三根極為細小的木針,狀如牙簽,卻要比牙簽還要小上許多。
鐵娥就覺得放心多了,困為如此大小的木針,實在不足為害,只要記住臨行時,由雲海穴道上取下也就是了。
船抵龜山,正是子時左右,如今前往雲海山房那一條山路,鐵娥已不生疏,不一刻,她已來到了山房門前。
雲海山房這時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山房門前,懸有兩盞書的“佛”字的白紙風燈,在山風裏滴滴溜溜打着轉兒。
冷劍鐵娥知道這時候山房中的和尚一定是都已經睡了,事實上這山房裏僅有幾個和尚,而且武藝稀松平常,對自己來說,是構不成什麽威脅的。
鐵娥技高膽大,騰身掠進了山房的院牆,只見幾間禪房中,也都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每一間的窗戶內,都透出微弱的燈光,廊子上,正有一個小沙彌在打着盹兒,蚊子繞着他面前的燈籠打轉!
前庭是如此的靜寂,鐵娥也就沒有驚動那個小和尚,身形起落,直向着後院撲去。
雲海老人的那座小偏院,她是到過的,倒也不難找,很快的就被她找到,騰身掠過了那個月亮洞門,就見靈哥兒坐在院內石階上雙手來回地拍着蚊子。
這小子是專門服侍雲海老佛的,白天睡足了覺,一到夜晚他的勁兒就來了。
鐵娥不由皺了一下眉,覺得很是讨厭,因為他一出聲間,就能驚動了其他的和尚,更重要的是,驚動了房內的雲海老人!
她想了想,就由一棵柳樹上摘了幾片葉子,一抖手,這幾片樹葉,飄飄如蝶地直向靈哥兒面前飛去!
靈哥兒先是一怔,跟着站起了身子,提着燈籠向那株大柳樹行來,鐵娥容得他身子走近,驀地并二指對準一戳,靈哥兒只張了張嘴,頓時就不再動了。
鐵娥以隔空閉穴手法,制住了靈哥兒之後,閃身而出,先把他手內的燈籠移開,借着當空幾粒小星的位置,鐵娥可以斷定此刻正是子時。
她回過身來,卻見雲海那間禪室內也透出一點昏暗的的燈光。她知道,這是佛門的規矩,一個靜坐的和尚面前的長命燈是不能滅的!
所謂“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鐵娥到了此時,是什麽也不再顧慮了,當下一哈腰燕子似地,撲到了禪堂正前方,她身子再次的向上一長,已把雙手按在了閣窗的橫攔上,眼睛也就湊了上去!
她輕功極佳,如此動作,沒有發出絲毫聲音來!
禪堂內,那個長發披肩的雲海老人,仍像那天一樣跌坐在蒲團上,黃蠟似的瘦頰,如同泥塑一般,在他身前的燈架上,燃着一盞油燈,散發出昏暗的微光。
冷劍鐵娥屏息凝神,仔細地打量着雲海老人,他那僵硬的身子,有如是一個固定的骨架子,就好似永遠也不會動一般,只是他面上的油泥似較自己前日見他時少了許多。
不知是怎麽回事,鐵娥只要一看他,說從心底裏生出一種厭惡之感,她自己也不明白是為了什麽原因。
因為那灰衣人關照過她,只有子時這一個時辰內,雲海百骨松懈,換句話說這個時辰以內,他是沒有反抗能力的,可是話雖如此,鐵娥卻仍不敢太大意!
她雙手一收,已用縮骨術,把身子探進室內,雲海老人仍然是絲毫不動。
鐵娥略微放心,飄身而下,架上的長明燈為她落身的風力扇吹得長長吐出火焰,所幸并沒有熄滅,否則她就看不清一切了!
鐵娥站定了身子,匆匆取出那支竹管咬在口中,她目光一掃老人身前,果然有幾尊石像,這時候她心情至為緊張,忽然,她發現老人那泥塑的面上,現出了兩道深刻的皺紋,同時之間,眉睫陣陣地顫動着,就像是馬上要睜開來的樣子!
鐵娥一驚,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她身子向外一飄,口中“噓”一聲,已把竹管內三枝木針同時吹了出去,正中老人正前身三處大穴之上!
雲海老人身子一抖,雙眸霍地睜開來,口中道了聲:“你是……”
只說了這兩個字,一雙眼皮卻又慢慢地合上了。
鐵娥這時一顆心幾乎都要從口中跳了出來,望着雲海老人發了一會兒呆,才冷冷一笑道:“我是受你一個朋友之托,來讨回兩件東西,你放心,我不會害你的!”
說罷走近老人面前,仔細向他前額處望了望,見他前額處有一個圓形錢狀的痕印,只是那塊金市卻已經不在了。
鐵娥怔了一下,又轉到了老人左側方,照那灰衣人的吩咐,把第二具石像抱了起來,正要奪門而出,忽然心中一動,又轉到了老人身前,冷笑了一聲道:
“我把你穴道上的木針取下來,你也就死不了了。”
說罷玉指微箍,已把中在老人“黃庭”“丹田”兩處穴道上的木針拔了出來,但待她再向眉心“祖竅”穴上拔取之時,卻不由大吃了一驚。
這才發現到,雲海老人眉心上已失去了木針的蹤影,在他眉心之上,現出黃豆大小的一個紅點。
鐵娥“哦”了一聲,後退了一步,道:“中在你眉心的木針,是你自己取下的,還是給……”
雲海老人雙眉緊皺,卻是一言不發。
鐵娥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