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救別人
這一廂各懷心事在房中又是嘆氣,又是臆測;那一廂卻是一派和樂。
“慶哥兒,你出去玩會帶上我嗎?”小圓亮晶晶的眼神看着歡慶。
“帶上你我沒得吃。”歡慶一邊收拾包裹,一邊在房裏四處查看,“我要不要帶點檀香呢在路上沒事兒熏着玩呢?可是帶了檀香,豈不是還要帶香爐還得帶……”
“哪有出去玩還帶香爐的,二爺才那樣呢。”
“哦喲,被我抓到了哦,你說你們二爺閑話!”
小圓立時嚴肅道:“我沒有!二爺出去這麽做是因為有樊小爺替他拿東西呢,慶哥兒你不帶上我一道去,誰替你拿東西呀?”她說着突然間落寞起來,“你出去玩為什麽不帶上小圓?留我一個人在山莊裏……”
“你要是現在哭出來,我就打你一頓。”
小圓癟着嘴,分外不服,“你不帶我一起……”
“說得好像我來之前你不是一個人在這山莊似的。”歡慶放下手裏的衣物,認真地對小圓說道:“現在外頭兵荒馬亂,指不定哪天韓王跟宋王就狗咬狗地咬起來了,殃及池魚是什麽意思你知道嗎?就你這樣的出去,不夠他們塞牙縫,彈彈指的功夫就沒命了。”
小圓受了驚吓,睜大了眼睛道:“那慶哥兒你怎麽辦?”
“有你們二爺在,我能有什麽事?”
“哦,對!”聽到“二爺”小圓就放心了,“二爺一定會把你安全帶回來的。”
“餓了,去柳師傅那找點吃的來。”
“好,我就去!”
小圓前腳跑出門沒一會,後腳就進來一個衣袂仙仙的美女,那一臉淡然的神色大概是永恒不變的了。
歡慶看了眼她慘白的嘴唇,早先在修衣那裏聽說過玉容的病情,自小體弱又常伴随心悸頭暈氣虛,說了一大堆症狀,放到了現代,大概就是先天性心髒病和先天貧血的水平吧。她對這些沒有研究,只知道先天病又煩人又難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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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點是“藥不能停”,光是想想就頭疼,也難為玉容這樣的弱女子承受至今。
歡慶這些日子與玉容也算是走動不少,好歹能算個棋友的水平。但玉容那張淡然凝重的臉大概是面癱級別的了,無論說什麽做什麽,她都少見表情。大約也只有在見到梁牧的時候,玉容臉上算是會有些溫和的笑容。
她進了門,見歡慶收拾着東西,不上前幫忙,也仿似無話可說似的,在桌邊悠悠落座,安靜地依着桌子。
歡慶把一件衣裙放進包裹,回頭望了眼玉容,把包裹放到一旁,走到桌邊。
“你來給我送行麽?”她倒了兩杯茶,給她遞過去一杯,“誰給你說的我要出門?”
“山莊裏不知道此事的人,不多了。”玉容語氣淡淡,望了眼桌上的茶杯,沒有動,“你真要去宋王那裏?”
“他說我是他夫人,我總得過去一趟,讓他看看我到底是不是。”歡慶說得滿不在乎。
“那麽……你是嗎?”
她喝了一口茶,淺笑反問道:“我說不是,你信嗎?”
玉容微愣,複而又一臉雲淡風輕,“表哥信就好。”
歡慶不贊同地皺起眉,“你不信就不要緊了麽?”
她見玉容目光透着無謂,心頭好些不舒服,于是盯着她眼睛道,“你不就是自幼體弱多病又恐挨不過幾年麽?誰都會死,就因為這個把自己永遠地放到最後去觀望別人,你覺得很開心嗎?”
玉容怔住。
“我也會死。”歡慶的語氣透着一股潇灑,平靜的眼睛卻露出一絲淺淡的悲傷之意,“我明日出了山莊,指不定死在哪條野路上甚至沒有人收屍,這年頭兵荒馬亂的誰說得準呢?就算走在路上也會被疾馳過來的馬車給撞成好幾塊……”
“既是如此,你為何還要離開山莊?”
“就為着這些不确定的明天,我就什麽也不用做了麽?這世上那麽多難說的事情,那麽多未知的可能。”
玉容別過頭,不去看歡慶的眼睛,淡淡道:“知曉了又如何,人總是有死的那一天。”
“是啊,所以這就是你生無可戀的理由?那未免,你來這人世走的這一趟,好些不值。”她目光炯然,铿然道:“平白來看了一圈別人的熱鬧,你對得起你喘了這麽多年的氣麽?”
玉容嘴唇有些抖,聽着她這些話,心裏像是湧起了驚濤駭浪一般,她伸手抓着桌沿,凄然道:“時不時便要心悸,總是擔心哪一天我睡去了便再也醒不來了,你懂這種痛苦嗎?”
“我不懂,我沒有經歷過又怎麽懂?”
“你既然不懂……”
“誰能懂?”歡慶截斷她的話頭,“你的這些病痛是獨屬于你的,這是你的人生與劫難,你想讓誰懂?誰能同你一樣去經歷這些,只為了懂你麽?每個人都會走同一條黃泉路,可每個人在三生石上看到的風景便是相同的麽?”
“你……”
“你不能将這些病痛作為你逃避的理由,這樣做實在是對不起你這條命。”她說着長嘆了口氣,“更何況你還長了這麽一張跟天仙一樣的臉。”
她一邊嘆氣又一邊搖頭,滋溜一聲吸了口茶,“不過說大老實話,老閻王這麽做也挺膈應人的,開了門就關上窗,關了窗就給開個門,就不能幹脆點,要不全開要不全堵……真是愁人啊。”
“說得好似你跟老閻王交情不淺。”
門外驟然傳來的聲音讓屋裏兩個人一愣,玉容擡起淚眼看去,正是梁牧站在門口。光亮從他身後透進屋內來,将他整個人鍍了一層耀眼的光,又因着時值黃昏,這光亮柔和了許多,于是又仿佛無端給了他一些溫暖的意味。
“表哥……”
梁牧深深看了她一眼,輕輕一點頭,“嗯。”
玉容驀然覺得悲從中來,捂着嘴,起身便往門外跑去,一頭撞上了正走進院門的修衣。修衣一見到是她,立刻将手中的包裹往院子裏的石桌上一放,對着已經進屋的梁牧喊道:“梁牧,包裹我放在石桌了。”
說完,就跟着玉容跑出去了。
歡慶笑眯眯看着跑遠的兩人,“啧啧啧,有戲。”
“你操的心不少,從沒有人那樣跟玉容說過話。”
她輕哼了一聲,“所以,她那一副生死無戀的樣子,都是這麽給慣出來的,這才是真毛病!”
梁牧輕笑,“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借口!”
她嘟了嘟嘴,見梁牧不再答話,一臉的百無聊賴,又拿起茶杯滋溜吸了一口,“喂,牧爺,要是宋胖子要殺我,你會來救我嗎?”
說罷,一臉的自信看着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從何時開始,與他在一起就心生随意,說話做事基本以沒臉沒皮為主。
梁牧笑道:“你怎的知曉他是胖子?”
“請問,這真的是你的重點嗎?”
他點了點頭,又道:“他為何要殺你?”
“類似我冒充他夫人之類,又或者擾亂軍營之類的罪名。”
“未雨綢缪,難得你有這樣的心思。”
“能不能好好說話了?我問的是,你會不會來救我!”歡慶忍不住噔地放下茶杯,對着他大吼。
梁牧閑閑道:“我只是個商人。”
“我說你這個人!”歡慶伸手使勁一拍桌子,氣道:“前幾天還煞有其事跟我表白來着,着實讓我小鹿亂撞了好幾天!這才幾天啊!幾天啊?碰上人宋王來要人你就慫了!”
“慫……是何意?”
她語塞,支吾了好一會,翻了個白眼,聲音都變調了:“你該問的是這個問題嗎?!”
梁牧笑笑,從善如流地又問道:“那麽就問問小鹿亂撞的事?”
“你給我出去!去去去!”
她氣急敗壞,抓起梁牧就往門外推,硬生生把他推出了房門,氣沖鬥牛地使勁瞪了他一眼,嘭一下關上房門,“混蛋!”
梁牧站在門外無奈地搖了搖頭,正要擡步走開,轉身看到一臉土色的小圓,端着食盤站在不遠處,不可置信地看他:“二……二爺……您,您這是被……被慶哥兒,給……趕出來啦?”
他看着小圓眼睛裏對歡慶的佩服之意,突然心生悶悶,沉下臉道:“去找樊餘,把明日送他們走的馬車給打點好了。”
“是……是,二爺。”小圓領命要走,又回過身,“可……可是二爺,這……這食盒是慶哥兒,要吃的……”
“她飽着呢,拿回去。”
“誰說的!”門吱嘎一下又開了,歡慶氣鼓鼓的臉從屋裏竄出來,一把抓住小圓手裏的食盤,“我餓得慌!”
“下去。”梁牧看了小圓一眼,小圓識趣又麻溜地滾了。他又轉頭看歡慶,她寶貝似的端着食盤進屋,正放下食盤要回頭關門,梁牧又進了屋。
“你怎麽還不走?”
“這是我家。”
“這是我房間!”
“也是我家。”
歡慶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從鼻頭裏哼出一聲,“行,反正明兒我就滾蛋了!”
梁牧對她的說辭莫名覺得不大舒服,朝她欺近一步,“你很想走?”
“哼,這輪得到我說嗎?問牧爺肯不肯救人,您金口玉言不多說一句廢話,我這出了門還不是天地間一根小草,風吹來就去這邊,風吹去就去那邊……”她陰陽怪氣地說道:“反正我也是你路上撿來的,本來也輪不到我要求你救我,該幹嘛幹嘛!”
他聽着沒有生氣,反倒一笑,“你也可以要求我救你。”
“又有條件是不是?”她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碎碎念道:“在這時代做個女人就是難!賢妻良母惡心死人,天天跟一個營的小妾撕,當個兵又沒人要,吟詩作對給狗聽,不會彈琴不會繡花不會取悅達官貴人就是一坨屎!”
梁牧忍不住笑出聲,“你不還有個哪吒兒子麽?”
“我……”歡慶給堵得滿臉通紅。
梁牧看着她嬌俏的臉,心頭一動,突然道:“我記得你說過,你是歡慶。”
“是啊,那又怎麽了?”
“宋王的女人,我不救。”他犀利的眼眸盯視她,“我的女人,我救。”
她聽得愣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梁牧見她懵懂,也不多說,輕輕一笑,拿起食盤上一個金燦燦的小餅放入嘴中,笑吟吟地轉身出門而去。
快走到院門處,聽到她洪亮的聲音喊道:“你這是威脅我!屈打成招!趁人之危!攻我不備!渾水摸魚!落井下石……真的沒人跟你說過你特別無恥嗎?!士農工商!我說你怎麽排在最後,淨算計人!”
“認字這麽些天,倒是有長進。”他輕笑,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喂——”
歡慶挫敗地在凳子上坐下來,想起梁牧方才的笑容,心跳有些快。
可回頭念及自己,又頹然了,下巴擱在桌上,悶悶地自語道:“雖然長得不錯也有錢,可是……像我這樣跟閻王爺有過交情還活着的人,該怎麽說明,我到底是誰?誰……又會信呢?”
然而不管有多少煩心事,歡慶總是能夠睡得着并且睡得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