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八章
圍獵秘境是一片探不到邊際的巨大平原,它的地形多變,從南至北各有不同。崔鯉去過許多次了,所到之處最遠也不過是千裏之外的長越森林外圍,再往後即使是熟練他也不敢輕易嘗試。
入口的凍原看上去便茫茫無邊,殘破的綠色如一塊漏洞的綠緞子鋪在大陸上,其上怪石嶙峋,湖泊東一處西一處,隐隐能看見天邊露着尖的雪山頂。晏重燦緊了緊衣領,取出一件裘衣給天倪仔細披上,他倒不怕嚴寒,破鸾鳥卻因為修為不高剛入秘境便凍得嘴唇發青了。
崔鯉站在高處,廣闊景色盡入他眼底,觀測完狀況他輕松躍下,語氣輕快道:“今天這裏沒什麽動靜,我們抓緊時間繼續往北走。”
半晌,見晏重燦還沒動,忙催他:“別看了,凍原妖獸稀少,全是低階妖獸,沒人想要的。”
“焰狐一般在哪?”
崔鯉訝然地挑了下眉,“你想找狐貍?那可太遠了,我可懶得去。”
晏重燦默然片刻,問:“此行你有何打算?”
“四下轉轉,運氣好說不定能碰上上品妖獸,若遇上分影堂的人,還能在他們手裏搶到幾顆人頭,這就賺了。”
看來這事兒他還做得不少……晏重燦面色如常繼續道:“從分影堂手下搶人,不會出事?”
“這兒又不歸他們管,各憑本事罷了,你把他們殺了也是沒人找你賠命的,頂多記幾天仇……當然,也沒什麽人敢動他們。”崔鯉摸着下巴,突然瞪了他一眼“廢話怎麽這麽多,別耽誤我的時間。”
晏重燦便慢悠悠跟在他後面,“我一直想問,為何你會願意帶上我們?”
“要不是為了幫着老頭兒賺錢,我才懶得帶隊,麻煩死了。至于你和這……”崔鯉頓了一下,似乎是在考慮說不說出真相,但他性子本來就直,幹脆就直說了“這只破鸾鳥,看着也沒什麽手段,帶着還輕松些。只要你們別給我惹事,我們兩天就能回家。”
天倪聽見他說破自己的身份,立馬縮到了晏重燦身後。
崔鯉好像背上長了眼睛一樣嗤笑:“放心,我對你沒興趣,況且我們還立了血誓呢。不過你得多小心了,別被別的妖獸吞到肚子裏去。”
“我會聽從你的安排,但我必須去尋焰狐。”晏重燦安撫地拍拍天倪,對着他肅然道“非去不可。”
“嘿你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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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無拖累你的想法,待你原本的計劃結束,我會自己去尋。”
崔鯉回頭看稀奇一樣看了他半天,莫名其妙地問:“你到底要找那狐貍幹嘛?”
“……實則是尋人。”
“你相好的被困在裏面了?”
晏重燦面色一紅,艱難地擠出話:“你不要瞎猜。”
“再說吧,”崔鯉再瞄他一眼,又轉回身繼續帶路“如果這一路還順利,我就帶你去焰狐的老窩。”
晏重燦立即雙眼閃閃地點頭:“謝謝你。”
崔鯉一臉肉麻地擺擺手,自顧自小聲囔囔:“還是撿了個麻煩。”
這片凍原實在大得誇張,如他們這樣全速趕路走到天黑也沒能出去,其間還遇到了其他幾夥人,起初是想偷獵天倪,好在都和崔鯉是老熟人這才打消了心思。晏重燦時時刻刻都提心吊膽,走在哪裏都覺得危機四伏,就沒有能放松的時候。反觀崔鯉簡直就像走在自家後院,從頭至尾都是一貫的吊兒郎當走姿,一把大刀扛在兩肩之上,倒有些像他在話本裏看過的孫猴子。
行至深夜,他們方看見了一絲地形的變化,崔鯉扛着刀帶着他們鑽進了突兀出現的洞穴。此地的洞穴不像山洞那般雄偉,多半不過是地上或小丘上開了個小口,從中鑽進去卻是另一番新天地。
“就在這裏休息吧,你的鳥看着都快死了。”
他指尖一搓就地生了一叢火,懶散地靠着牆壁打趣。
天倪這下聽出他在罵自己了,好在還記着晏重燦說的不許說話,便依舊板着臉沒理他,崔鯉只得自認是自讨沒趣,徹底安分下來。
三人圍着火堆吃了點晏重燦帶來的妖獸肉,吃得最開心的還是天倪,她早餓了,雖然路上啃了點東西吃,但怎麽也不解餓,這會兒可謂是大快朵頤,大半的肉都進了她的胃。
晏重燦便微笑着看她吃,想來她作為兇獸也很久沒吃上肉了,那些抓她的家夥……他的眼中寒芒驟閃。
崔鯉也饒有興趣地打量他二人,幽幽八卦:“你和她難道也是……?”
“不是。”晏重燦沒等他說完就打斷道。
“那真奇怪。”崔鯉皺皺鼻子,還想再說兩句,卻突然抱着刀躍了起來“誰?!”
晏重燦也應聲站起,就見數道人影迎着火光出現在洞口,他們穿着統一的黑衣,領口繡着金線,腰帶是簡單的水紋。
看見是他們,崔鯉又坐了回去,眼皮耷拉着,完全沒把他們放在眼裏:“我還道是誰呢,原來是你們啊,不知有何貴幹?”
“又是你,”領頭的男人眉頭皺起,打量了一番洞內的人,最後将目光凝在晏重燦身上“這是誰?”
“自然是我的人,幹幹淨淨,清清白白。”
“什麽名字?”
晏重燦忍着改名的沖動盡量自然道:“晏小玉。”
聽到名字他們互相低語了一陣,朝他招了一下手:“出來。”
“為何?”
男人不耐道:“讓你出來就出來。”
“什麽時候分影堂也這麽不講規矩了?”崔鯉譏笑。
領頭人冷冷瞥他一眼,并不管他,只叫晏重燦出去:“趁我們現在還好說話。”
晏重燦回頭給了天倪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如言走出了洞口,身體剛出去就從右面射來了一道罡風,被他敏捷地側身躲過,不禁好笑:“這就是諸位的‘好說話’?”
數人說話間便已團團圍上,劍架在一起,所用力道讓晏重燦喉間生疼,又想起了清晨那個夢,險些再次窒息。
“我問你,來秘境的目的是什麽?可是為了找什麽人?”
晏重燦眼中掠過一道寒光,語氣卻平平穩穩:“來此地的人不都是為了打獵麽?還是分影堂的朋友另有高見?”
“既然你要裝傻,那我就直說了……”劍抵得愈加用力,幾乎在白皙的脖頸印出血痕“司決在哪?”
“不認識,你們問錯人了。”
男人啐了一口,牙齒咬得格格響:“識相一點,不要逼我們動手。”
晏重燦展顏一笑,譏諷道:“諸位現在可不像沒動手,刀都架在脖子上了,我還沒那麽好脾氣。”
“你!”
領頭之人的劍上充斥着迫人的靈力,似乎馬上就要割下去了,卻突然被邊上手下按住了劍柄。
“頭兒……說要活捉……要小心些……”
晏重燦眯着眼看他們小聲讨論,只模模糊糊聽見了幾個詞,大體上卻也知道了是有人要活捉自己,只是不知那人是顧玉書還是藏頭匿尾的城主。
他們也不用神識傳音,分明他們修為也差不太多,卻好像十足地看輕了他,這樣的事連多加隐藏的想法都沒有,大概是真以為自己拿準了晏重燦。
“反正只要活的,先問出人的下落再說,留口氣就行了。”男人不耐煩地将手下推開,吊着眼看向晏重燦“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還是不說?”
晏重燦好似妥協般點了點頭,見他們眼神發光,便頂着乖巧的表情,斬釘截鐵道:“不說。”
“不識好歹,帶回去!”那人眼睛一瞪,粗聲粗氣下令。
他話音剛落晏重燦便以指尖夾劍,自下迅速擠出了包圍圈,頸上幾道方才蹭出來的血痕頃刻間就複了原。分影堂的動作也極快,不待下令便又合圍了過來,靈力織成一張沒有死角的網。沒至腳踝的草皮随罡風掀起,晏重燦迷了視線間只覺面頰一痛,竟是又割出幾道血口子來。
“你們也太不懂禮數了……”晏重燦抹去流到下巴的血液,連療傷的功夫都沒有便又連躲了十餘劍“這樣請客人,可沒人願意跟你們走。”
“嘴皮子倒是利索,就怕馬上要沒命說了!”
晏重燦借助草屑的掩護仿若幽靈般飄至他身後,“我卻是記得有人說要活捉我呢。”
語畢,長劍終于出鞘,這是在司決的地獄教學中苦練出來的一劍,他拔得迅捷無影,幾乎是在出鞘的一剎那便已形成攻擊姿态,這人只聽見铿然一聲胸前便已被洞穿,低頭卻連劍尖都沒來得及看到,眼中只剩下一個拳頭大的血洞。
洞內,崔鯉翹着二郎腿坐在火堆邊欣賞戰況,瞥見這幕立即暗贊一句:“好招!”果斷有力,精準快速,絕對是一劍一劍用血淚練出來的。
一對十于現在的晏重燦來說是幾乎不可能的事,自他用出其不意之勢殺了第一個人後他便不再游刃有餘,幾番都險些被人直擊要害,但他的面色卻始終不曾狼狽。
冷靜,十足的冷靜。
所有人的路線與招式在他眼前連成一條條線,再延伸至他們将要去往的位置。這也是他曾練習過的,通過對手的招式推斷出他們的下一步行動。司決教導的當日,只是閉着眼一動不動地站着,卻能在他逼近的剎那間出招抵擋,其精準度就是呂赓雅也大為驚嘆。
司決說:“一切皆有跡可循。”
“十招內必有路數。”
靈力時常就像暗流湧動,晏重燦深吸一口氣,神識順着眼前想象出來的線仔細探索,深切感受着靈力的波動,邊躲避他們層出不窮的殺招,邊構想着他們期望中的流向。
驟然間人們的動作就好似放慢了,一招一招在他的全速分析中盡皆拆開,那些混亂的線就在神識收回的剎那變得根根分明。
晏重燦咬牙隐忍,瞄準一個空位迎着激射而來的靈力飛躍而上,胸膛綻出血花的同時他終于又出了第二劍。
靈力将劍氣分作數十道利刃,在衆人剛踏出一步時便準确貫穿了他們的喉嚨,就好像那些劍氣早已未蔔先知地在那等待着他們,連躲避的時間都幾近于無。
這是誰也沒有意想到的一招。
原以為的天羅地網最終竟是敗給了他們自己。
分影堂十人盡數倒下。
晏重燦一下也沒了氣力,搖晃一下,癱坐在地。
崔鯉這才慢悠悠出來,他随意踢了地上的人一腳,“啧”一聲,大刀在他手中便幻化成了數個刀影,晏重燦眨一下眼睛的時間,那些分影堂的人就連屍體都七零八落了。
晏重燦目瞪口呆。
“沒死幹淨,”崔鯉扛着刀朝他努嘴“要殺就殺得徹底點。打完了就進來休息吧。”
“嗯……”晏重燦沒有問他為什麽不來幫自己,他很清楚答案,是因為崔鯉想試探自己的實力。如果他真的不濟了,崔鯉必不會見死不救。
撐着劍起身,他喘着氣回到洞穴裏,天倪小心翼翼湊上來,看其眼睛竟是都哭過一場了。
天倪指着崔鯉小聲控訴:“壞壞,不讓我出去。”
“乖,他是為你好。”晏重燦擡手想給她擦眼淚,這才發現手上全是血,只得用還算幹淨的衣袖給她抹了“我沒事。”
崔鯉好笑道:“她對你可真是情深義重。”
“……她還小,你莫要胡思亂想。”
“行了行了,你還能自己療傷麽?”
晏重燦試着催動了一下靈力,果不其然就感受到了一股劇痛,只得苦笑着搖頭:“沒力氣了。”
“拿去,吃兩粒就好。我看了,傷得不重。”崔鯉給他扔了一個小瓷瓶。
“多謝。”
等他吃完藥,準備打坐時,崔鯉狀似無意地道:“你到底是誰?分影堂為什麽要抓你?”
晏重燦沉默地吐納,半晌才語氣真摯地開口:“抱歉。”
就這麽一會兒,又是道謝又是道歉,崔鯉簡直哭笑不得,托着下巴拉長了聲音:“你啊……真是個大麻煩。”
晏重燦正準備組織措辭再道一回歉,就聽他又道:“好在我這人生平就不怕麻煩。”
晏重燦:“……”
之前還說覺得帶隊麻煩死了的人是誰啊!
“他們想殺了你老相好?”
晏重燦徹底沒辦法安心打坐了,無奈睜眼:“只是朋友。”
見他并不反駁“想殺了”這三個字,崔鯉了然地點點頭,雙手枕在腦後,惬意地烤着火,砸吧砸吧嘴道:“你這次運氣好,來的是分影堂底層的人,這才連要殺的人在哪都不知道。我看,你相好……你朋友兇多吉少哦。”
晏重燦垂下頭,沒再出聲。
“唉,這不是還有我呢。我看你要是沒我真不行,等這件事結束,出去了報酬我們二八分,你二我八,不講價。”
“好。”晏重燦笑眼彎彎。
崔鯉大爺一樣翻了個身,臉竟是悄悄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