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個承諾
栎城。
宋王張伯荊的議事堂裏坐着三個人。
坐西面東,上首位置坐的自然是宋王,他臉色凝重,雙手攪在一塊默然盯着門的方向。
左首坐的是一位儒生模樣的人,寬眉柔目,一派溫和。右首坐着周德,與宋王表情有幾分相似,透着些沉思。
三人兀自沉默了一會。
宋王眯眼道:“你們怎麽看?”
左首那儒生聞言長出了口氣,未有作答。
周德看了他一眼,也是長出了口氣,搖頭道:“大王,此人……不可小觑啊。”
宋王悠悠點着頭,“周德啊,依你看,這個梁什麽來着……”他仿佛是一時忘了名字,嘶了一聲,“啊,梁牧,他這腦袋裏到底想的是什麽?”
周德微微搖頭,皺起眉陷入了思考。
那眉目溫和的儒生适時道:“大王啊,自古以來商賈之人便為人所輕,有甚者将他們稱為‘五蠹之一’,他們這些人啊唯利是圖,卻心思極深,機關算盡,正所謂無商不奸吶。”他說着看了眼宋王深以為然的表情,又繼續道:“這梁牧方才同大王你要走三個承諾,實在是狡詐之極,誰知道他會提出什麽樣的要求來……”
“是啊。”宋王聽到這裏也深深嘆氣,“可要是不許他,我們這些弟兄們沒幾天就得餓死啊,不許他,我們能怎麽辦?”
周德擔憂地擰緊眉,“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有一點是好的。”宋王說着用放在桌上的茶盅給自己倒了杯茶,“他梁牧跟我允諾了,只要我許他這三個承諾,他就不同韓王做交易。我們只要不惹毛了梁牧,他趙頫就得等着餓死,子良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那被喚作子良的儒生便是宋王身邊的謀策,子良是他的字,他姓張名合公,是宋王當初攻打栎城時候由周德推薦的謀士。
宋王張伯荊雖說如今已是雄踞一方的王,可到底當初也不過是沁縣一個小小官吏,要說官也是高攀了,充其量不過是個混混頭子,自然沒有讀過幾本書,連帶字也沒認多。這麽些年跟着兄弟們起事反魏,從趙頫營下走到如今……最為厭煩便是只能動嘴的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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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德曉得他這脾性,可收入囊中的城池越多,這讀書人的作用便越不能忽略,更不得輕視。于是在他無數次恰到好處的暗示之後,宋王總算是松了些氣性,把看不起讀書人的憤懑給壓回肚子裏去了。
也幸而張合公争氣,腹有詩書又能謀能策,待在宋王身邊四年有餘,深受其信賴。
子良微微一笑,“只怕現如今只能這般想了。”
三個人又兀自沉默了些時候,周德見宋王已然是開始閉眼假寐,便起身告辭:“大王,沒什麽事我就回去了。”說着又嘆氣,“再看看還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弄到糧食,有新的情況再來跟您彙報。”
“嗯,去吧。”宋王睜開眼,看到子良也站起身随周德出門,“子良,你等等。”
張子良回過身,“大王。”
宋王又輕輕嘶了一聲,一反先前凝重、深思的表情,他瞄了眼已經走遠的周德背影,帶着一臉仿佛有難言之隐的表情,微低了聲音問道:“你剛剛說的‘五肚’,是個什麽東西?哪五個肚?”
張子良一愣,随即立刻低下頭,行了一禮,答道:“這‘五蠹’的‘蠹’乃是蛀蟲之意,先學韓非曾寫過一篇五蠹之文,他将五種人稱為蠹蟲。”
“哪五種?”
“學者,言談者……”
“哦?”宋王聽了笑起來,“這是罵你們呢?”
張子良莞爾,接道:“帶劍者,患禦者和工商之民。”
宋王又聽不懂了,“患禦者?”
“指的是害怕從軍打仗而依附權貴的人。”
“不對呀!”宋王拍掌道:“這豈不是把你們都一塊罵進去了?你是儒士,你去挑了本罵你的書來看,這不是給自己找堵呢麽?”
張子良道:“大王,所謂兼聽則明,偏聽則暗……”
“行行行,你們這些文绉绉的脾氣。”宋王揮了揮手,一臉不耐煩,“那叫什麽韓非的,這麽罵人經商的,我們現如今還不是給人家坑了!我看啊,他九成九也給那經商的工商之民坑過,不然寫不出這文章來!”
子良一時無語,穩了穩心緒,轉移話題道:“大王,倘若那梁牧真在哪一天提出了要求,是否他提出任何要求您都要答應?”
宋王聽了,不假思索道:“我要不答應,他不給糧食,等着餓死啊?更何況,我要是許了諾又反悔,你讓軍中兄弟怎麽看我?天下人又怎麽看我宋王?”說着又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先假裝答應?”
子良笑着,微微一搖頭。
宋王又繼續說:“以他的心思,要是讓我先辦事再給糧食,能怎麽辦?”
“商人也講究‘信’字,以他如今在各國的聲譽地位,要賴賬怕是不會的。”子良分析道:“大王啊,今日我們與他這番會談,除了您,周丞相與我,便是梁牧與他身邊那小厮才知曉的事情了……”
宋王福至心靈,露出一臉愉悅笑容:“子良啊,你這點子一般人可想不出來啊。”
這剛剛聊得高興了,門外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喊,“主公!主公!我回來了!”
宋王皺起眉,往門的方向走近了幾步,對着外頭那風風火火、大步流星的武将斥道:“喊什麽?大呼小叫的,給誰聽呢!”
張子良一臉司空見慣。
馮柏進了門粗聲粗氣地撓頭笑,對宋王的斥責并沒有發出由衷的害怕,嘿嘿笑了幾聲,“主公,我這不是急着跟你回話呢麽,下次不了,下次不了。”
宋王板着臉嘁了一聲,“沒規矩。”
馮柏又笑,見他神色稍稍緩和了些,說道:“诶,主公,咱這回去,沒見着那什麽梁牧當家的,那山莊裏就一堆仆人和一個管家,仆人也沒見着幾個,我和殷通就跟他那管家聊了些時候。”
“他那山莊怎麽樣啊?”
“诶喲,可氣派了,門口那兩尊大石獅子給豎的,我瞧着比咱們這栎城王宮門口那倆還高點。”說着,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王八羔子,不就一個商賈!哪天爺不高興了,把他家給抄咯!奶奶的!”
宋王聽着冷笑,“抄咯?那他的糧食給誰去?你還想不想吃飯了?”
“把他糧食搶了,他一個商人能拿咱們怎麽着?”
“馮将軍,此舉萬萬不可啊。”張子良聽得荒唐,忍不住勸道,“今時不同往日,倘若這般做法,只會引來禍端啊。”
“馮柏啊,你當咱們還是那會在沁縣邊上那山旮旯裏占山的時候呢?”宋王說着拔高了聲音,“你當我們還是土匪呢?!”
“我……”
“你什麽你?你這人就是沒腦子,沖來沖去、喊打喊殺的,我們現在謀的是天下!最不能欺負的就是老百姓,知道麽?”他說着平了些氣,在上首位置坐下來,“行了,這事兒我得自己好好琢磨琢磨,你們都下去吧。”
張子良看了眼欲言又止的馮柏,搖了搖頭,退下了。
馮柏一只手摸着佩劍,往門口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宋王,神色有些猶疑遲鈍。
崩了會,宋王沒忍住,轉頭白了他一眼,“有話就說,像個娘們!”
這會,馮柏沒了先前進門時候的笑容,眉間擰成了個“川”字,宋王臉上并沒有怒意,他卻莫名現出一種由衷的害怕來,好一會,他才說:“主公,我這回……去那個什麽山莊,好像是見着嫂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