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
不由勃然大怒,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老船夫胸衣上,老船夫吓得面上變色道:
“大相公饒命……這不是我的主意!”
飛鴻見這船夫如此一把年歲,不由心中一軟,松開了手,冷冷笑道:“什麽人要見我?”
船夫定了定神,用手向前一指道:“相公請看!”
飛鴻順其手指處一望,不由吃了一驚,原來只顧得與他說話,竟不知水面上結集了大片的漁船,這些漁船少說也有數百艘之多,遠遠作勢,竟然把自己這艘船圍在了正中。
郭飛鴻朗笑了一聲,再擡頭前看,有一艘全黑的大船,停舶在湖心,大船上,立有兩排赤着上身的漢子,雁翅似的排開,空出了正中的船艙,艙面上坐着四五個人,有男有女。
這時他所乘的漁舟,已然靠向了大船,大船上立時放下軟梯,一個赤着上身的漢子,氣勢洶洶的道:“朋友,老太爺有請,快上來吧!”
飛鴻方才一瞥之間,便覺得大船上幾個人物甚是眼熟,此刻一聽他如此一說,立即想起了大船上人,原來就是大湖幫的那幾個主兒。
如此看來,想必是大湖幫為報那毀壇之仇,才會如此陣勢。
這麽想着,郭飛鴻倒也不慌,冷冷一笑道:“原來如此,倒要領教了!”
說罷右手輕扯長衣,已然騰身上了大船。
他身子方自落定,便有一個清瘦的短衣老者迎面走了過來,飛鴻細一打量,已認出了這人竟是大湖幫的向老太爺,此時看來,他那一張黃焦焦的老臉,正蘊含着無限的怒容!”
這位向老太爺站定身子,嘿嘿一笑,雙拳一抱,高舉過頂的揖了一揖道:“郭大俠,大俠客,久仰了!”
飛鴻一驚,倒想不到對方竟然會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當時也回禮道:“向老太爺,久仰了!”
向老太爺忽然轉舒道:“二嫂子,獻酒來!”
遂聞一聲嬌應,就見一個身着紅衣,頭上插滿了桃花的豔婦,手持着一個白銅的酒盤姍姍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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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婦人郭飛鴻也是知道的,她就是那日在擂臺上所見,叫作馬二嫂子,為鐵娥所傷的那個女人。
向老太爺接盤在手,道了聲:“二嫂子,斟酒送上去,看他飲是不飲。”
馬二嫂子一雙桃花眼,向着郭飛鴻瞟了一瞟,伸出一雙雪藕似的玉腕,就銅盤內提起錫壺,斟上了一杯酒,移步走向飛鴻。
只見她粉面泛春,杏眼流波,當真是“人面桃花”,她來到了飛鴻身邊,微微施禮,嬌聲道:“五湖四海酒一杯,萬朵蓮花遍地開!”
說罷把酒杯送至飛鴻面前,笑道:“郭大俠飲了此酒,我們之間的梁子也就解了!”
飛鴻退後了一步,冷冷笑道:“這是什麽意思?”
馬二嫂子杏眼遞波的道:“你還不明白麽?老太爺是有意收你入門,你如果飲了這杯酒,也就算是我們大湖教下的弟子,以你的武功,還可派給你一個重要的位子!要是你不肯飲這杯酒……”
說到這裏微微一笑,一只玉手向四下指了指道:“你可是看見了?你的本事雖然大,卻難以逃開我們手去!”
郭飛鴻冷笑了一聲,環目四視,果見那無數舟船,已更形逼近,構成了一圈大大的屏障,圍得四周水洩不通。
可是這種陣仗,又如何會看在他的眼中?
馬二嫂子見他久久不接酒杯,不由呆了呆,後退了幾步道:“姓郭的,你莫非還不識趣麽?”
方言到此,就聽得一聲叱道:“二嫂子且慢,我來問他!”
飛鴻見說話音是一個五旬左右的老者,手中拿着一根早煙杆兒,身着湖綢長衫,邁着八字步兒,一直走了過來,他走到了飛鴻身前,冷冷笑道:“老夫姓向名春湖,乃是敝幫的幫主,那一日開壇我不在場,由家父主持,聽說足下與一個姑娘,大顯神威,把我們大湖幫打了個落花流水,嘿嘿!”
向春湖笑了幾聲,眯着眼噴了一口煙,徐徐地道:“這幾天,我們的人,一直就沒有離開你們,那個姑娘雖是暫時溜開了,可是遲早逃不過我們手掌心去,往南往北都有我們的人!”
郭飛鴻眼看對方一團傲氣,禁不住心裏生惱,當時冷笑道:“向幫主,請你長話短說,我還有事,不便久留,實在抱歉得很!”
向春湖那張瘦臉一沉道:“好,俗語說得好,光棍一點就透,家父因賞識你那兩手功夫,破格開恩,非但不怪罪于你,還想收你入門,郭老弟,你如果入了我大湖幫……”
話未完,郭飛鴻一聲朗笑道:“向幫主高擡,在下一介俗夫,實不敢高攀!貴幫如果沒有別事,我這就告辭了!”
一旁的馬二嫂子聞言,手中酒盤高高向上一舉,四周如同悶雷也似地吼叫了起來,喊打之聲,響徹雲霄。
向春湖嘿嘿一笑道:“郭飛鴻,你可是聽見了?如果你不答應,只怕是走不了!”
郭飛鴻劍眉一挑:“幾艘破船,就攔得住郭某的去路不成?”
接着抱拳一聲朗笑道:“告辭!”
話聲一落,倏地轉身,他身子方一轉過,就聽見艙內似有摔杯之聲,又聽一人喝道:
“拿!”
那向春湖身子向前一欺,一杆長煙袋,摟頭蓋頂,直向着郭飛鴻的頭頂上猛打了下來。
郭飛鴻身子一閃,又聽得一個蒼老聲音道:“春湖,你閃開看我來對付他!”
飛鴻聞聲,回頭卻見說話的正是那個向老太爺,只見他手中拿着一把象牙筷,指向飛鴻,口中念念有詞,忽地一跺腳道:“二嫂子,借一绺頭發給我!”
那馬二嫂子依言竟然自頭上割了一把黑發送過去,向老太爺嘿嘿一笑道:“郭飛鴻,老夫再給你最後機會,你如不答應,只怕剎那之間,要身首異處了!”
郭飛鴻不由心中暗凜,他曾聞洞庭排教的一些近乎魔法的傳說,倒沒有想到這大湖教竟然也是如此,當時怔了一下,冷笑了一聲道:“老頭兒,你要如何?有什麽法術盡管使出就是!”
向老太爺叱了聲“好!”
說着,把那绺黑發,緊緊纏在了牙筷之上,向前跨出了一步,陰森森地笑道:“我先要你斷左手一只!”
話聲一落,只見他兩腕一曲,“啪”一聲,竟把手中牙筷一折為二,四下衆漁夫一起驚叫了起來。
郭飛鴻方自心驚,卻見一邊的馬二嫂子一聲慘叫,一只手,如用刀砍了似的斷了下來!
向老太爺見狀一怔,面色如紙的“哦”了一聲,他身子猛然撲過去,拾起了那只斷手,接在馬二嫂子斷處,回身喚道:“馬老二,抱走你的婆娘!”
說着他又向前一上步,霍地自腰上抽出一口短刀,忽然左手按桌,右手持刀,手起刀落,向着自己左手小指砍下去,血光一現,只聽“咔嚓”一聲大響,有人大叫道:“桅杆斷了,不得了!”
向老太爺霍地回身,果見那高有七八丈的大桅杆,竟由中折為兩段,“嘩啦”一聲倒下來,把湖上小舟砸翻了三四條,一時船翻人叫,亂成了一片。
向老太爺兩般施展法術,不想非但沒有傷着了對方身上絲毫,相反他自己這邊,卻遭了大殃!
這時他右手棄筷捏住了左手斷指,向着郭飛鴻細看了看,忽地變色道:“原來你身浴佛光,難怪我的血指斷屍大法不靈了!”
郭飛鴻目睹及此,皺了皺眉,他本想給對方幾分顏色看看再行離去的,這時倒覺心中有些不忍,當時冷冷一笑,正要轉身而去。
就在此時,忽聞傳來一聲嬌叱道:“不要臉的一群東西,你們不是要找我嗎?姑娘現在送上門來,看你們能把我如何!”
話聲似乎傳自遠處,聲音一落,一個白衣少女,已自舟船桅杆尖上,快似飄風,倏起倏落的撲縱了過來。
舟船之間,發出了一陣騷動,郭飛鴻擡頭一望,不由心中一驚,他已看出了來人竟是冷劍鐵娥!
鐵娥身法奇快,轉瞬之間,已撲到了大船之上,嬌軀自空而降,活像一只白色的大海鷗。
這姑娘身子一落下,蛾眉一挑,一聲叱道:“哪裏走!”猛地向前趕出了兩步。
只見她掌中劍由上而下,猛地劈了下來,使得正是鐵氏門中不傳的奇異劍術“百步空斬”,劍身一落,只見前行的馬氏夫婦一聲慘叫,雙雙倒卧血泊之中。
郭飛鴻見狀大驚,他真沒想到,這鐵娥下手竟然如此之毒,當即搶上一步,大喝道:
“姑娘劍下留情!”
可是冷劍鐵娥生就疾惡如仇的個性,憤怒中,哪裏還聽飛鴻勸解,只見她身子轉側之間,已橫在了大湖幫主向春湖身前,掌中劍第二次揮出,卻是由下而上,有如一道戲空銀蛇一般!
向春湖父子不過是地方幫會,略擅法術,武技平平的人物,如何能是武林中高絕身手如鐵娥者的對手,只聽得那向春湖一聲慘叫,竟為冷劍鐵娥的劍,正面的給劈了個兩半。
可憐向春湖這一幫之主,作威地方上多年,人們談虎變色的一個人物,竟然連一個全屍都保不住,整個身子被直直劈成兩半,倒在船板之上,鮮血濺得滿船都是,真是慘不忍睹!
郭飛鴻頓足道了聲:“糟糕!”
他再也顧不得開罪鐵娥,身子向前一掠,已到了鐵娥身邊,怒聲道:“姑娘,你快住手!”
說着,右手施了一個“拿”字訣,向着鐵娥手中劍上捏去,可是他卻沒有料到,那位向老太爺,目睹愛子慘死,狀同瘋狂一般,突然直向着鐵娥撲至。
這老頭兒赤手空拳,活像一只瘋虎,猛然撲到了鐵娥背後,一雙帶血的手,直向着鐵娥背後拍來。
飛鴻見狀,大吃了一驚,厲叱道:“快閃開,老頭兒!”
情急之下,他只有先救向老頭,驀地收回了手,可是這一發一收之間,無形中已失去了先機。
憤怒中的鐵娥,真不愧“冷劍”二字的外號,她身子霍地向下一躬,掌中劍向後一探,這一招“黃雀分翅”,出劍如神,劍光一吐,那向老太爺一聲啞嘶,身子遂慢慢地蹲了下來,接着倒地而亡,在他的前胸上,現出了一點血痕,鮮血卻由背後直冒了出來!
總共不過是彈指之間,四條人命,已喪在了鐵娥手中,這四個人,也正是大湖教裏的頂尖領頭人物。
在場的漁夫,見狀俱都吓了個魂飛魄散,亂嚣聲中作鳥獸散開,一時舟橫人翻,亂成一團。
郭飛鴻想不到自己一時疏忽,這鐵娥竟然又殺害了一條人命,轉瞬之間,四條性命死在了她的手中,雖說是死者生前作惡多端,可是如此毒惡手段,終非正派俠士所應有。
這一霎時,他內心真有說不出的難過,望着現場竟然呆住了。
冷劍鐵娥劍斬四人,餘勇可嘉,一雙杏眼,在大船上望了望,已無自己下手的對象,這時人舟争命,湖上亂糟糟吵成了一片,鐵娥望着郭飛鴻冷冷一笑,陡地騰身而起,直縱上了一個船桅。
郭飛鴻忽然驚覺道:“鐵娥,你慢走一步!”
忙将身子一拔,也騰上了一支桅杆,鐵娥這時身子倏起倏落在衆船桅杆上,一路飛縱而去,郭飛鴻自是不舍。
二人這種身手,頓時使得衆舟諸人俱都驚吓得怪叫了起來,盡管是巨浪起伏,舟身動蕩不已,可是這兩個人那種傑出的輕功奇技,飛縱在桅杆尖上,就像是踏行平地一般。
一追一馳,霎時之間,已至湖岸,眼前是一片密集的松樹林子。
冷劍鐵娥最後一次自舟桅上騰身而起,使了一招“海燕鑽天”的輕功絕技,嬌軀彈起來足足有七八丈高下,然後飄身上岸。
可是郭飛鴻顯然比她還快,他身子幾乎和鐵娥同時落地,鐵娥足一沾地,轉身就走,郭飛鴻急急喚道:“姑娘慢走一步!”
鐵娥忽然轉過身來,只見她蛾眉倒豎,杏眼圓睜,清叱了一聲道:“郭飛鴻,你這麽苦苦地追着我,是幹什麽?莫非我鐵娥真的就怕了你不成?”
郭飛鴻由不住面色一紅,他實在想不到鐵娥居然如此聲嚴色厲的對待自己,一時也不覺有氣,冷冷一笑道:“姑娘你方才下手太毒了,大湖幫那幾個人,固然不是什麽好人,可是也……”
鐵娥忽地跺了一下腳道:“你少管我的事,我愛殺誰就殺誰,你管不着!”
飛鴻冷冷一笑道:“我是可惜姑娘你的名譽!”
鐵娥鼻中哼了一聲道:“我不稀罕!”
飛鴻嘆了一聲道:“想不到你竟是如此一個人,我……”
鐵娥眨了一下眸子,道:“我們就此分手,以前的事誰也別提了,你要是再跟着我,可別怪我劍下無情。”說罷冷笑了一聲,轉身而去。
郭飛鴻此刻心如刀絞,盡管鐵娥如此,他仍是放她不下,他不能忘記過去的一段情,以及在她父親面前許下的諾言,當時疾行了幾步,又追了上去!
鐵娥倏地轉身,掌中劍猛揮而出,可是郭飛鴻身子只微微一閃,便躲了開去,鐵娥第二次出劍,劍尖由下而上翻出來,招式名為“一天殘虹”。
可是郭飛鴻身子微起,不費吹灰之力的又閃在了一邊,鐵娥第三次撲上來,口中嬌叱了一聲,長劍又一次翻出來!
目睹着鐵娥如此絕情的樣子,郭飛鴻一顆心是冷到了底,他忽然嘆息了一聲,站立不動,他要看看這個狠辣的姑娘,到底要對自己怎麽下手!
鐵娥哪裏體會得出飛鴻此刻的心情,待得劍身遞出,忽然發覺出情形不對,可是再想收手已是不及。
只見劍光過處,郭飛鴻一個踉跄,左胸脯上血光迸現,他身子倒倚在一棵樹上,只痛得“啊”了一聲。
鐵娥猛然收劍,她那張蒼白的臉上,現出了一陣驚慌之色,她沒有說一句道歉的話,只是呆了一呆,倏地轉身如飛而去。
松林子裏,搖晃着陽光的影子,時有微嘯。
郭飛鴻緊咬着牙齒,只覺得左胸上的劍傷痛徹心肺,他不免吃了一驚,低頭一看,只見鮮血染滿了全身。這位少年奇俠,一時禁不住悲從中來,落下淚來。
他傷心并非是為了身上的傷,而是鐵娥的無情,這一劍似乎說明了她對自己痛惡的程度,所謂“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自己确實該死了這條心了。
想到此,他匆匆在傷處附近先閉住了血脈,胡亂的上了點藥,這一劍還真不輕,左胸上竟被割開了半尺長的一道口子,足足有半寸多深。
飛鴻把上衣撕破了一件,在傷處包紮了一下,愈想愈不是味兒,千裏迢迢尋來,一腔熱望找到了她,想不到,她竟然變得如此。
“她果真是沒有一點感情麽?”
郭飛鴻想來想去,一顆滾熱的心,漸漸的涼下去了,他忽然明白自己的癡情是多麽的無聊、幼稚,一個人妄圖去獲得一件不屬于自己的東西,那該有多傻!
午夜。
徐徐的風,吹在窗紙之上,發出噗噗的聲音。
茅屋外有幾聲狗叫,當空有幾顆小星星。
郭飛鴻輾轉在長榻上,不時地發出一兩聲呻吟,他床前那一盞昏暗的孤燈,時明時滅搖曳的光影,照映着他那張蒼白的臉。
他掙紮着坐起來,只覺得傷處益發的疼痛,同時口渴得厲害,摸起了茶杯,喝了幾口冷茶,睜開雙目望了望窗戶,天還沒有亮,他又倒下來,就口把燈吹滅。
方才他做了個夢,夢見了鐵娥,鐵娥在對自己笑……很少見的笑靥,他閉上了眸子,想繼續去追尋這個夢,難得的美夢!
人如果能永遠生活在夢境之中該有多好!只是“由來美夢最易醒”,如果你本身不是一個快樂的人,即使在夢中,也很難不錯,她就是鐵娥!
郭飛鴻驀然間呆住了!
鐵娥緩緩倒下身子來,她的嘴幾乎已挨在了飛鴻的臉上,那沾着淚的一雙眸子,似乎顯得格外妩媚,她吹氣如蘭地道:“你聽着,只許聽不許亂說話,你要是胡亂說,我可要走啦!”
飛鴻呆呆地點了點頭,他已為這意外的變化,弄得呆住了!
鐵娥嘟了一下小嘴,道:“這些年,我可沒有理過一個人,要是有,你算是第一個!”
飛鴻方要答話,卻為她伸出玉指按在了唇上,她就像是一個大姐姐管小弟弟一樣的白着眼,又笑又嗔地說道:“不是叫你別說話嗎!”
郭飛鴻這一霎時,只覺得傷也不痛了,他真有點受寵若驚,眼看着鐵娥挨着自己,她那冰冷的臉挨在自己火熱的肌膚上,尤其感到無限受用。
鐵娥用她的臉在飛鴻臉上挨着,緩緩地道:“你的傷可是不輕,我已經看過了,這都怪你,可不能怪我,誰叫你不躲呢!你是木頭人麽?”
飛鴻忍不住抖動了一下,不知哪來的勇氣,竟然張開了右臂,緊緊的把她摟住,他脫口道:“姑娘!”
鐵娥用玉指點了他一下道:“叫我小娥就行了!”
飛鴻讷讷地道:“小娥!”
鐵娥嬌應了一聲,她把臉枕在他沒有受傷的那半邊胸脯上,翻着一雙大眼睛道:“你恨不恨我?”
郭飛鴻想轉過身子去把燈弄亮,卻為鐵娥伸手給拉住了,她哼了一聲道:“我讨厭燈,這樣不是很好嗎?”
飛鴻此刻雖是熱情澎湃,可是他總覺得這樣不太好,尤其是對自己最親愛的人,似乎不能這樣!捕捉一些樂趣。
郭飛鴻轉側了一下身子,含糊的道:“鐵娥!”
朦胧中,他覺得身上奇熱,熱得難受,他想踢開被子,可是這只是他昏迷中的一個想法,卻難以付之行動。
忽然,一只冰涼的玉手,摸在了他的臉上。
郭飛鴻迷糊的搖了搖頭,把那只手掙開,他緊緊閉着眸子,發出了幾聲呓語!
床前俏立着一個美人兒,她一身潔白的長衣,秀發披肩,眉目疏朗,映着窗外的淡淡月光,這少女就像是月裏嫦娥那麽的清豔絕塵!
她輕輕抹了一下眼睛,好似哭過了,只管默默的看着床上的郭飛鴻不發一語。
床前俏立了一會兒,她才由身上取出了一個小白瓷瓶兒,自內中倒出了幾粒藥丸,小心的放入了飛鴻的口中,又扶起他喝了幾口水。
朦胧之中的郭飛鴻,并沒有為此而驚醒,他轉了個身子,含糊的道:“你……好狠的心……”
白衣姑娘聞及此言,由不住身子一顫,伏在床上哭了,她輕輕伏在飛鴻雙腿上,抽泣道:“飛鴻……你,這個傻子,你可知我愛的是你!”
她說的聲音很低,顯得那麽地悲傷。
郭飛鴻忽然驚醒了,猛地會起來道:“誰?哦!你是誰?”
白衣女仍然伏在他雙膝上抽泣不已,她的眼淚,濕透了飛鴻的衣裳!
郭飛鴻大吃了一驚,正要再次喝問,那姑娘已猛然擡起了頭,伸出雙手,把飛鴻的身子硬推得倒睡下去。
在這些動作之中,郭飛鴻才發現這姑娘竟是鐵娥,一點也可是,他卻實在沒有勇氣去拒絕對方,再者,他還有很多的話要對她說,他讷讷道:
“小娥,你聽我說,這些日子我找得你好苦!”
鐵娥一笑道:“現在你找到了!”
飛鴻點頭道:“是的,你……你父親他……他……”
才說到此,鐵娥忽然坐了起來,冷冷地道:“你不要再提他!”
飛鴻呆了一呆,道:“他……他老人家是我恩師,這些年,他把一身武功全都傳授給我了,而且……”
鐵娥霍地面色一變,站了起來,她把身子轉向了一邊,冷冷的道:“原來這樣,怪不得你的本事這麽大呢!”
說到此,她忽然垂下了頭,飛鴻似乎看見自她眸子裏流下了幾滴眼淚,不由心中一驚,讷讷道:“你……怎麽了?”
鐵娥猛然轉過身來,不過是瞬息之間,她似乎又變了一個人,變成了平常那種冰寒的态度,她冷笑了一聲道:“你永遠不知道我恨他有多深,任何接近他的人我都恨,你……竟然是他的徒弟!”
飛鴻呆了一呆,道:“小娥,你錯了,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你這樣對養育你的父親是不對的!”
鐵娥一雙眸子,睜得極大,以比冰還冷地聲音道:“他沒有養育我,自我懂事以來,我就沒見過他,他不是我父親!”
飛鴻一驚道:“可是他到底是你父親!”
鐵娥又慢慢垂下了頭,冷森森的一笑道:“他不是,這件事你不必再提了!”
說到此,她伸出一只玉手,掠了一下長發,慢慢轉過了身子,苦笑道:“我們之間到此為止吧,我差一點作出了傻事!”
她那雙明媚的眸子,微微閉了閉,兩粒晶瑩的淚水滾了下來,張開眼睛,她慘兮兮地笑了笑道:“唐霜青、楚青青都是很漂亮的女孩子,你可以随便挑,她們比我強多了!”
飛鴻猛然一呆,他真想不到鐵娥會這麽說,一時真不知說什麽才好,鐵娥說完了這幾句話,一雙剪水瞳子,似怨又愛的向着他望了望,嘆了聲道:“好好的養傷吧,我走了!”
郭飛鴻霍地翻身下床,可是鐵娥卻如同一陣風似的飄出了窗外,飛鴻大聲道:“小娥,我還有話要說!”
他猛然撲到了窗前,由于劇烈的行動,左胸傷處疼痛加劇,可是他哪裏還顧得這許多!
當時騰空身出,等到落地之後。才發覺出自己竟是赤着雙足,而且身上僅穿一襲寬松的中衣,那樣子實在是不能見人。
他四下張望着,冷月稀星下,早已失去了鐵娥的影子。
陣陣的夜風,就像一把把的利刃,刺痛着他左胸上的傷處,他蹒跚着向前走了幾步,倚身地一顆樹身上,他知道自己這時是追不上鐵娥了,她真像一陣風,來無影,去無蹤。
郭飛鴻低頭嘆息了一聲,只好重新轉回房內。
這時東方已微微現出了一點點魚肚白色,隔牆的老公雞正在啪啪地扇着翅膀,正是“雞鳴茅店月,人跡板橋霜”的時候。
在這黎明前夕,郭飛鴻回想着方才所發生的一此,真好像作了一個夢,而事實上這并不是夢,是真實的,以往他曾認為鐵娥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可是這觀念是不正确的,今天他才看見了鐵娥的另一面,她是“豔若桃李,冷似冰霜”!
雖只是那麽短暫的一霎那,卻足夠他消受一生而有餘了!
在燈下,飛鴻遐思了一陣子,他似乎還能體會到鐵娥留在自己身上的餘溫,她那冰寒的小臉,貼在自己熱燙的面頰上,那是一種何等的感受!
郭飛鴻低頭看看身上的衣服,甚至還能尋覓到鐵娥留在上面的眼淚!
他記起來了,鐵娥不是伏在自己膝上哭過半天嗎?她為什麽哭?一個哭泣的女人,你能說她是絕情的人嗎?不!那是不對的!
只是她是如此的善變,當你才發覺出她的可人之處時,她卻立刻又變得冷酷了,她就是這麽一個人,一個令你永遠也捉摸不透的人!
自服過鐵娥的藥後,他似乎覺得熱退了不少,人也清爽了些,可是這種內心的感傷,卻使得他心情益發得沉痛,病勢反倒像是加重了!
鐵娥當真是他命中的魔星,對于她,他是丢不下放不開,當然這其中除了感情以外,另外還有恩義與責任,如此,這位不可一世的奇俠,就更感到難以處理,心情也就愈發的不得開朗。
轉回到大湖客棧之後,冷劍鐵娥整個的心都碎了。
往昔,她是如何堅強的一個人,可是今天,對于郭飛鴻,她整個地變了,她居然為他流下了眼淚,傷心地哭了。
這真是使她想不透的,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堅強倔強的女人,可是事到臨頭之後她才發覺到自己和別人,并沒有什麽顯著的不同。
剪下了這朵燈花之後,天也幾乎亮了!
鐵娥推開了窗子,讓室外清冽的空氣吹進來,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心情上感到困擾,她覺得一種不說出的煩悶,似乎都要為之窒息了。
望着波紋時興的洪澤湖水,鐵娥呆了良久,她忽然跺了一下腳道:“不!不行,我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他,他身上的傷還沒有好!”
想着,她默默地垂下了頭,她憶起了昔日的一段往事,在長沙石雲梯東柿口的小屋之中,自己病倒了,他是如何地衣不解帶,在床前服侍着自己,如今他病倒了,更何況是自己傷了他,可是自己卻狠心地丢開他走了。
想到此,鐵娥一雙眸子,由不住微微紅了。
她來回地在房子裏走了幾轉,忽然站定了身子,卻又冷冷地自語道:“不!我不能再見他了,我不能輕改初衷,那唐霜青不是正一心一意地愛着他嗎?我應該找着她,成全了他們才對!”
這麽想着她确實內心一松,可是卻又有一種“若有所失”的感覺,突然,她抽出了劍,騰身院內,劍光繞處,竹葉紛飛,在閃爍的劍光影裏,她似乎發洩了不少心中的煩躁和不安。
忽然,她耳邊傳來了一聲笑聲,一人以玩笑的口吻道:“好劍法!”
鐵娥不由暗暗一驚,她本是為了發洩心中的愁緒,才會如此反常的在院中舞劍,卻想不到,附近竟然會有外人在看她,驀地定住了身子,杏目放威地冷笑道:“什麽人?”
她這句話說後甚久,才聽得那片小竹林裏有一人冷冷笑道:“姑娘,你的身手不凡,想不到這地方,居然還藏有如此身手之人,真正是人間到處有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