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老郎中
歡慶閉着眼睛,輕嘆了口氣。
“我幫她。”
“怎麽幫?”
“先去宋營。”歡慶側了側身,“你陪我去好不好?”
“還用你說。”梁牧抱緊她,“幫完她,我就帶你回山莊成婚。”
那酸楚的疼痛伴随這一句幫她的承諾輕輕散去了,也一并帶走了歡慶許多的體力。她再沒有說話,撲在梁牧胸口,雙手抓着他腰側的衣服,沉重的眼皮一眨一眨,終于覆蓋住了那雙靈動的眼睛。
又過了些許時候,郎中總算是來了,樊餘一頭大汗地帶着個老郎中奔進門,身後跟着一臉無助與恐慌的小方,再身後就是在外頭探頭探腦的馮柏一行人。
那老郎中見歡慶臉色蒼白,立刻放下診箱,坐到床邊,一番望聞切。時而皺起白眉,時而又自語喃喃,良久才撫着白須道:“這位姑娘……奇症,真乃奇症也。”
梁牧本沒多少指望這郎中有什麽驚人的診斷,要不是修衣不在身邊,哪輪得到這些勞什子的醫師。聽他這般說辭,便也接話問道:“如何奇症了?”
“這位姑娘本無病症。要說心病卻也不是心病,不是這位姑娘的心病是也。”老郎中緩緩而道,“世間事,陰陽相合,有借有還。這位姑娘借了他人之物,便要還也。若還身則神滅,若還情則身在,二者取其一便是了。”
“若還情,如何還情?”梁牧問道。
“個中因由,老夫不得而知,怕是只有這位姑娘心知了。”
“這……這到底是什麽病?”樊餘聽得一頭霧水。
老郎中道:“這位姑娘身并無大礙,卻有兩股神氣亂于髒腑之間。氣者,陰也,陽也。盈于形,馭之輔之。如今這姑娘,二股氣相沖相撞,損及髒腑,非藥石可痊愈,只可緩之,難以連根祛之。”
樊餘突然有些想念歡慶的說話方式。
“那到底是什麽病?”
Advertisement
“嗯,難說。”老郎中總結道。
樊餘聽得直翻白眼,“您倒是出個準信兒啊,難說是個什麽難說法?我們家這二夫人,一直心疼病不見好,您這說了半天,說了個屁……”
“樊餘。”梁牧輕瞥了他一眼,對老郎中道:“老先生莫怪,梁某管教不力。只是這病症不知老先生可有法子解?倘若還情,要還到何種地步?若還情之中,有一人反悔,又當如何?可有性命之憂?”
“有。”老郎中道,“如今這二股神氣乃是互沖互損,倘若有一方占于上風,必是另一方立于下風。”
“只能活一個?”
老郎中一聲長嘆,輕撫白須,點了點頭。
梁牧瞪了眼睛,一陣揪心。
“什麽活一個?你是說我們家……我們家夫人有性命之憂?”樊餘忍不住鼻頭一酸,竟是跪下了,叫道:“老先生,你救救我們家夫人吧!”
“诶,你這……”
“老先生……”樊餘見梁牧一臉凝重,更是要急得落淚,“二爺,小的這就回去叫修衣公子來,修衣公子一定有辦法,二爺……”
小方站在一旁已是泣不成聲。
梁牧揮了揮手,“慌什麽?你起來,送老先生出去罷。”他對着老郎中一拱手,“謝過老先生,若有反複,怕是還要煩請老先生了。”
“好說。若是這位姑娘醒轉後有異狀,可派這位小哥前來,老夫醫館不問時辰,總是有人的。”
“老先生高義,慢走。”
樊餘一邊抽泣一邊送走了郎中,小圓哭喪着臉站在門邊,心裏愣怔着,一股股的悲傷與不可置信把她淹沒了——怎麽那麽活潑又俏生生的一個慶姑娘,竟是會得這樣的奇症,老天爺莫非是真的沒有長眼嗎?
“小方,你去打一盆熱水來,再燒些炭。”
“啊?诶!我這就去。”
梁牧看了會靜靜安睡的歡慶,長嘆了口氣。
心頭泛上來一股從未有過的害怕。
他一向是人們眼裏的“無商不奸”,雖說愛做生意愛玩錢財,卻是将這些看得十分淡的。越是玩錢財寶物,便越覺得這些不過是身外物,是以就算是做的虧本生意,他也願意在這亂世問宋王韓王要一身安穩。二人争雄比不得先前的幾國争霸,已是定時局的時候了,哪一家統一天下,他便要在哪一家眼皮底下行商,多少有些顧忌。
他幾番周旋來去,也不過為着将來能安穩些,錢財去了會來,或許不會來,都不是十分值得上心的事情。算作往前,他十分在意的怕是就只有那牧吟山莊了,毗鄰祖廟,到底算是他的家。
然而不論他在意多少,這些年風雨裏來去,他從未有過害怕。不過是有些許時候覺得煩心事多了,覺得事物折騰得有些疲累了,但從未懼怕過什麽。這也是為何,樊餘、合斐他們跟了他多年,一向對他心服口服——他看起來永遠是沉穩鎮靜,仿似任何麻煩到了他手上總會解決的。
而現如今,突然冒出個歡慶,萬般揪着他的心。
他只消稍稍一想,有一天歡慶若要離開他,便覺得有一只無形的手要把他拉進無限的深淵裏去。
“牧爺……?”
好一會,梁牧才回過神來,轉身看到歡慶半坐起身,朦胧的眼睛望着他,聲音有些啞。
“怎麽了?”他急忙走到床邊,摟住她,“又疼了?”
“沒有。我看你一個人呆呆站着,叫了你好幾聲,這麽出神地在想什麽?”
“沒什麽。”梁牧抱緊了她,“等你歇息兩天養一養精神,我們去宋營。”
“那個大傻個子還在嗎?”
“在,我來同他說,你歇息便好。”
晚些時候,歡慶睡下了。
梁牧去找了馮柏。
馮柏白日裏見那老先生出了門,便立刻跟上去問了個底朝天。不問不知道,一問不得了,那位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大嫂的人居然得了奇症怪病?這可要怎麽辦才好?且不說她到底是不是他大嫂,就沖她長着這張臉,就一定與主公脫不了幹系。這要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萬事都說不清了?
本想去看看歡慶到底如何,但樊餘一臉要赴喪葬的表情又實在讓他問不出口,顯得好像他特打聽別人家夫人似的。于是也只有先在這客店裏住下,看看明日事情是否有轉機。
這才剛在房裏歇息了一會,梁牧上門來了。
一襲煙青長袍,頭戴玉冠,儒雅翩翩,進門便先作了一揖,淺淡溫和的笑容挂在嘴角,“馮将軍叨擾了。”
馮柏一口氣把想問出口的幾十個問句給憋回了肚子裏,五大三粗,對讀書人有幾百個沒轍,嘿嘿一笑,“我馮柏是個大老粗,先生……不,不必如此多禮。”心頭卻打着腹诽,這梁牧不是個奸商麽?怎的見一次一臉讀書相,跟那子良先生有得拜把子!
梁牧道:“将軍可還沒歇下罷?”
“沒有,沒有。”
“如此,那梁某便有話直說了。”
梁牧道,“将軍此番前來,想來是受了宋王重托,要将梁某這未過門的妻子帶回貴地。只是容梁某與将軍細說此事,人雲世間事錯綜複雜,有巨有細,亦有太多巧合。宋王思念夫人心切無可厚非,可梁某堂堂七尺男兒,定然也是要護住妻子,保我合家無虞的。”
“你……你有話直說,我聽不來這些繞來繞去的。”馮柏粗聲粗氣的,卻沒了初時的十分氣焰。
“梁某的意思,不如此番某與将軍同去貴營。歡慶到底是女兒家,也是某未過門的妻子,不必見得太多世面。再者,将軍也見到了,她身體不甚好,怕是受不住長途颠簸,望将軍考慮一二。”
馮柏撓了撓頭皮,“你是說就你跟我一道回去?讓她在這?”他斷然搖頭,“那可不行,我可是奉了主公的命令給帶女人回去的,這轉頭給他拉回去一個七尺大男人,主公不得氣死?!”
“如此,将軍是認定梁某這未過門的妻子定是宋王大夫人了。”梁牧的臉色冷了下來。
“這……世上哪有真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嘛。就算真長了一個樣,那也要我們主公看過了,是與不是,由他評斷。”
“哦,那看來宋王還不僅僅是宋王,更是火眼金睛的明斷神官了。”
“你這啥意思?誰叫你那沒過門的婆娘跟我大嫂長一樣?”馮柏理直氣壯,“這她要跟別人長一個樣,我也找不到她頭上去,那是她的事情,可不賴我馮柏找事。”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馮将軍這是何意?”
“什麽何意?我沒何意,我就這意思!”馮柏見梁牧冷若冰霜,字句都如冰塊墜地般咔咔的铿然有力,心裏自然知道,說道理是一定說不過他的。
然而梁牧好像也沒有打算繼續跟他講道理,冷笑道:“既是如此,梁某只有奉陪到底。我倒是也好奇,堂堂宋王會使得什麽招數強搶民女。”
“誰說我主公強搶民女!你……你這婆娘長得像我們……”
“馮将軍不也說了,‘長得像’,那便不過是容貌相像罷了,卻不是同一人。如今宋王強行要人,不是強搶,莫非是以為天下人都是白瞎子?”
馮柏心頭一驚——他娘的,給他繞進去了!果然不能跟讀書人多說話!
他一陣思索,一個好點子也沒想出來,只得眼睜睜看着梁牧一臉冰冷,拂袖而走。
見他走遠,氣餒地對着空中猛揮了一拳,一屁股坐到木墩上,“他娘的惹急了老子,還就強搶了!他娘的破商人,為個婆娘還跟這磨磨唧唧,忒小氣!”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上班有點忙,更新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