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學練字
“你說甚麽?此話可當真?”趙家軍營地裏,楊子路對着探子驚道:“梁牧真把糧食給張伯荊了?”
“給了三萬旦,說是……說是白送的。”探子禀告道:“但好像還說了,為着糧食,宋王與他有三個君子之約。”
“甚麽君子之約?”
“還不知道,哪天梁牧提了才算。”
楊子路勾唇一笑,“還有麽?”
探子道:“還打聽到,據說宋王夫人跑了。”
“還有這樣的事兒?張伯荊他不止一個夫人罷?跑的是哪個?”
“似是……老家的那個。”
“哦?”楊子路眯起眼睛,許久,又猛地睜大,“你去,按我的吩咐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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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風雲暗湧,牧吟山莊卻是一派永恒的平和。
歡慶坐在梁牧書房裏的軟榻上,一邊嘴裏嚼着吃的,一邊翻着書,“這個字是什麽?”
梁牧坐在對面,看了眼她嘴角挂着的食物屑,“食,你嘴邊挂着的就是。”
“搜噶!”
“什麽?”
“表示感嘆的語氣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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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花樣倒是不少。”
歡慶得意地笑了笑,“這個語氣詞與我們可是淵源極深,以後有的是苦頭吃呢!”
梁牧翻了一頁書,并未答話。
“話說,牧爺你的名字怎麽寫啊?”
“你不是就學認字麽?”
“朝聞道,夕死可矣!你不能阻擋一個白丁的求學之心!”她煞有介事地說,“人的求知心非常可貴。”
梁牧輕笑,“不識字,知道的倒是也不少。”
“就說怎麽寫吧!我給你磨墨,你來寫給我看!”
她說風就是雨,話音一落就跳下軟榻,也不穿鞋,直接跑到桌案邊,“就一個硯臺嗎?墨呢?”
“回來穿鞋。”
“我腳上沒味兒!”
梁牧微一皺眉,“穿鞋。”
“好吧。”
歡慶回到軟榻邊穿了鞋,再走過去,他已經下了軟榻,從博古架上拿下一個小方盒,裏頭躺着一塊長方的黑色硬塊。
“你會磨墨?”
她新奇地走過去,握住梁牧手裏的長方硬塊,“這就是墨啊!我會啊!”說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梁牧倒了一些清水在硯池裏。
“……”他極不信任地望着她:“這叫墨錠,硯池裏已經給你放好清水了。”
“好!我來!”歡慶磨刀霍霍,又小心翼翼地把墨錠沾着清水,來來回回地打轉,細細長長的墨絲在清水裏慢慢漾開來,漸漸地越來越深,溶成墨色。她一邊磨,一邊睜大了眼睛看着硯池裏墨汁的變化,不住感嘆:“太棒了!”
“所以說修身養性啊,這樣慢慢磨墨的感覺,好像再多煩心事也能心平氣和了。”她微笑着看向坐在桌案旁的梁牧,桌案上鋪了一塊絲綢模樣的紙,他伸手從一旁筆架上取下一支狼毫,“咦,你不用竹簡嗎?”
“太重,我買得起紙。”
“……”
他沾了些墨,在紙上寫下兩個字。
歡慶無語地看着那兩個字,許久才說道:“這一點‘梁牧’的影子都沒有啊,你是怎麽做到用毛筆把那個筆畫寫得這麽圓潤的?這跟畫畫似的,不就是一扇拱門?”
“書畫本就相通。”
“再寫一個我的名字,怎麽寫?”
梁牧看了她一眼,提筆寫道:“歡慶。”
這兩個字比方才他的名字看起來更為複雜,直把歡慶驚得瞪大眼:“什麽?這有多少畫啊?我數數……沒個三十四畫下不來,我的天,我的名字真的有這麽複雜嗎?”
他放下筆,沒說話。
“你為啥不說話?你該不是蒙我的吧?我的名字‘歡慶’不可能這麽多筆畫的吧!不可能的吧!這要是早上出門碰着個要簽名的,寫完都天黑了!”
梁牧笑了笑,“我若說話,顯得我嘲笑你目不識丁。”
“那你別說!”
她雖然嚷嚷不信,還是坐下來,細細看着那幾個字的筆畫,正要提筆寫,又放下了,“你有別的紙嗎?”
“你要什麽?”
“這看着跟綢布一樣,我在上頭練字顯得好浪費。你有那種寫完就可以扔掉或者當柴燒的竹簡嗎?要不然……沒有用的破布也可以。”
梁牧眉頭一挑,“你寫在綢布上就是。”
“浪費啊!”她瞪了他一眼,“我去外頭練。”說着就拿起綢布出了門。
歡慶本想去喊了小圓一道,但回房轉了一圈,沒見到人。她把綢布塞在腰帶裏,一個人去了山莊前院,走到快到門口的地方,玉容和鄭呈站在道上,說着什麽。
她走上前去,“嗨,你們好!”
玉容還是以前那樣子,神色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就收回眼神,沒有答話。
鄭呈見到是她,笑了笑,“慶哥兒要出去?小圓沒陪着你麽?”
“小妮子不知道去哪了,我是在找她一塊呢,一個人多無聊。”她看向玉容,“你和玉小姐也要出去麽?”
鄭呈道:“哦,玉小姐想要采一些桂花做桂花糕,不巧侍女出去采買布匹了。”
“那你忙你的,我陪玉小姐一道吧,就在山莊周圍采桂花是吧?”
鄭呈看了玉容一眼,見她不說話,猶疑道:“這……”
玉容适時道:“那就不勞煩鄭管家了,就讓這位姑娘與我一道罷。”
“放心吧,丢不了你的玉小姐。”說完,歡慶就和玉容出去了。
兩人走了一段,離山莊有些距離了,看到一處桂花林。她不怎麽識得花木,只聞得出是桂花的香氣,那前方一片種着的都是灌木,不高,長成了大片,香味十分濃郁。
玉容蓮步輕移,走到灌木叢邊,拿出腰間的帕子,攤開了在地上,輕手輕腳地摘起桂花來。
“你直接用這些鮮花做桂花糕麽?”
玉容沒看她,輕聲回道:“将桂花洗了曬幹再做糕點。”
“這樣,那我幫你摘吧。”歡慶把剛拿出來的綢布又塞回腰間,走到玉容旁邊,端詳了一會她摘的那些桂花,“要摘完整大朵的那種吧?”
“為什麽要幫我?”
“不就是摘幾朵花的事兒,談不上幫不幫的。”歡慶撥開灌木,往裏走了一步,“牧爺說你打小體弱,當然要照顧一下了。”
玉容低下頭,一個人靜靜想着什麽。
“手遞過來,拿着。”
歡慶的聲音從灌木叢裏傳來,她起身看去,一只手攤開了朝她伸過來,手心裏放着好些大朵的桂花,濃郁的香氣直沖鼻頭。她猶疑了一會,把歡慶手裏的花撥到自己手裏,放在帕子上。
“你……從哪裏來的?”
“我啊,我也不太曉得。”她的聲音透過花葉,帶了些柔和,“不過反正已經回不去了,基本可以認為是孤兒。”
“為什麽回不去了?”
灌木叢裏的動作聲停頓了一會,“因為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歡慶幫玉容摘了許多桂花,放了滿滿一帕子,看起來裝不夠,她又從自己衣袍上撕了一個角落下來,把桂花包成了兩包,“這麽拿回去吧,方便點。”
玉容一直淺淡的表情在看到她毫不在意撕了衣角的時候,終于松動了,“你……的衣裳這樣可以嗎?”
“反正是衣角,你趕緊回去吧。”她推了推玉容,“出來時間長了,山莊裏的人要擔心你了。”
“你不回去?”
“哦,我還有事兒,我要練字。”
玉容走了一段,忍不住回過頭看了眼那個人——她神情專注蹲在地上,手裏抓着一根粗短的樹枝,在地上來來回回地畫,時不時側頭看一眼腳邊的綢布,那上頭似是寫了幾個字。玉容心頭一動,好像記起鄭呈說過,她每日都去表兄書房裏認字看書。
看了會,她轉過身,慢步走回了山莊。
摘桂花雖不是什麽重活,但好歹也要細細挑選過,玉容回到山莊已是一個多時辰之後了。剛走到門口,梁牧與鄭呈帶着一個将領模樣的人從裏頭走出來。
“表兄。”
梁牧點了點頭,轉頭又對那将領模樣的人道:“辛苦将軍特意跑一趟,三日之後,梁某定将糧食送到韓營。”
“哪裏哪裏,此番梁兄高義,我趙家軍上下,一定記得梁兄恩德。”
“将軍客氣了,某不過是個商賈……”
“梁兄萬不可妄自菲薄,此番救我軍于水火,我與韓王一定銘記梁兄之恩。以後若是梁兄有難處,韓王與我定當鼎力相助。”
“好,得将軍君子一諾。”
“梁兄,那今日我便先行走了,日後若有機會,定與梁兄舉杯暢飲。”
梁牧一拱手,“鄭呈,送将軍。”
送走了客人,梁牧回過頭,看到玉容手裏兩包東西,散發着極濃的清香,他細細看了會那明顯是衣袍角落包着的那包,又瞥到玉容長裙完好無損,“去采桂花了?”
“嗯,做一些桂花糕,到時讓侍女給你送過去嘗嘗。”
“就你一個人去采了?綠香呢?”
“她下山去買布了,天氣涼了,玉容想給表兄做件長裘。”
“不用費這些心。”梁牧淡淡道,“你照顧好自己。”
玉容低下頭,淺淺一笑,“是……那個姑娘幫我采的桂花。”
“哦?這衣袍角落也是她的?”
“是。”玉容看着手裏兩包桂花,默然有一會,突然問道:“表兄是不是……挺中意那個姑娘?”
“何出此問?”
“玉容感覺到了。”她擡起頭,看到梁牧眼睛裏的笑意,心頭發酸,“我……聽聞她已有孩子了。”
“我知道。”
玉容神情一震,苦澀道:“既是如此,玉容先回房了。”
梁牧走出山莊,往前行了一段路,桂花香越來越濃。
前邊不遠處有一個人蹲在地上,拿着根短樹枝來來回回地畫,畫了一會,又突然蹦起來,伸腳在畫過的地方使勁磨,磨了會,她又蹲下繼續畫。
這麽循環了幾次,她站起身來,往四周圍觀察了一圈。走到一處土地還算松軟的地方,用樹枝挖了不少泥土,也不用帕子,直接用手捧着泥土給放到了寫了字的綢布邊,來來回回捧了不少泥土,鋪在寫字的地方,滿意一笑。
她把泥土鋪好了,又用手在地上使勁拍了拍,鋪實了,繼續用樹枝寫字。
看了會,他轉過身,走回了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