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拜師
“姑娘?”修衣試探性地叫了她一聲。
她沒什麽反應,一動不動地還望着床頂。
修衣疑道:“姑娘?你可還能聽着我說話?”
又等了一會,她還是沒什麽反應。
小圓在一旁看着驚道:“她該不是疼傻了罷?”
“姑娘……?”修衣正要伸手去翻她眼皮,卻見得她悠悠轉過頭白了他一眼。
“有屁直接放行不行?非得玩這麽多前奏,讓誰都知道你要放屁嘛?”
“……”
梁牧沒有忍住,忍不住笑,第一次看到修衣這樣囧到滿臉通紅、瞠目結舌的模樣。
“你……”修衣怔了有一會還是沒能找出個句子跟她繼續說下去,他平日脾氣和善,為人又正直老實,冷不丁被她這麽一通搶白,不禁臉紅得像猴屁股似的,“你一個女兒家……怎麽這般說話?”
梁牧笑道:“你擔待點罷,她就是這模樣。”
那床上的女子又白了梁牧一眼,回過頭盯着床頂長出一口氣,道:“現在不怎麽痛了。”
說到病,修衣終于找回了話頭,輕咳了一聲,又問:“姑娘兒時可是有得過甚麽怪病或是大病?”
“哦,我小時候啊……”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發過一次很厲害的高燒,不小心把腦子給燒壞了。”
“……”修衣看了眼滿眼都是笑意的梁牧,“你從哪裏帶她回來的?”
“路上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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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甚麽?”
梁牧聳了聳肩,“忘記問了。”
“……”
修衣又回頭看那女子,不等他再問,那床上女子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茫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麽十分久遠的事情那樣,露出一種懷念而向往的目光,真切中含有一絲似有若無的悲傷。
在幾個人的疑惑中,她輕聲道:“我叫呂歡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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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衣最終因為跟歡慶的無法溝通而暫時放棄了對她的治療。
雖說隔三差五都要疼上那麽一遭,她對自己這毛病好似也沒有太在意,該做什麽還做什麽,該吃什麽還吃什麽,絲毫沒有因為小圓的勸說而動搖。當然,她也沒有忘記之前拜托梁牧要教她認字的事情。
她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拉着小圓去了庖廚,将幾個廚裏師傅給折騰好了一通,做出了一盤黃燦燦的小餅,聽她說,這東西叫“南瓜餅”。
歡慶捧着那一盤形狀各異的“南瓜餅”,一邊走一邊跟小圓說道,“小圓,說說看,你們二爺是個怎樣的人?”
“二爺啊……”小圓癟了癟嘴,“我哪敢在後頭說二爺的話。”
“哦?規矩這麽嚴?”她拿起一塊南瓜餅,遞給小圓,又道:“孝敬你一個餅,你再跟我說說你們二爺是個什麽樣的人?”
小圓躊躇地望着那個餅,剛剛她在廚房看着這姑娘做餅的時候就聞到那陣陣香氣了,咽了口口水,她搖頭,“小圓不能在背後議論二爺。”
“哦,不為一個餅折腰。”歡慶點點頭,目露贊許,又從盤裏拿了一個餅,“那麽孝敬你兩個餅,你說說?”
“姑娘,不是餅的問題……”小圓艱難地又咽了口口水,“二爺他平時對我們這些下人并不苛待,但他也不跟我們多說話,你要是非要問,恐怕只有二爺身邊的樊餘小爺能回答你了。”
“什麽?你們二爺身邊一小厮都成爺了?”
“樊小爺在二爺身邊跟随多年了。”
“行了,你也說不少了,還是吃個餅罷。”歡慶堅持地把餅遞給了小圓,“別沒事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
小圓幾經天人交戰,伸手拿過了那黃燦燦的小餅,咬了一口,酥酥甜甜,樂得直笑:“姑娘做的餅真好吃,小圓以前都沒吃過這樣好吃的!”
“可不是,再來一個?”
“嘿嘿,嗯!”
兩個人一邊吃一邊走,默默就到了梁牧書房外。
“姑娘,你要找二爺嗎?”
“嗯,是啊。”歡慶看了眼小圓吃得心滿意足的表情,“我先前跟他約好了。”
小圓眼看歡慶就要敲門,連忙阻止了她,“二爺的書房一般人不能随便進去,姑娘要不在一旁等一下,小圓幫你問問罷。”
“這麽麻煩……”她看了眼緊閉的房門,“要不然我再給你個餅,讓我進去吧?”
“……”小圓十分堅定,“這次不行。”
“兩個?”
“姑娘……”
“不用通報了,進來吧。”
這聲音淡淡的,沒什麽喜怒,卻莫名讓人覺得十分有壓力,小圓聽到就苦了臉,一臉小媳婦的模樣,“二爺,小圓錯了……”
“你下去吧。”
“是,二爺。”小圓畢恭畢敬地對房門行了禮,用一種依依不舍的目光看了眼歡慶……和她的餅,毅然轉過身,走了。
歡慶目送了她,看了眼盤子裏還剩下的四個餅,将它們擺成了一朵四葉草的樣子,推門而入。
梁牧正坐在榻上看書。
矮幾上放着一只檀香爐,輕煙袅袅,繞在他身側,看起來像是高空中圍繞在仙人身邊的雲霧一般,顯得他缥缈出塵。
她驀然想起那天他救下她時候的光景。
那時她剛跳了一堵牆,腿是軟的,腰好像也沒有那麽硬,感覺肋骨也斷了根似的,整個人散了架癱倒在一個狗洞旁邊哀嘆——早知道有狗洞這樣的天堂路走,何必非得跳牆闖地獄門!
一面咒罵,一面捋着身上的各種稻草,在她大力地拍掉自己胸口處沾着的一大堆灰的時候,她在煙塵滾滾間看到了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她面前,透過朦胧的塵土,垂落下幾绺質感極好的青絲,淡漠的表情裏微攜笑意,那一雙眼睛又透又亮,可好看。
她咧開嘴,用一種古代人眼裏“毫不知羞”的笑容看他,對他招手道:“嗨……”
現在想想當時他眉宇輕蹙,應當不是為着她一身狼狽,而是她一臉花癡罷。
收了回憶,歡慶擡起頭,按照一般劇本走向,這時候的梁牧大約是微笑着看她?她迎頭看去——他面無表情看着書,悠悠翻了一頁紙。
行吧。
歡慶端着盤子在他對面坐下,将僅剩的四個餅放在了矮幾上,“送你的小禮物。”
梁牧看也沒有看一眼,“無事不登三寶殿。”
“你答應過我要教我認字的。”
他仿佛才記起這檔子事,終于把注意力從書上移開了,瞥了眼那黃燦燦的四個餅,“拜師禮?”
她搖頭,“我說了不拜師的,就是小禮物。”
“拜師有那麽讓你不願意?”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古人尊師重道的迂腐程度。”她白了他一眼,“要拜了師,這得一輩子當爹伺候着,我可不幹。再加上,你長了這麽一張臉,我要是哪天腦子被驢踢了不小心喜歡了你,豈不就成了離經叛道、人人得而誅之的惡女了?”
他唇角勾起一個莫測的笑容,“古人?”
歡慶心頭一噔,“你是不是抓錯了重點?難道你的重點不該在‘我不小心喜歡了你’上面嗎?”
梁牧坦然道:“多的是如此的,我懶得計較。”
“……”歡慶伸手抓起一個餅咬了口,“你倒是個老實人。”
梁牧微笑看着她沾了油的手,“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是你剛說要送我的禮物?”
她坦然又咬了口餅,“你那麽有錢,怎麽會在乎這麽點小破玩意兒,總之意思一下就夠了。”說着,沾了油的手指在衣服上抹了抹,這動作讓對面男子的眉頭一蹙,她渾然不覺,“我們開始認字吧?”
梁牧一臉懶得與她計較的随意,指了指他書桌後面的那堵牆,那裏齊整地站着兩個大博古櫃,綿延了整面牆。有許多本書,東一處西一處地放在那些櫃格子裏,與身邊名貴的玉石、沉木擺飾一比,顯得尤為驕矜。
“你去選一本看。”
歡慶走到木櫃旁邊,先是摸了摸那圓潤的木緣,“這時候就能把木頭磨得這麽圓滑了,摸着好舒服。”她贊嘆着,轉眼看到一只獅子狀的四不像神獸,潔白透亮的玉映照在她眼睛裏,仿佛是一個碩大的金元寶那般熠熠生輝。
“這叫什麽來着,哎喲一下子把名字吃下去了,這就是那個只吃不吐,有嘴無肛的那個玩意兒罷?”
梁牧對她的形容不置可否,答道:“貔貅。”
她聽了一拍腦門,“哦對!貔貅!只愛吃金銀財寶的那主兒。”摸着那玉貔貅光亮的腦門,想起從前自己看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知識,“這貔貅是吃了甚麽就顯出什麽色,你這貔貅一定是吃多了玉。”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那是。”
她依依不舍地又摸了摸玉貔貅的腦袋,轉眼又看到一只金光閃閃的貔貅,耀武揚威地坐在她頭頂斜上方的木格子裏,通體呈金,特別是那一對羽翼與頭上的一只角,刻得極為精細好看。
歡慶一時呆住,“這……”
梁牧有些不耐她對這些玩意的興趣,聲音略微冷了,“讓你選書,不是讓你看貔貅。”
“不要這樣冷酷地對待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可憐人好嗎?”她毫不在意他語氣裏的冷意,繼續望着那貔貅,“在書房裏放這些就真能賺錢了嗎?”
“那麽你以為?”
“我以為?”歡慶回頭好笑地看他,“難道你以為你這些財富是靠着它才有的麽?”
梁牧默默望了她一會,突然發覺她今天又換了發髻,這回是單螺髻了,額邊兩側垂落着不少碎發,那簡單幹淨的木簪子一頭紮進青絲,與她不管不顧的神情有七八分相似的氣質。
“我以為你選好一本書打算要認字了。”
“好吧。”
她聳聳肩,随手從就近的櫃格子裏拿出一本書,那上頭的字體以她現有的認知來看,大約是篆書?可看起來好似比篆書容易看懂些,起碼那個“王”字她認得,不過“王”字……除了甲骨文體,她興許都認得吧。
這麽一想就氣餒了,癟了鼻子嘴巴,走到梁牧對面把書放在了矮幾上。
這一放,她又看上了那只檀香爐。
“诶,這檀香爐是青銅做的嗎?是不是用了好久了?看起來發亮了,好看。”她眼睛又發出透亮的光芒來,伸手去摸那香爐蓋子。
沒摸到。
他合攏了書打了下她的手,“你一直都這般不認真麽?”
“認真能吃嗎?”她摸了摸并沒有打痛的手,還是很想去沾染沾染那小巧精致的香爐,又怕面前這個陰晴不定、看不出喜怒的人突然就拒人千裏不好說話了,于是作罷,攤開了手裏的書,“我們開始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