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六章
國師住得偏僻, 樸素的院落與金碧輝煌的宮殿們格格不入, 就如一只灰麻雀闖進了鳳凰窩,便只好可憐巴巴地縮在角落裏。但這也勝在清淨,皇宮重地能開辟出一座如同山間小居般的住所其實并不容易。
白石小路點綴在花圃中, 遠遠地便能看見栅欄外栽了許多果樹, 一個棉袍童子正蹲在樹下撿果子,時不時哼兩句歌,觀其模樣和宮內其他死氣沉沉的仆從更是不一樣。
撿了滿懷果子,童子高興地起身, 剛要推門而入,就見幾個生人緩緩行來,竟是差點驚掉了下巴, 哆哆嗦嗦地喊道:“國,國師,有客人來了!”
他們這地方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個生人,平日吃穿用度都是自給自足。國師喜歡栽花種草, 後院的田地也都是他自己打理, 也就是不會織布,年末才讓宮中送些衣物來而已。能尋到他們家的人, 都是皇帝允許的貴人,童子想破腦袋也不明白這一行人有什麽稀奇。
國師似乎是剛侍弄完田地,褲腿卷至膝蓋上,真真的滿腿泥點子,聽到消息碎步跑來, 看着栅欄外站着的三個人,也是愣了一瞬,“你們是何人?”
晏重燦想過無數種國師的模樣,此刻看着他臉上的泥點,驀然生出了幾分親近之意,恭順道:“晚輩冒昧前來,着實打擾。只是事關重大,可否進屋一敘?”
“罷……”他撓撓頭,還是答應了“紙兒,帶客人進屋。”
等他們喝完一壺茶,把自己收拾幹淨的國師才施施然走了出來,他們此時才看清楚他的樣貌。他身量不高,很瘦,長相亦是樸實,只有一雙眼,精光深藏,通透智慧,倒像是點睛之筆,将一副白紙點得滿是光輝了。
随意搬了張凳子,他便坐了下來,還揮手讓紙兒拿點吃食,把人支走了,他面色一沉:“一個升凡者,兩個修真者,找我這避世者有什麽事?”
說罷,看他們還很是拘謹,他又稍緩表情,道:“我的禁制,無人能開,說便是了。”
晏重燦點點頭,沉默幾息,鄭重道:“不瞞前輩,我們是由開荒者的故土而來。”
話音剛落,國師手中的茶杯竟是被他轟然捏碎,跌落的瓷片叮叮當當,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你……你們……”
“前輩……”晏重燦看出他的震驚中還含着一絲怯意,不禁柔聲将他喚回現實,條理分明地從頭說起。
謝璘也是第一次聽這些事,除卻好奇外更多的還是感動,他本以為自己帶他們來了後走開避嫌就是,沒想到晏重燦卻視他如自己人,此般秘密也能令自己知曉。不過……他知道也僅是知道罷了,于他也沒有更多的意義。
國師面沉如水地聽着,僅從神态卻是無人能看透他的心思,待聽到驚雷天鷹已身隕,才終于露出一絲怆然來。
“神族盡隕,輝煌皆散,悲哉……”
晏重燦笑道:“金虛聖雀尚在,驚雷天鷹的傳承也已結束,前輩不必過于神傷。
“滅世之危我曾見過,為此我們颠沛流離,如喪家之犬般被趕出故鄉。我本已忘卻前塵,天道卻還不願放過我,神遺之民,終歸也只是遺民罷了。”
晏重燦心下一冷,正要勸慰,就聽司決道:“天道指引,必有其理。”
“哈哈哈哈哈……當初因天理将我等抛棄,現在又因天理要我等援手,這是哪來的天理?”
“……前輩你……”
國師哼聲道:“閉嘴。”
司決冷然起身:“告辭。”
晏重燦:“???”
顯然國師也被他驚着了,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你這是幹嘛?”晏重燦扯着他的衣袖傳音。
司決沒有回答。
劍氣凜然,以精準又霸道的力量斬破屋中禁制,連同國師的身軀,一切都在他的劍下化為齑粉。
這時他才啓唇:“一縷神魂不配當此重任,若前輩執意如此,我們大可另尋別路。”
晏重燦和謝璘已經瞠目結舌。
而司決已經轉身欲走。
一道如雷的聲音霎時響徹耳際:“你既能看穿我的分|身,便值得我親自一見,留步罷。”
直到此時,司決才露出一絲幾不可察的微笑,安撫地拍拍晏重燦的肩膀:“無事了。”
難不成……他剛才其實是因為“閉嘴”兩個字在幫自己讨回場子?晏重燦眨眨眼,心裏有些甜又有些哭笑不得。
司決回身後,方才被長劍斬破的房屋又重新構築了起來,就連桌上剝開的果殼也沒落下,一點點回歸原樣,仿佛方才什麽也沒發生過。
“你很好。”一個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桌前,對着司決說道。
他和方才的分|身長得一模一樣,但威壓卻截然不同,晏重燦被他壓制得心口發堵,半晌才緩過來。此時他才知道自己為什麽總覺得不對勁,也終于理解了皇帝當時為什麽說國師願不願意見他們,他也管不了。
“你是如何發現的?”國師又問。
“以心魔煉作分|身,前輩好手段。”
“你竟連這也能看出來?”他現在是真的驚訝了“我倒不知故土還能有你這樣的人物,不枉我為你結束閉關。”
“修行無數年,前輩若依舊怨恨天道,心境大起大落,即便不是分|身,在下也但走無妨。”
“倒教你看了笑話……”國師面上閃過一絲尴尬,搖頭失笑道“不錯,我早已參透天道,只是升凡者到底與修真之人不同,我只得常年閉關才能活到現在。從前的心魔都被我煉作了神魂的一部分,平日便由它們出來替我生活,不想竟能被你一眼看出。”
晏重燦趁機問道:“那此次滅世之危,前輩可有什麽頭緒?”
“這……”國師一頓,眼中精光綻綻,腦中不知繞了多少個彎,終是坦然道“當初我們從故土離開,帶走了許多神器,建起擁華城後到現在,卻只剩下了一件。與故土有淵源的,便只有它了。”
不等晏重燦繼續問,他就主動補充道:“當然,它現在被奉為國寶,僅我一人,無法做主。”
這就麻煩了,晏重燦心道。
最初的遺民只有國師還在,現在擁華城的人都不知過了幾代,對所謂的故土不可能有多大的感情,怎麽可能為了一個所謂的“滅世之危”而将國寶拱手相讓。更何況……如今擁華城自身難保,不知哪一天狼霄城的火就會燒過來,哪有閑心管其他小世界的存亡。
司決也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多謝告知,我們改日再來打攪。”
此言一出,其餘兩人也跟着起身告別。
回去的路上晏重燦一直悶悶不樂,被司決捏了捏手才緩過神來,“現下如何是好?”
他想回家想得不得了。
“會拿到的。”司決說。
謝璘看氣氛有些凝重,忙笑道:“那國寶我也聽過幾回,不過是個無法使用的神器罷了,擁華城幾度遭劫,也并非靠它扭轉局勢,着實名不符實。你們留在城內,想辦法立幾件大功,再讓皇帝賞賜下來便是。”
“立功豈是一朝一夕……”
謝璘搖頭道:“你可看清過眼下的局勢?鲻曜城內亂已久,狼霄城派親兵出征,城中防備空虛,又恰逢城主震怒,軍心不穩,已是危急之秋。若我沒猜錯,十年來裁決者也早已被司首領收入囊中,不受四城控制。而大桑天城是司首領的舉薦地,必會因此遭到陳延頃的遷怒,只能狠下心來包庇司首領,說不定還會趁機去分一杯羹,對狼霄城落井下石,以此得到裁決者的認可。”
說到這裏,謝璘揚唇笑道:“而擁華城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打起來的三城雖以狼霄城實力為首,但二打一總是不足,此時誰得到擁華城的幫助,誰便離一統四城更近一步。換言之……”
晏重燦瞬時了然:“擁華城此時才是最大的危機。混戰中誰都有可能結盟,調轉槍頭,争取更容易得到的利益。”
而看似置身事外的擁華城正是讓他們同盟的首選。
想明白了,晏重燦立時升起一股寒意,“您的意思是說,我們只要與擁華共進退,挺過這次,神器便大有可能被陛下賞賜下來。”
“正是如此。”
雖是車到山前必有路,晏重燦心下一松的同時亦只能苦笑,這一切談何容易呢。
心事重重地回到謝府,司決把門關上,摟着晏重燦坐到床上,伸手撫平他的眉頭:“莫憂心。”
晏重燦順勢枕在他的肩上,蹭了蹭,聲音沉沉的:“我知道。只是……生殺大事,如何能讓我們左右?修真之人又怎能參與戰事?我們當真要為一件神器而殺人無數麽?”
這不合常理,更不符合他的道。
司決輕笑,側過臉輕吻他的臉頰:“小心執念。有我在,定不會令你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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