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慶哥兒
歡慶在梁牧書房裏待了兩個時辰,算起來是整整一下午,回房已是黃昏了。
她怎麽也想不到,挑選了一本最薄的書,不料是《左傳》!于是她一整個下午都在書房裏,聞着檀香讀《左傳》,假如當年那位恨鐵不成鋼的語文老師看到她今日,一定會欣慰異常吧……
語文老師。
腦海中閃過這幾個字的時候,她覺到一陣心痛。
這種心痛與這段時日一直萦繞她的心絞痛又是不同了,這種心痛真實悠遠,與那劇猛如暴風雨般撕扯的心絞痛一比,顯得十分淺淡。
不如就不要定義為痛了,說是難受更貼切。
歡慶看着自己身處的這一間房,那種悶苦的孤獨感又如潮水般侵襲而來。她從前是很喜歡中國風的,喜歡木制品,喜歡那些帶着古色古香的許多玩意。可她真的置身在這裏了,她又開始想念那遙遠時空後頭的日光燈,白淨的大理石地面,與那貼着地面移動會發出吱拉般撕裂聲音的金屬椅腳。
慘淡的燭光映照着她更為慘淡的臉,她伸手輕輕扇着那跳躍的燭火,“如果我現在也有一盒火柴,一根根劃了,是不是能看到你們了?”說着喉嚨口泛上來一陣酸,直沖鼻頭,“你們過得還好嗎?”
門外,站着端了膳食欲要進門的小圓,她身側是手裏拿着幾本書的梁牧。
靜靜站了會,他将書放在了小圓端着的托盤裏,返身走了。
小圓不知何故,疑惑地想了會沒有頭緒,只能怔怔看着一言不發的二爺走遠。良久,她回過身,在門口喊了聲,“姑娘,小圓給你送吃的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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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牧住的山莊位于栎城與彭豐之間綿延的山間。
這座山叫做丹丘山,因為山腰部分有一大片土地呈現出晚霞般的紅色,因此得名。梁牧的山莊就矗立在這片紅土地上,洋洋灑灑建了一大座,遙遙乍一眼看去,仿佛是一個叫做丹丘的大怪獸犯了調皮,吐出一截舌頭——這一截舌頭就是牧吟山莊。
梁牧作為一個勤快的生意人,并不會常住山莊。
歡慶不大了解他到底做了多少生意,想來這個時代的大商人也無非是做糧食、布匹之流的行當,從一處帶着貨物賣去另一處,放到她的認知裏,就是賺個“物流錢”。這會碰上了宋王韓王二虎相争的時局,以他那精明的腦袋,肯定也會染指兵器之流的業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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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古人生産力有相當的局限,可她從來不敢小觑這些古人的腦袋。
人心的詭谲難測與生産力水平應該沒有絕對的必然聯系,她在心裏下了結論,不禁又想起那個眉眼溫和卻毒如蛇蠍的女人來。
一消想起她,歡慶就心頭不快。
她用牙齒撕了口大餅,嚼了兩口,洩氣地把餅丢回了盤裏。
小圓癟着嘴看她一臉臭臭的表情,“姑娘是有什麽煩心事麽?”
她在這山莊裏待了快兩個月,與小圓是十分熟悉了,特別是建立了深厚的吃貨間的友誼,也因此她知道了不少關于二爺關于山莊的小八卦。
“這麽白待着太閑了,就沒點可做的事情麽?”看了眼被她撂在了榻上,躺得七橫八斜的幾本書,她深深嘆氣,“你們二爺何時回來啊?走了快一個月了吧?”
小圓捂着嘴笑,“姑娘是想二爺了嗎?”
說是想他,不是如說是指着他回來教她認字?總也算有點事做。
“不過姑娘這話可千萬不能讓玉小姐身邊的人聽到啊。”小圓擔憂道,“玉小姐的脾氣可不大好。”
“玉小姐?哪位?”
小圓杞人憂天般地看了眼房門,略微低了聲音道:“玉小姐是二爺的表親,我聽說是與二爺從小指腹為婚的呢。”
歡慶疑道:“從小指腹為婚?那現在為什麽還是玉小姐,不是你們的二爺媳婦?”
小圓給問住了,“我也不知道,二爺常常在外忙,許是沒有時間。”
“瞎說。”歡慶摸了摸下巴,“我瞧着是你們二爺啊,對她沒多少意思吧。”
“姑娘你知道?”
“可不是,我看你們二爺也不像是那種尊師重道啦,正人君子啦,或者什麽二十四孝啦之類的人物,這一類人物在這種亂世,可賺不了錢。”
“那怎樣的人能賺錢呢?”
“流氓啊。”歡慶直言道:“有大智慧的流氓就能賺錢。”
小圓忙搖頭,“二爺才不是那樣的人!”
“話說你們二爺為什麽要叫二爺呢?因為他是老二麽?”她突然提了話頭,說着也不知何故自己噗一聲笑開來,道:“哦不,我不能這樣講。唔,這樣問吧,你們二爺在宗親裏排行老二麽?”
“我也不知道,大家都這樣叫他。”小圓對歡慶的笑點理解無能,“姑娘,這……”
“別叫我姑娘了,聽着怪別扭,換個名兒。”
“呂小姐?”
歡慶搖頭道,“換個親切些的,在這山莊裏我就與你關系好一些。”她思索起來,“好像稱呼這一塊我不大懂,不如你叫我‘慶哥兒’罷?我覺得這個名詞不錯,挺牛氣。”
“……慶哥兒,好生奇怪。”
“有啥奇怪的。”歡慶得意道:“我可是脂粉隊裏的英雄!”
小圓與她相處了些時日,大抵也算是了解了她一些脾性,就沒有多說什麽,依了她道:“那我以後就叫姑娘慶哥兒了,這名兒要是讓二爺知道了,可要說道你一番了。”
“哼,讓他說,又不會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