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六章
紫來樓是銀臺城最大的酒樓,數座樓宇織成一張扇形的網,以浮橋相連,橋下雜莳的瓊花碧草閃着熒光,如同一片漲潮的星河。
顧玉書看起來是常客了,夥計們見到他便殷勤地招待,領着他們到了風景最好的座位,不消吩咐便上了一壺上好的酒。
“小朋友喝不喝啊?”顧玉書拈着玉杯沖晏重燦笑“看這小臉長得多漂亮,都能當下酒菜了。”
晏重燦第一次聽到能把“秀色可餐”說得這麽瘆人的,着實不知道顧玉書到底什麽意思,還沒想好回答,就見他又堅強地開始調戲司決了。
“你先回吧,尋魏蘊交接一番。”司決一筷子抵在煩人精的手上,垂眸溫聲細語。
“那你……”
“無妨。”
猶疑了一會兒,覺出司決是真的想讓他先走,便一步三回頭的真走了。
等人影完全消失了,顧玉書托着下巴笑嘻嘻:“你們師兄弟感情真好,我還從未見過你這副模樣。”
“與你無關。”
“死人臉可下不了酒,我大發慈悲先敬你一杯,好歹給我笑一個嘛。”
盛滿酒的玉杯已然遞到了面前,司決掀起眼皮,唇角微揚,被燭光映得變淺的眸子如結了一層薄冰,裏面凍結着令人發寒的冷漠,不懼人血亦不近人情的冷漠。顧玉書愣了一瞬,手裏的杯子顫抖間乍現兩條裂紋。
他剛要縮回手,司決便起杯與他輕輕相碰了一下,“顧生死簿,十年已逝,我還是從地獄回來了。這杯酒,便當你給我洗塵罷。”
顧玉書明豔的臉上笑容依舊,只是這笑卻尴尬又局促,他以為他早忘了恐懼是什麽感覺,卻不想在這普通的夜晚,所有舊事便再次席卷了他的腦海。
櫃臺前圍了一圈結賬的人,晏重燦等了半天才擠進去,詢問了存金商會包的房間在哪,轉身時正好看見盧南夫提着酒在上樓。
“盧大哥!”晏重燦熱切追上去“可是要回房休息?”
Advertisement
“是小玉啊,你們逛完了?”盧南夫面頰通紅,醉眼昏花地瞅着他“那木頭臉小子呢?”
強忍着忽略掉小玉兩個字,晏重燦擠出和善的微笑:“他還有些事,讓我先回去。”
“哦,那你可要小心了,銀臺城單獨行動的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盧南夫在他耳邊苦口婆心。
“……謝謝盧大哥,但他真的有事。只是我還不知我們的房間是哪間?”
盧南夫撓着頭想了會兒,“似乎是南三十二號,你先與我去見會長分了錢再說。”
過了兩座浮橋,最大的房間便是魏蘊的地方,還未推開門就聞到了沖天的酒氣,盧南夫敲了會兒門也沒人應,幹脆強行推開了。裏面歪七豎八的躺倒了一片,魏蘊撞撞跌跌地倚着桌子,見到來人還滿意地打了個嗝,“你,你們來了啊,繼續喝!”
“你們走後我們又和其他店接了個大單,已經慶祝許久了。”盧南夫向晏重燦小聲解釋完,又揚聲喊“會長,是小玉來了。”
“我看得見,嗝,還沒算好,錢待明日再結,先來喝酒。”
盧南夫:“酒已經買來了,自然要喝,玉小哥兒一起來?”
“……多謝,但我不勝酒力,先行回房了。諸位盡興。”晏重燦拱手行了個禮,迅速退出門去,盧南夫呆愣片刻,嘟囔了一句小白臉,便沒再管他。
将門合上,晏重燦搖搖頭,心道在銀臺城恐怕沒有幾個人是真正清醒的,魏蘊初見時還是冷靜精明的人,自來了這後便愈發像個瘾君子了。
他們的房間很偏,但勝在清淨,四下檢查了一遍,再設了個陣法,晏重燦才松了口氣,小心地拿出了妖獸球。
灌入神識,令妖獸球解禁,紫光瞬時照遍了整個房間,待光散去,他緩緩睜開眼,果然地板上正坐着此前的那個破鸾鳥。她看上去狀态很不好,赤着的身體瑟瑟發抖,翡翠般的眸子滿含恐懼和哀求。
“別害怕,先穿件衣服吧。”晏重燦捂着眼睛從戒指裏取出他給姐姐買的裙子,小心地湊近了放到她身邊。
好在她靈智雖低,但還是會穿衣服的,窸窸窣窣穿了半天才慢慢爬到他腿邊。
“來,坐這裏。”晏重燦溫柔地握住她的胳膊,讓她坐到圓凳上,看她發幹的嘴唇又忙倒了杯水“會說話麽?你叫什麽名字?”
“……”她試探着端起水杯,看着晏重燦的眼色小心地喝了口清水,半晌才點了點頭,語氣生澀得像個小孩“會……會,阿姆說,說我叫天倪。”
“天倪,真好聽。”晏重燦本就生得好,眼神又時刻都是溫柔的,似乎總能在對視時融化對方的心防“你知道怎麽回家嗎?”
天倪雙眸瞪大,結結巴巴:“回,回家?我,回家?”
“當然了,我會送你回家的。”
他本以為這只飽受折磨的破鸾鳥會高興,都準備好迎接她的笑容了,手背卻猝不及防落上了幾滴眼淚。
天倪癟着嘴淚如雨下,毛茸茸的眼睛如被碎了的湖泊,揪着他的袖子瘋狂搖頭:“天倪不要回家,他們,他們還會抓我的,阿姆不要我了,他們說,我是掃把星,會把壞人招到家裏,回家就要砍了,砍了我的翅膀。”
“天倪什麽都,都可以做,不要趕我回家。求求你,求求你。”
晏重燦眼圈幾乎是立刻就紅了,任由袖子被她緊緊揪着,嗓子裏擠滿了話,終是說不出一個字,只好輕而溫柔地撫摸她的發頂,等她漸漸平靜下來,方認真道:“好,我們不回去,你不要哭,不會再有人抓你了。”
破鸾鳥只是将信将疑地抽鼻子。
又翻出一些吃食,晏重燦一樣樣放到她面前,督促她趕緊吃,看着她終于放松了一點,柔聲問:“你多少歲了?”
天倪睜着無辜的眼睛看他,似乎是不明白意思。
“你出生多少年了?”晏重燦只好換一個方式問。
她從食物堆裏抽出空掰手指:“唔,十四年了。”
“……這麽快就要成年了?”
天倪歪了歪頭,腮幫子像倉鼠般一動一動,總之還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麽的。
大抵破鸾一族生長格外快吧,晏重燦心道,但想着她現在也不過十四歲,心中又軟得一塌糊塗:“你可有什麽想去的地方?”
這下天倪很快就搖頭了,身子繃緊,顯然是怕這個新主人改變主意要把她扔了。
“好吧……那你便先跟着我。”
說着,晏重燦也在暗暗作着打算,如果不出什麽變故,天倪也的确是個沒有異心的人,把她帶回虛界也未嘗不是個好選擇。反正到那裏有的人是照顧她,總比呆在他邊上要合适得多。
那廂司決結束了漫長的酒局,推門而入看見的就是自家師弟和那只破鸾鳥興高采烈玩着拍掌游戲的幼稚場景,不禁頓了在原地:“……”
“回來了?快快快,和你介紹一下。”晏重燦拉起還舉着手戀戀不舍的天倪“這就是我師兄司決,字我寫給你看過了,現在他也是你師兄,快叫他一聲。”
天倪一臉天真爛漫:“師兄!”
司決:“……”
“她叫天倪,暫時得先跟着我們了。”晏重燦看出他的不悅,突然心虛,小小聲繼續說道。
“你決定即可。”司決卻是沒說什麽要趕人的話。
終于徹底放下了心,晏重燦殷勤地湊過去,想說要不要給他做點解酒的湯,湊近了卻只聞到他身上慣常的冷香,再看他沉靜的雙眸,竟是一絲醉意都沒有。
似是知道他的想法,司決難得的主動開口:“未喝很多,不必擔憂。”
“那就好……”他摸摸鼻子,跟着司決走到桌邊,好奇道“得到城主的情報了?”
“明日去圍獵秘境。一月後是城主生辰,他喜好赤金毛皮,焰狐難尋,得到即可入他府邸獻寶。”
晏重燦皺起眉:“但我聽聞此秘境廣闊無邊,危機四伏。”
“嗯。”司決簡潔地回他,一副“我知道很危險,但我要去”的油鹽不進的模樣。
“焰狐!”天倪站在一邊突然叫了一聲,別的她都聽不懂,只這兩個字聽得真切“紅狐貍,好吃!我喜歡紅狐貍!”
“天倪知道焰狐?”
小姑娘煞有介事地點頭,嚴肅的小表情讓晏重燦直呼可愛:“家裏有好多,好吃。”
說着說着,她還吸溜了一下口水。
“未馴化的破鸾鳥乃兇獸,自幼以走獸為食,焰狐屬陽,于破鸾鳥為大補之物。”司決不冷不熱地說。
“兇獸?”晏重燦震驚地打量天倪。
小姑娘覺得好玩,戳了戳他的臉。
把她搗亂的手按住,晏重燦哂道:“我們家天倪一點都不兇。”
對他這麽快就“我們家”的作為司決只是挑了挑眉,随意道:“兇獸是天性,過于軟弱便活不到成年,無甚不好。”
言下之意就是你沒必要跟我解釋,我不在乎她是個什麽玩意兒,兇點也沒什麽不好的。
晏重燦立即就與有榮焉,看着乖巧的天倪也有一種松口氣的感覺,好歹是個食肉妖獸,只要養好了肯定不會再被抓走了。
“歇息吧。”司決大概是乏了,驀地起身,褪去外衣,不等晏重燦反應過來就熟練地在地上鋪好了床。
晏重燦有些愣,小姑娘肯定是要睡床的,他自己肯定是要睡地上的,那現在的情況是……
“在等我給你鋪?”司決半撩眼皮。
“不不不,我自己來。”晏重燦忙蹦起來在司決身邊放床單,邊放邊琢磨,合着他們要一直同床共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