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難得飽餐
這兩頭為着個女人計劃着對敵之策,各自都是一副運籌帷幄、天下我手的豪氣之感,全将這女子視作制敵好棋子,卻另有一頭的人急得滿頭大汗,臉色煞白。
樊餘得了消息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到梁牧書房,也顧不上林合斐與鄭呈在書房,不等他露出個表情,便瞪大了眼睛,唇無血色,有氣無力地說道:“二爺,慶姑娘讓韓王的人抓走了。”
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某人,驚得猛然站起身,“安排的護衛呢?”
“行至合山處便撤回來了,韓王的人埋伏在了合山山谷口。”
“混賬!誰讓他們回來的!”梁牧氣得把筆往地上一砸。
林合斐雙腿一抖,他不敢說是他吩咐了那些護衛,到合山一裏處就撤回,給派遣去別地辦事了。他并未多加思考此事,饒是二爺許是對那姑娘有些上心,也不至于這般田地,能送到合山已是很長一段路程,也夠可以了。
樊餘一身冷汗,繼續道:“剛探了消息回來的人說,慶姑娘給抓去苦役營了。”
梁牧咬牙切齒:“苦役營?”
“是。”樊餘不曾見過自家二爺這樣盛怒,聲音也有些發抖,還是繼續說:“據回來的消息,宋王似是沒有前去營救的意思,只是放了風聲出去說是韓王抓了他的女人。韓王也是知道了此事,大發了一頓火,但也沒有要放人的意思。”
“好。”梁牧氣極反笑,面容森冷,“這兩個大男人打得一手好算盤!好!”
林合斐聽得心頭生出一絲疑惑,忍不住道:“二爺……”
梁牧一記眼刀飛去,仿佛是用腳趾頭一猜便洞悉了那些護衛為何沒有送至目的地,那眼神裏的犀利讓林合斐又是一陣腿抖,一下子忘了要說什麽。
“去打聽那苦役營,都出去。”
三個人面面相觑從書房出來,林合斐才猛地松了口氣,“我說二爺這……”
鄭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就你沒看明白,傻子。”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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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餘面上憂色未退,但還是給林合斐補了一刀:“林爺,您雖是爺,但我也想說……鄭管家說得很有道理。”
“你……”
林合斐看着兩人走開的身影,張目結舌,回頭望着緊閉的書房門,又不敢再說什麽。
那姑娘到底怎麽回事?!
梁牧一個人在書房坐着覺得悶氣,心底泛上來的無力感與憤怒打亂了他一向的冷靜自持。他從博古架上取下來一個小木質盒子,打開盒子,裏頭安安靜靜躺着一支木簪子,這便是他在煙崞買的那一支金絲楠木簪,簪頭是一朵清麗的五瓣花。
他将簪子握在手裏,金絲楠木質地溫柔細密,紋理平直,湊近了還能聞到一股淡雅幽靜的清香,配合着簪頭的花朵,更将這簪子襯出一股出塵的味道。
默然坐了會,梁牧帶着簪子出了門。
修衣在藥廬裏忙活。
他站在門口不遠處,驀地想起許多天前的光景。
歡慶她有個習慣,愛吃點什麽零嘴總歡喜放到了瓷盤裏,抱着瓷盤走來走去,生怕是別人要搶了她的東西一樣。真要遇上了別人,她又是十分大方了,把整個瓷盤送出去,笑嘻嘻的,“賞你點,吃不吃?”
那日她便又是抱着她的寶貝瓷盤,坐在這藥廬裏的院中,一只手拄着腦袋,四處看。
逢着那會他來尋修衣,見着她,“你坐在這裏作甚?”
“想學點醫術。”她癟着嘴,往屋裏努了努,“人不答應教我。”
他輕笑着搖頭,“字還沒認全,又動了學醫的心思。”
歡慶卻是煞有其事地認真道:“身體很重要!身體是所有事情的本錢!假若連自己身體也照顧不好,哪天無緣無故就死掉了,多可惜!”
“你每日便是想這些?”
“我怕死啊!”她大聲道,“能活着是多好的事情,吃點苦也不要緊,但是死了就什麽也沒有了。”
她說着,眉眼間染了一層落寞,“連告別都沒有說一句就突然走了,你說那些記挂我的人,會不會其實也恨我?”
梁牧一直不大懂她偶爾說的那些話,無根無據,也不曉得到底是想說些什麽。只能從她的神情裏稍微判斷出,她大約是一直在懷戀過去。
他從不問她的過去,但不代表他混沌不清。
那一天泡浴時候,她的情狀她說的話……怪不得聖人也說,“敬鬼神而遠之”。
“你找我?”
梁牧回過神,修衣手裏拿着幾株草藥站在面前,“來了怎麽不進屋?”
他把簪子遞給修衣,“草藥配好了麽?把這簪子浸一浸。”
修衣拿起他手裏的簪子,細細端詳了一會,意味不明地笑道:“難得當家的為一個木簪子這般花費心思。”他說着把木簪子放到一個石池裏,那石池不算得深,裝了一池子黑色的藥水,濃濃的草藥香蔓延了整間藥廬。
木簪子進了石池,輕輕沉了下去,沒入草藥水中的時候,就着陽光,簪身上透出絲絲縷縷的微弱金光。
修衣訝然道:“是金絲楠木?”
梁牧淡淡一點頭,又問道:“上回與你說的那些藥,做出來了?”
修衣皺眉道:“做出來了,可這些東西……你真要用?”
梁牧冷哼,“懲惡揚善,為何不用?”
“還不是為了那位姑娘。”修衣搖着頭,“我做了一些,并不很多,藥性大約能延續半月左右,具體症狀多是發熱起疹,若是一次用多了,恐會生潰爛。”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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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慶在苦役營度過了第五天。
這一天還是跟之前幾天一樣,無止境的累活重活,重點是吃不飽、晚上冷、鞭子疼。但她十分奇異地沒有産生絕望,默默忍下來,特別想要弄一本小本本,在上頭記清了這些苛刻的軍官的惡行,哪天下了陰間,一定要跟閻王打報告啊!
不過,人在做天在看,她興許也不用這多此一舉。
“那邊那個,起來!”滿臉橫肉的軍官手裏拽着鞭子,指着歡慶吼道:“叫你呢,起來,韓王找你!”
“他找我幹嘛?”
“啪——”
歡慶吃了一鞭子,于是認慫道:“這就去!”
下山的一路,她為着自己的覺悟十分痛心。一向自诩聰明,為什麽就是不懂,少說少錯,讓幹嘛就幹嘛不就結了!
趙頫的營帳在整個駐紮陣地的中後方,看起來這規格就與別的不一樣,門口齊齊整整站了兩列執戟郎中,俱是嚴肅挺直的模樣,乍一眼,氣勢和威嚴都是十足十。歡慶被一個士兵押着,手腳拖着鐐铐一陣丁零當啷的狂響,慢慢走進了營帳。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說中的韓王。
狹長的雙目,濃密的眉毛,身長八尺有餘,高高壯壯。身上是一套锃光锃亮的铠甲,威風凜凜,那甲片互相相映,稍微一動就能聽到金屬碰撞聲,很有質感。他披了一件大氅,頭發簡單束冠了,一旁的兵器架上放着他的□□、長劍與頭盔。
他身後擺了一張長方的案幾,上頭堆了不少竹簡,有一篇攤開在了桌上,似是正在批閱中。歡慶簡單打量了這個營帳,又回過頭,發現趙頫正注視着她。
“韓王找我何事?”
趙頫微一挑眉,“你就是張伯荊的大夫人,曹雲婵?”
“你說是就是咯!”歡慶不在乎道:“反正這裏你最大,你說了算,你說啥那就是啥!”
趙頫覺得奇異,又問道:“那麽本王現在讓你說,你說甚麽?”
她飛快接口道:“我說我不是!”不等趙頫再發問,她又道:“我叫呂歡慶,沒爹沒娘,也還沒有婚嫁,更沒兒子!”
趙頫輕笑,“我沒問你這些。”
“沒事兒聽個響,就當我多放了個屁吧。”
他皺起眉,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這個極度狼狽的女子——頭發散亂地蓬松着,積了不少灰塵,稍微甩甩就能掉一片粉塵下來,臉上更是毫無血色,唇皮翻起,人也瘦瘦的,衣服上不少地方都破了口子,能見到她發了暗紅的皮膚,許多新傷。
“勞役苦麽?”
“韓王,您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您看看我這樣子,您覺得勞役閑嗎?”她翻着白眼瞪他,卻絲毫引不起他的怒氣,“我說,這麽對待個弱女子你們也是夠可以啊,把我抓來也就算了,做苦役……我也勉強接受了,能給點吃的嗎?”
趙頫聽着點了點頭,對帳外喊道:“來人,上飯菜。”
歡慶眼睛一亮,沒一會就見到幾個士兵端着食物上來了,放到了矮幾上。雖說比不上牧吟山莊裏的吃食,但跟前幾天的米湯菜葉相比可是好太多了,最開心是還有一碗肉。
她雙眼發光地盯着那些食物,不等趙頫發話就就地一坐,手腳上的鐐铐也沒有那般沉重了,叮呤桄榔一陣亂響,她抓起盤裏的食物就往嘴裏塞。
“啊!人生樂事啊,餓了的時候有吃的。”
趙頫無法理解她的想法,卻也沒有多話,一旁圍觀她風卷殘雲般吃完了桌上的東西,沒有一點端莊模樣,末了還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肚子,算是說了句“謝謝你的飯”以表感謝。
歡慶吃完,他就差人把她送回苦役營了,順帶大發善心:“把她手腳上的鐐铐去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