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三寸舌
韓營裏亂作了一團。
這病不知是什麽病,發作起來十分快速,一碗水喝下去不消一個時辰,就全身發熱發紅,一大片一大片地起紅色斑塊,看起來十分瘆人。
有些喝水吃糧較為心急的,一時間吃得多了,這病發得便比常人要厲害,一雙眼睛都是血紅血紅的,像是嗜血的野獸,卻渾身無力,口不能言更不能行動。
“軍師!士兵們都發病了,沒發病的幾個都是早上起來沒吃過東西的。”
楊子路擰着眉頭,“軍醫呢?查出病因是什麽了麽?此事可有跟大王禀告?”
不待那士兵回話,趙頫就腳步生風從背後大步而來,急道:“到底怎麽回事?”
放眼望去,營地上三三兩兩躺着倒地呻|吟的兵卒,大部分的兵卒都是發熱起疹的症狀,有少數幾個哀嚎聲不斷,皮膚上已見潰爛。越是潰爛越是發癢,想忍住又不能夠,一下一下抓着,整個人都成了血人。
趙頫快走到那兵卒身邊,“軍醫!軍醫呢?!”
沒一會,一個手上沾着血的軍醫跑來,抖如篩糠,跪地道:“大王!軍中草藥不夠了,還未查清楚此次病因,估……估摸是病從口入。”
“飯桶!”趙頫氣得眉毛都飛起來,“這病都發成這樣了,還未找到根源?要你有何用!”
楊子路上前道:“大王息怒,如今看來,怕是軍中食糧出了問題。”
“什麽?你是說這些糧食?”趙頫瞪起眼睛,“那個叫梁牧的下毒?”
“大……大王……”軍醫哆嗦着道:“只怕……只怕是水源問題。”
聽聞此言,趙頫與楊子路俱是一驚。
要說是糧食出了問題,尚有可為,可若是水源出了問題,那可是滅頂之災。
“速查!給本王查!到底是歹人下毒還是別有他因,查!”趙頫望着一幹倒地不起的兵卒,眉頭深鎖,“軍師,到主帳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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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合斐與樊餘出帳時候楊子路與趙頫已回了主帳,二人略略看了一圈發瘟病的兵卒情狀,面面相觑。
“林爺,這……”
“我們還是先走為上,晚了怕是走不了。”
話音才落下,就有一列頂盔掼甲的士兵向二人走來,領頭的那個面無表情,在瞥到身邊那些渾身是血的士兵時,眼中掠過一絲驚恐,再看向林合斐與樊餘,臉上就含了怒氣,冷冷道:“軍師有令,請二位在軍中小住幾日。二位沒事不要在軍營裏随意走動,更不要走出軍營!”
“你……”
林合斐攔住怒氣沖沖的樊餘,拱手道:“那就叨擾了。”
那個領頭的士兵帶着兩個士兵回去複命了,剩下半列士兵齊齊整整排在了林合斐和樊餘面前,“請二位回營,軍師已為二位安排了暫住的營帳。”
林合斐皺起眉,心中雖然極不甘願,卻也沒有說什麽。返身走向營地,飛速思考間,他瞥見了不遠處有幾輛木板車無精打采地在道上走着。
他和樊餘走動的時候,不知不覺走到了營帳邊緣附近,幾丈遠的地方便是上山的土路。那幾輛木板車正是從山上下來,由幾個縮着肩膀耷拉着腦袋的士兵從山上押送下來,木板車上橫七斜八地疊着屍體。
林合斐匆匆向那一行人走了幾步,被身側的士兵攔住了,他頓住腳步急道:“那些人是在做什麽?”
樊餘也是一臉驚恐。
“山上死了人,要把死人丢去亂葬崗。”士兵仿佛司空見慣,語調毫無起伏,“請二位回營。”
樊餘想問二爺,心思一轉,急道:“那我們慶姑娘呢?她是不是也生了病?”
士兵一愣,“這瘟病真不是你們幹的?”
林合斐壓下心頭的不安,道:“慶姑娘在你們營中留着,我們如何能做這樣的事?煩請軍爺能否幫我們向軍師詢問一番,慶姑娘可還安好?”
說話間,那一行下山的人分成了兩撥,一撥繼續押着板車往背向軍營的方向走去,另一撥只有兩個士兵,帶着一個衣衫破爛的瘦矮個子朝着他們站立的方向而來。
待那瘦矮個子的走近了,樊餘便驚喜地叫出聲來:“慶姑娘!”
只見那瘦矮個子的一臉迷惘,在看到樊餘後有一瞬愣怔,随即就眉飛色舞地朝樊餘笑咧開嘴,喊道:“阿樊哥!”
樊餘的眉毛抖了抖。
林合斐驚得瞪大了眼睛,“阿樊哥?”
樊餘來不及解釋,被一團破布爛衫給正面襲擊了。那團破布爛衫剛撞到他肩上,不等抱住,就又跳開了,嘴裏念念有詞:“不行,牧爺知道要削了我!”
“慶姑娘……”樊餘看到她臉上紅色的斑塊,一時間什麽別的念頭也沒了,驚恐地指着她臉上,直發抖:“你……你……你也得瘟病了?”
她一臉不在意地摸了摸臉,“喔,這個啊,沒事。”
“怎麽沒事?”林合斐也有些着急,眼見身邊士兵都望着他們,于是道:“那苦役營裏到底如何了?都染病了?”
“怕什麽,吉人自有天相。”她笑得像一只狐貍,又看向一邊有些不耐煩的士兵道,“是禍躲不過,怕也沒用,要死的總要死的。”
“別廢話!快走!”
“阿樊哥,要是我不小心死了,記得讓牧爺給我收個屍!”她一邊被士兵押着往前走,一邊又不甘心地回頭喊:“我要葬在山莊旁邊,墳墓要朝向西南,我老家在西南方向……”
樊餘被她說得一陣心慌,“慶姑娘……”
“二位請回營。”
“她要被帶去哪?”
那士兵不知是不願意說還是真不知道,一言不發,帶着兩人回了營帳。
歡慶被士兵押進軍帳裏,整整齊齊站了兩排将領,看那一身身盔甲行頭,估摸着不是趙頫的副将級別人物,在軍中也是不小的軍官了。這一些人神色都分外凝重,緊皺眉頭,見到歡慶被帶進來,有幾個面露疑惑,有幾個則是一臉憤恨。
“大王!”那把歡慶抓來的粗莽大将何虎一見到她就跟炸了腦袋似的跳起來,“這刁婦人!”
“住口!”趙頫厭煩他莽撞,厲聲喝道:“退下!”
何虎一臉憤懑,還是服氣地往後站了一步,擡起仇恨的眼睛望着歡慶。
歡慶癟癟嘴,“作甚這麽恨我?是你把我抓來的好不好?我都沒開始恨你呢,你這是什麽态度?”
“什麽态度?”何虎高聲道,“老子宰了你!”
“放肆!”趙頫瞪得一雙眼睛都快掉出來了,怒道:“出去!”
“大王,我……”
“滾出去!”
歡慶笑眯眯看着何虎滿臉憋屈的憤怒,眼見他出了營帳,轉過頭對上趙頫高深莫測的表情,她輕輕一笑,不置一詞。
趙頫道:“你也染病了?”
“韓王慧眼。”
“何時染的病?你不發癢?”
“這還得謝謝韓王您了。”歡慶笑道,“要不是您苛待苦役營的吃食與用水,現在這會我估計也跟那些可憐的士兵們一個樣了。不過還好,幸好,您不是什麽好人,就沖着這一點,我還真歪打正着白撿了一條命。”
衆人眼見這女子出言不遜,又親見韓王喝退了何虎,心中再是不服也忍着了。
唯有楊子路冷哼道:“刁女子,你就不怕韓王殺了你?”
“韓王啊,雖然不是什麽好人吧,但還沒到你那樣。”歡慶轉頭瞪了他一眼,龇牙咧嘴地氣道:“像你這種半路截人,截的還是孱弱小女子,莫名其妙給帶回苦役營裏活活折騰,重活累活一樣不落下,回過頭還有一條三寸不爛之舌在那死命嚼,知道地獄多少層嗎?”
“地獄不都是十八層麽?”
“是啊,你犯了好多層的罪孽啊,我怕你死了之後忙不過來。”
趙頫莫名被她說得一聲輕笑,“你染了瘟病,倒也不慌不亂。”
“反正我總要死,不是染了瘟病要死,就是要被你們玩弄在手掌裏當棋子弄死。相比于架在木架上,死在那麽多人面前,還不如得個瘟病死得幹淨。”
“哦?你又知道你要被架在木架上燒死?”
“我不知道,我要怎麽死還不得看楊軍師怎麽說嘛……”
趙頫的臉色有些冷。
楊子路道:“你要如何死,何時輪到我來說?”他對趙頫一拱手,“這是我王的決定。”
歡慶冷哼道:“說得好聽,那把我擄來也是韓王的決定了?”
“你……”
“我什麽我?”歡慶一眼沒有看趙頫,卻能感覺到他臉上的森冷仿佛能把空氣中那一點點可憐的水分給凍成冰渣子,她絲毫不懼,繼續道:“我看這兒是不是你才是老大?抓人擄人憑你一句話,回頭韓王不高興了,你還有一條舌頭燦若蓮花呢。你一個人,我看起碼能抵這軍營幾百人吧?”
“你休要胡言!”饒是楊子路心思再深,也沒能繃住表情,漲紅了臉,竟一時無法反駁。
“行吧,那咱們說點正事。請問,楊軍師這一回把我從山上押到這營帳裏來,又是意欲何為啊?”
“住口!”趙頫怒道:“你是本王的俘虜,在本王營帳之內沒大沒小,當真不怕死?”
“韓王,要是您說話能算數,我自然不怕死。”歡慶梗着脖子,毫不在乎的模樣,道:“您是君子,根本就不屑于借一個女人來奪取兩軍交戰時的優勢。久聞趙家軍兇猛如虎,軍紀嚴明,怎麽會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來取勝呢?”
趙頫輕蔑一笑,一言未答,臉上卻微微顯露出傲氣之色。
歡慶又道:“韓王磊落,宋王地痞,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你也有三寸不爛之舌。”
“但我不扯謊。”
“你是如何染病的?”
“不知道,今早上喝了一些稀粥,沒多久就開始犯病了,有些癢痛,但也不是太難受。”說到這裏,她突然一哆嗦,面上露出一些害怕來,“苦役營裏死了好多人,屍體都給堆在一塊,又髒又臭……”
“找軍醫來,給她看病。”
“大王……”
“是本王說了算,還是你楊軍師說了算?”
歡慶嘴角輕輕一動,趙頫已然轉過身,擺出一個不想再跟楊子路多說一句的背影,對營帳中一幹人揮手道:“都出去罷,抓緊給士兵們看病,将瘟病的消息封鎖,一旦有流出,本王拿你們是問。”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