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節
和》……最後又歸結為《永和》。樂章之間又以大明、祟德、鈞天、大基諸舞雜錯其間,儀仗華麗、場面浩大。
所謂“宮懸四面”,是殿中每面用石磬及編鐘各一架,架上安金銅仰陽,一塊塊銅飾擦得锃亮,金燦燦的,還用鷺鸶孔雀羽毛做為妝飾。架兩面垂下流蘇,都是彩翠絲绂制就。殿四角共安鼓四座,一名應鼓,二名腰鼓,三名警鼓,四名雷鼓,鼓面上皆有彩畫。共動用樂器計有:簫、笙、埙、箎、琴、瑟、築、将竽等。每類樂工十二人。樂工皆頭戴平帻,身穿緋色大袖。此外,有登歌者十數人,舞者六十四人,雜錯庭中。另有協律郎兩人。那協律郎一在殿上一在殿下,手執翠竿,綠衣大袖,他們手中翠竿一倒,奏樂就開始了。
太廟本是皇帝專門用來供奉和祭祀祖先的地方,這祭祀之樂要求的也是清穆雍和,示天下以受于天命、垂拱而治的印象。
這裏本是皇室禁地,尋常人等到不了這個地方。如果不是肩胛帶着,卻奴也到不了這裏。
這時他們正隐身樹杪,遠遠地看着太廟之內諸般舞樂。如果不是肩胛酷愛此道,也不會不憚勞煩地專門趕來這裏看這雅樂部盡逞所能的大場面。他雙眉微皺,神色間如有所得,卻似乎這樂舞又不為他真正所喜。卻奴也猜不出他的心意,只是見到這般場面,又有肩胛在側,他那久被壓抑的小孩兒脾氣也釋放了出來,吐了吐舌頭,想:怪不得師傅宗令白一旦見黜,于教坊九部中倍受排擠,到不了這種地方,就會變得那樣的傷心如許。
他低聲問:“今天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場面?”
肩胛注目場內樂師齊奏的盛況,簡略答道:“是當今的太上皇死了。臣子們給他上谥號為‘太武皇帝’,又奉廊號為高祖。今天,是他靈主入享太廟的日子。”
卻奴先只是模模糊糊聽着,那些谥號廊號在他幼小的心裏如風過耳,全沒在意。卻忽地回過神,想起那日在太仆寺中,自己碰到的戴面具的女子。按那戴面具的女子的說法……
他的心中猛地一跳:那人,好像就是自己的爺爺!
他把手摸到頸下,用手握住頸下懸的那面免死令牌,心中只覺得一陣恍惚。那女子曾給他講過他的家譜,從什麽涼武昭王說起、他的九世祖……一直到李淵。
他努力回憶着,這時只聽太廟中登歌者唱道:
睿哲維唐,長發其祥。
帝命斯祐,王業克昌。
配天載德,就日重光。
本支百代,申錫無疆。
只見場中幾個舞者這時正周旋其身,引頸俯仰,把一頭濃密的長發在那廟堂之間舞動起來。那太廟裏滿是高大的梁木,供奉的也是木主。那是些死去的木頭,一切都是幹枯謹澀的。可那長發卻像人身體上的枝葉,森森密密,在那滿地青石間舞起一片生命的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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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舞大是好看,有一種別樣的懷念之意。相傳突厥人如逢喪親,常會截發嫠面,以示哀痛。頭發一直是人體生命的表征與榮枯所系。沒想在這太廟祭歌中,竟還會有這樣的長發之舞。
肩胛的表情略微一愕,不知這祭舞裏為何會夾雜上這長發舞。
卻奴恍有所悟。他本來還沒什麽感覺,這時忽想起那個蒙面具的女人說起過自己的奶奶來。她說:奶奶當時也是這樣的一頭長發啊!當時她站在床上,長發可直垂于地。那濃密的頭發,帶着濃重的女性生命體征,密沉沉地舞進在這空曠的太廟裏。卻奴忽然明白,他自小在教坊就聽說過的太廟諸舞中,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一段“長發舞”了。那舞中,還關涉着一段雀屏中選的傳奇——當年那麽金碧輝煌的屏風,孔雀尾上,斑紋如目;那密不透風的長發,那北周的王族驕女,那烽火中走過來的姻緣,一旦死去,入享太廟,在一個皇帝心中,原來對此也有眷戀。
——記得那面具女子說,一旦爺爺病好,就會接自己回去的。
——現在看來,他是再不會接自己回去了。
這麽想着,卻奴并不覺得傷心,只覺得一陣惘然。他不想再在樹上看了,肩胛似乎也感到他的情緒,由着他慢慢爬下樹來。
下得樹來,卻奴忽見遙遙的有一個人在沖自己招手。他好奇地望過去,那是太廟牆邊的陰影,那陰影裏有一個老婦人站着。她穿的那面鬥蓬和戴的那張面具卻奴認得,他不由慢慢地向那女子靠去。
※※※
那間宮殿像整個用雲母石砌就的。
它第一眼給人的感覺就是涼,還是那樣半明半透的涼。日光打進裏面,也像給冰鎮住了。哪怕陽光還是暧色的,也不過像一片洗舊的、薄薄的明黃的絲絨、覆在那廣寒如水的雲母石上。
厚實的木門高及一丈,兩扇門洞開,從門口掠進去的光線被冷靜出了紋路,一線一線的,像織機上來不及成幅的紗,千絲萬縷地繃着。
除了柱子,門內什麽都沒有,只是空闊。一地都是雲母石鋪砌,光潔得水漫漫的,只是細看下會發覺那水是幹的。那地上積的不是水,而是……流韶。
一個女子就那麽折着腰俯在地上。她的整個上身折下來,撲在自己的膝蓋上。松花色的羅衫輕委于地,只裙底的細細的闌邊露出一點薄紅。漆黑的頭發沾在雲母石的地上,像沾了水,頭發和自己在雲母石地上的影子相互膠住,膠得不可分開。
那女子自己蓋住了自己的影子。那姿式,像沉溺在一片韶光之上。
這殿中的陽光也是凝定得不動的,仿佛時間在這裏沒了意義——深宮歲月長,這深長的歲月中,只耳畔的長發間,露出塊羊脂玉般的頰。
卻奴靜靜地站在門口,想進又不敢進。
好久,他張了張嘴,吐出了一個字:
“娘。”
那女子一擡臉。四周的一切都光潔如水,一切都擦得锃亮。可她那張臉,在這一切淨亮中透出一種只有人才會有的潤澤。
那樣的肌膚,細膩到可以柔和掉人的目光。然後你才注意到她的眉眼,天然靜好,難描難畫,竟一筆筆清清楚楚地描畫進人心裏。
她就像那已失傳的樂舞中未曾失傳的意蘊。
——因為她的名字,就叫雲韶。
卻奴距離那女子不遠,總共不過二十步。
可其間的光陰,卻是九年。
隔着這九年的光陰,那女子看向他,他看向那女子,都覺得彼此的目光如此遙隔。一瞬時醒過來,那女子的目光急切起來,像眼裏伸出了手,想招卻奴進去。卻奴也急切地想走進去。可他無意識地低頭看到了自己的腳。忽覺得,自己腳上的鞋子,實在……有一點髒。
那女子也看向他的鞋,又望到他的目光,一瞬間似明白了他的顧慮。
然後,那才升起的靜靜的親和裏,猛地摻雜了一點什麽東西。那東西梗在兩人胸口,呼不暢吐不出,像一塊巨大的悲怆。
卻奴只覺得自己的心口憋得滿滿的,憋到最後撐不住,湧出來。兩人之間的路上一時鋪滿了眼淚。那淚水化去了所有的阻滞,一瞬時,卻奴就撲到了那女子身上。沒有說話,語言失了效。那女子一手攬在孩子頸上,一手攬在他腰上。過了好久,心裏只掙紮着一句話:“讓我死了吧,讓我死了吧。”
——幸福是一種可以到此為止,渴望時光永留此刻的心境。
足有好一會兒,卻奴心口的石頭才略略被淚水沖開,也才說了一句:“這麽久,你為什麽沒來找我?”
雲韶靜了靜,她望向這大殿四周高聳的牆:
“因為,我是被關着的啊。”
兩人又都沒話。好有小半個時辰,雲韶才嘆了口氣:“我以為這輩子都看不到你了。要不是今天逢上國喪,要不是傩婆婆好心,我怕是永遠都見不到自己的硯兒了。”
“硯兒?”
“是啊,你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叫小硯嗎?”
“小硯?”
“對,硯臺的硯。生你的時候,娘躺在一張冷得跟硯臺一樣的床上,所以給你起的名字,就叫小硯。”
“你生下來時,好小,那張石床上席子都沒有,更別說被褥。天是黑的,娘自己掙坐起來咬你的臍帶,咬啊咬啊總是咬不斷。床邊只有一只白蠟,看到血流在石床上,跟灘墨似的,所以你還有個小名叫淺墨。你不知道你的名字是吧?你姓……李,名硯,字淺墨。”
卻奴怔怔地聽着,他這幾年的光陰像終于跟那遙遠的臍帶接上了口。而這對接,讓他猛感到生之意味。
卻聽雲韶微笑道:“你就是在這兒生的。這兒是雲韶宮。你這些年一直都是在右教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