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韓王趙頫
煙山古道上,二人二馬,一前一後悠悠前行。嗒嗒嗒的馬蹄聲伴着微微揚起的塵土,在馬蹄周圍歡欣愉悅地纏繞飛舞。
“二爺,咱們這一趟可是大豐收了啊!”騎在稍為落後馬上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眉宇間透着稚嫩單純,他昂着頭笑得分外開心:“剛剛那三個人,一個個面色虎虎的,我看他們就想吃了我們啊,又惦記着我們手裏的糧食,哈哈哈……”
騎在前方馬上的男子,俊顏微展,并沒有回話,從唇邊牽出一個淡而含有深意的笑容。
“這下我們可就踏實了,既然那宋王許了三個承諾,以後還不是任我們宰割。”
“樊餘啊。”前方馬上的男子突然出聲。
“嗯?二爺?”
“你娘養你花的錢也不少了罷?”
樊餘不懂二爺為何突然提這茬,老實回答道:“我娘從小便待我挺好,好吃好用的都留給我,是花了不少銀子了。”他本想接着表示如今他在二爺手下混得還挺開,能夠銜食反哺那般贍養娘親了。
卻聽得前方的人道:“你如今這般臉不紅心不跳地長成個豬腦子,也算是至不孝了。”
“……”
樊餘心頭抖得厲害,驅馬快了些,到梁牧身側望見他嘴角的笑容,哭笑不得地怨道:“二爺你如今這說起話來是越來越像慶姑娘了。”
梁牧眉頭一挑,“慶姑娘?”
樊餘以為他這些天忙壞給忘了,徒勞地解釋:“就是山莊裏那個您救回來的呂歡慶姑娘啊。”他見梁牧表情淡淡,又補充說:“您還在書房教她認字認了許多天呢,這才忙了一個多月就将人家忘了。”
“別用長門賦的語氣同我說話。”
“……”樊餘心裏驀地感覺到一股艱難,“二爺,我……”
“別問我長門賦說了甚麽,問你的慶姑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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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不會告訴我,每次見着了不把嘴刀子淬了毒紮我兩下,我瞧着她可是不舒爽。”樊餘的眉毛都垮下來了,“我看小圓那丫頭跟着她也是學壞了!”
梁牧默然聽着,突然想起歡慶那張臉來。
她每日都十分勤快,捧着瓜果零嘴便早早跑來他書房裏,說要認字倒是真的只是認字,書裏說了什麽,她從來沒有問過。
吃沒有吃相,坐也是沒有坐相的——脫了鞋就直接盤腿坐榻上了,雙手捧着腳丫還前後搖擺,一會聞聞檀香一會又伸手去夠那放零嘴瓜果的瓷盤了。
梁牧自問打小就不算得是多好奇的人,他向來對許多事沒有追究的心情。可這個怪異的女子,卻無論如何每日都在挑着他的好奇。
他還記得他離開山莊前那一日,她坐在榻上,一直言笑晏晏的臉突地沉了下來,仿佛晴天驟然下了陰雨,出神地盯着面前書頁上一處,竟是連他說話也沒有聽到,更沒有同他鬥嘴了。
許久,她出聲問他,那聲音竟然也驀地有些啞,“這個字……是什麽?”
他随意瞥了眼,那是個“家”字。
“家啊。”她輕輕念着,眼中似是有了晶瑩,擡頭見他盯着她看,又一下笑開來了,把眼中的晶瑩笑得像夜裏的明星,“我是不是挺有長進?其實我認得這個字,就是随便問問你看看對不對……”
梁牧若有所思,騎着馬自然也比先前更慢了些。
“二爺,我們馬上就要到煙崞縣了,再往東走一個縣城,就是韓王的地盤了。”
他勒住缰繩,看着不遠處的城門,“煙崞盛産木材罷?”
“是了,煙崞的桃木十分有名,前些年林當家的來過這裏,山莊裏那些桃符都是從煙崞買的桃木給做的。”
梁牧點了點頭,“去找一家賣桃梳的,去看看。”
樊餘眼前一亮,“二爺是要送給玉小姐嗎?”
梁牧淡淡觑了他一眼,“樊爺管得還不少。”
“二爺……”樊餘癟起嘴,越發覺得自家二爺也和小圓一樣,都被那慶姑娘給染黑了!
沿着煙山古道再往東幾十裏,便是趙頫據守的河東之地,彭豐城。
趙頫脾氣暴戾,最容不得有人挑釁他,不過凡事都有例外,總有人會跑去老虎腦袋上拔毛,這個拔毛的人如今就是韓王趙頫手下的新軍師——楊子路。
楊子路是個奇人,倒也不是說他作為軍師如何聰明,能在趙頫身邊做軍師的人,智謀必然是高于常人。而是他生了這麽一副挑釁的性子,在趙頫身邊活下來了,還做了軍師。
沒有那麽點過硬的心理素質大約也不能為,算計得不甚完全,楊子路大約每日裏會收到來自韓王趙頫的起碼二十次威脅。
例如現在——
“楊子路!你也不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麽角色,這般語氣,你是同本王說話?”
不卑不亢,“韓王,營帳裏只有您和我。”
“混賬!本王身為韓王,便是将來雄踞天下的霸主!你天天與本王念叨,打張伯荊打張伯荊,我這耳繭子都給你磨爛了!”
楊子路施了一禮,“便是如此,韓王您也沒有聽進去我的話。張伯荊不能放,一旦放他便是要出事,他那心思的人……是韓王您稱霸最大的威脅。”
“本王不用你提醒!”趙頫長得人高馬大,眉毛深濃,眼睛狹長,配上下巴的一叢胡茬,顯得十分威嚴,渾身上下透着一股貴霸之氣——與宋王張伯荊不同,韓王趙頫出身名門,又自恃極高,他雖恨透了張伯荊,卻沒有十分将他放在眼裏。
“早要打,遲要打,他張伯荊遲早是我趙頫的刀下亡魂,他總有那一天要被本王親手殺了,如今讓他再撲騰幾天,又怎麽了?”趙頫冷哼一聲,“現在河東這邊的小諸侯,跟狗鼠似的撺掇鬧騰,不給點顏色看看,我趙頫的臉往哪擱?”
“既是蝼蟻鼠輩,又何苦急在這一時剿滅他們,到時候我們攻打張伯荊,他們又在身後使壞,豈不是兩面受敵?”
“更是因了這般,才要把他們斬草除根!”趙頫怒吼道:“你不要再說了!本王聽着厭煩,沒事就下去。”
“韓王啊,一意孤行……”
“滾!”
趙頫氣得砸了酒樽,桌案上放着的竹簡嘩啦啦給落到了地上,他刷地轉過身,看也不看楊子路,大步走向營帳內處。
虧他還花了番唇舌同楊子路說道為何要先滅小諸侯,想不到這楊子路竟是這般油鹽不進,白白浪費他的心思與口舌!
着實不長心眼!
楊子路從韓王的營帳一出來,就被韓王手下第一副将虞舒正給逮住了。
“韓王又罵你了?”
“他還是聽不進去。”子路嘆氣着搖頭,“再這般與河東的諸侯們糾纏下去,怕是要出大事,軍中糧饷也所剩無多……”
虞舒正看了眼周邊,除了營帳口幾個執戟郎中,并沒有多少人,于是壓低聲音道:“現在軍中糧草就已經告急了,有些兄弟們沒飯吃給餓得慌,跑上山打野味去了。”
“這……”
“怕韓王知道了生氣,如今這光景約莫還能再撐一段,但也支撐不了太久,韓王總歸要知道這事。”虞舒正眯起眼,看向遠處的群山,“河東這些諸侯狡猾得很,我們一開戰,他們就跑,這不就是在虛耗兵力嗎?可韓王那脾氣……”
看來軍中頭疼趙頫脾氣的也不止他楊子路一個,“我一向與韓王意見相左,若不是我恩師曾在營中做過老軍師,怕是韓王也不會忍我到今天。方才我與他又争執了起來,我看不消多久,他就要冷待我了。”
“你可是軍師,軍中沒有軍師,如何是好?韓王不至于這般糊塗罷?”
“韓王心氣甚高,一向是看不起張伯荊,将他們視作宵小。可韓王卻不知道,被他視作‘宵小’的人可是占着十幾座城池卻沒有出事啊。想想先前大大小小的戰役,從潞河打到這河東谷地,韓王他……”
“他一向如此。”虞舒正憂心忡忡。
兩人一同走了一段,也沒想出一個好招來勸勸韓王,到營口處便分開了。楊子路沿着大道又走了一段,望見了士兵們的營帳。他看到那稀稀落落的從不同地方升起的孱弱炊煙,走近一看,那些大鍋裏煮的有不少是樹根野菜之類,極少有幾個鍋裏能見到米。
他默然站着,神往形留,對來往士兵的行禮也沒有注意到。
還記得恩師在世,曾同他囑咐:“韓王剛愎自用,卻好歹是曾經韓國王室之後,一腔熱血,你要忍得耐得,留在他身側盡心輔佐。現如今為師風燭殘年是等不到他稱霸那一天了,你還年輕……”
想起恩師囑托,他眼眶有些濕潤,原以為恩師至少還會在身邊十年甚或二十年有餘,卻不料一場戰役便匆匆将他帶走了。
大約因着恩師的死,他內心的焦急也非言語所能表達,一度對韓王直谏又直言不諱,現如今想起來……真是大錯特錯。
長嘆一聲,楊子路雙手背在身後,一個人默然回了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