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再犯
有了這位仙人在身邊,歡慶的苦役日子好過了許多。白天裏有個打下手的幫她運木頭敲鐵塊,逢着吃飯時候還有人幫她排隊給領吃的,晚上有免費的軟枕頭,第二日晨起若是運氣好,興許能偷會懶多睡一些時候……
歡慶對梁牧的能力抱以十萬個為什麽,每日幹完活,兩人窩在破茅草房的角落裏,她都要問他,到底使的什麽花招能進苦役營。又覺得這實在不算是一件好事情,那麽到底是安的什麽心要進苦役營?
他總是笑笑,不談這個,談韓宋相争。
“張伯荊一口咬定了你是他的夫人。”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與平常仿佛是一樣的,但歡慶就是覺着他在生氣,“可我不是啊,他認為是他認為,他要認為天下是他的,那天下就是他的了麽?”
梁牧輕笑道:“現如今趙頫臭名遠揚在外,十分不得人心。”
“正常,就算不抓我進來,他也沒好名聲吧。”歡慶想起那天營帳裏那個威風凜凜的人物,蜷起身子靠着牆,皺眉道:“我覺得他好歹是個坦蕩的人,雖然暴戾,坑殺百姓戰俘,但他心中有一根秤杆。”
梁牧不接話,看了她一眼。
“這跟秤杆讓他變得很容易被捉摸,我覺得……他玩不過張伯荊。”
“所以我把糧食賣給張伯荊了。”梁牧坐直身,側頭看着窗外,“可他不會來救你。”
“有什麽?本來我也沒覺得他會來救我。”歡慶無所謂地聳聳肩,“我可是記得走之前我求的人是你。”
“所以我來了。”
“是啊,你跟我一起跳進了坑裏。你知道什麽叫做救人嗎?不是你跳進來好嗎?是你丢繩子下來好嗎?”雖然這樣說,對于他的“跳坑”行為,歡慶還是覺得窩心,“不過你能實實在在的,一個大活人在我旁邊,也真是不錯。”
梁牧出乎意料沒有堵她,聽着她的話低下頭,微微閉了眼睛,蹙起眉頭淡聲道:“我……還沒想出來該怎麽救你。”
歡慶眼睛一亮,嘴角噙笑湊到他面前,只見他不自在地別開臉,她更開心,伸手握着他的兩邊臉頰,非讓他看她。
“你剛剛是在跟我說,你還沒想出來怎麽救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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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硬生生別過頭,“我認得這韓營裏一個小将領,冒充苦役進來,是舉手之勞了。”
她樂得直笑。
梁牧見她神色絲毫沒有怪罪,忍不住道:“你開心什麽?”
“開心你是個……正常人!是個普通人!”
“何意?”
“只要是普通人,都有做不到的事情,就因為這做不到的缺陷顯得更真實啊。”她樂呵呵的,歪着頭,“救不了也沒關系,既然張伯荊一口咬定我是他夫人,我們總是能出去的。”
“出去哪裏?回宋營?”
“是啊,我總得回去一次。”
梁牧眉頭緊皺,雙唇抿得死緊。
“你又不開心啊?”歡慶偷偷觀察着他鐵青的臉色,嘻嘻笑,“你不想我去宋營麽?”
他沒說話。
“是不是啊?”她不依不饒地去拉他袖子,“到底是不是!”
“你想去就去。”
歡慶笑着看他一臉黑,突然起身坐到他腿上,雙手摟着他脖頸,眼神中斂去了方才的笑鬧,她将頭靠進他懷裏,“牧爺,我剛來這裏的時候,特別對不起一個人。我想我總要去見見他,不然,于心不安。”
“張伯荊?”他沒好氣地冷聲道,“你不用跟我說道這些,我沒有興趣。”
“不行,我要告訴你。”她擡起頭,認真地盯着他,“你真不要聽麽?這麽絕情!”
他望着她,“我說不,你也還是要說。”
“瞧你傲嬌的!”
“那又是何意?”
“嘴上說着不要,心裏明明很想要的意思。”
“……”梁牧一時無言,“你到底說不說?”
“哎喲,那人不是張伯荊了!我不是都跟你說了,我不歡喜這男人,而且也不是他的誰。我說我對不起的那個人,是他兒子。”
“那個哪吒?”
歡慶癟癟嘴,瞪着一副死魚眼道:“可以這麽理解吧,總之我是頂對不起他的。我那時在宋營,他年紀小,覺得我是他娘親,每天都來與我說話逗笑。但那時……我心裏都是怨氣和不甘心,每天都對他很不好……總是罵他,動不動把他關出門去,我……”
她說着,越發覺得自己是罪人了,皺着眉頭長嘆氣,“我……他年紀那麽小,把我認成他的娘親……”
“你要去贖罪?”
“我要跟他解釋清楚,不是他的娘親不愛他不要他,而是……我不是他的娘親。”
梁牧聽着,輕輕一笑,伸手抱住她,“你倒是愛操心。”
“哪有,我是去做我該做的事情。”她往他身上蹭了蹭,“現在你不生氣了吧?”
“我何時生氣過?”他微微笑着盯着她紅潤的嘴唇,“你晚上吃的什麽?”
“稀粥和大餅啊。”歡慶有些奇怪,“不是你去拿來的麽?這麽快就忘了?”
“我沒吃。”
“不是吧!”她驚得睜大眼睛,“你把你的給我吃了?那你明天怎麽辦?餓着肚子幹活的感受可一點都不好。”說着想起先前幾天她在這裏的煉獄生活,不禁心裏着急,“現在那些軍官都去睡覺了吧?要不然我們去偷點吃的?”
“不必了。”他低下頭,把嘴湊到她唇邊,“聽過,秀色可餐麽?”
歡慶的腦袋轟一聲就空白了。
“牧……”
他溫柔輾轉地吻着她,從初起的柔和慢慢變得霸道而仿佛狂風席卷。他把她抱在懷裏,莫名生出一股要将她揉到身體裏的沖動。
但沒能持續。
她的心痛病又犯了。
在她也被他牽引,整個人靠上去摟住他的那一瞬間,那久久懸在心口而差點要被她遺忘的利爪又雷霆一擊,利爪的尖指甲像是戳破了心髒,在她的胸腔裏肆意破壞,帶着一股毀滅的意味。
“牧……牧爺……”
“又犯了?”梁牧盯着她慘白的臉色,因為太過疼痛,她的手幾乎都使不出力氣,整個人松松垮垮的像一灘爛泥跌在他懷裏,“這次怎麽回事?”
“打……打暈我。”
“……不行。”
他皺起眉,往一邊的破包裹裏翻了翻,掏出來一個小藥瓶。因為一只手摟着歡慶,他只剩下一只手來打開藥瓶,卻因着手抖,手心的汗一打滑,藥瓶骨碌碌滾到了地上,停在兩人面前一丈遠處。
二人在的地方算是這茅草房的角落裏,這裏随處都堆着一垛垛的茅草,也是因為這些茅草垛子,兩人在角落說話做事也不大有人見到,确切來說是無人關注。
這會那藥瓶給滾到了一個大垛子角落上,梁牧看了眼那小藥瓶,摸了摸歡慶發着冷汗的額頭,“你再忍一些,我去拿藥。”
“好……”
她虛弱地應着他,在他剛放下她起身走到草垛子旁的時候,歡慶幾乎是不作思考,拼盡了全身力氣用腦袋往牆上一撞。那砰一聲悶響,驚得梁牧瞪大了眼睛,都顧不上小藥瓶的事兒,迅疾轉過身來看她。
額頭起了紅,圓圓的一塊,滋滋地冒着血珠。
“你怎的這樣不省心!”他看着額頭那一塊,氣得直朝歡慶吼。
聲音不小,引來不少側目,但這苦役營裏傷了死了的多了去,人們觑了一眼也就再沒有看熱鬧的興致,兔死狐悲,多看了會心生凄涼。
歡慶朝着他輕輕一笑,轉頭靠在牆上,自言自語一般,目光犀利地死死瞪着,“我欠你兒子的,我還……別的,休想!”
梁牧聽了,矮下身抱起她,“不說了,我帶你去上藥。”
歡慶摟住他,忍着疼把嘴湊到了梁牧唇邊,往他唇上咬了一口,“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微喘着氣,目光中露出一股憤怒,緊緊抱住她,咬牙道:“不管是誰,都搶不得你走,都妄想逼着你。”
話音落下,歡慶心頭的疼痛奇異地被撫平了不少,那只抓在她心上的利爪像是被灑了鹽的水蛭,畏縮着慢慢收回去了。
歡慶被這麽鬧騰一下,渾身失了氣力,軟弱無力地窩在梁牧懷裏,不消一會,沉沉睡去了。
梁牧見她安靜下來,輕輕把她放到了牆角落裏,脫下外袍蓋在她身上,又去把草垛邊的小藥瓶撿了起來,從裏頭倒出一顆青色的小藥丸子。他把藥丸握在手心裏,來到歡慶身邊,扶起她上身,“別急着睡,先把藥吃了。”
她朦朦胧胧的,額角的頭發被汗沾濕了,黏在腦門和臉邊上,點了點頭,卻沒有動作。
梁牧略一思忖,把藥丸放到嘴裏輕輕一咬開,送到了她嘴裏,藥丸從他舌尖落到歡慶嘴裏,他擡了擡她下巴,輕聲道:“把藥吃了。”
眼看她喉頭輕輕一動,總算是松了口氣。
窗外已入夜,梁牧望着那清淺的月光,危險地眯起眼睛,好一會又緩和神情,把懷裏酣睡的人抱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