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節
這人想來是王雄誕的子弟。
王雄誕當初在江東軍中,慷慨方正,極得軍心。杜伏威入唐時,以全軍之權歸屬雄誕,曾對他說:“我走後,唐如待我尚好,即萬勿舉兵。”
可惜後來輔公袥欺之以方,僞造杜伏威信件騙其軍權。王雄誕發覺受騙後,為不肯從其舉兵,輔公袥即遣左游仙行刺,将他缢死于府中。此事後來令輔公袥于江東子弟中大失人心。
輔胤沒想到大、小二将軍的後人也會趕來。遲疑了下,一咬牙,喝聲道:“此兒我必殺之,以為亡父血食!你們姓王的姓阚的帳,殺此兒後,我也自殺以謝,何如?”
他這麽一說,只見滿場噤口。
——孩子現在他手中,人人皆知,以輔胤的功夫,平白搶是搶他不來的。
如果小孩兒救不得,反惹下此後綿延不絕的後患,那到底,還該不該救。
過了良久,樹後兩人不由也一聲輕嘆。
這一嘆,讓卻奴一時覺得絕望已極!
他向火光邊望去,只見輔胤也面色慘淡。
卻奴低聲道:“這麽殺來殺去,究竟又有何益處?”
肩胛的手撫到了他的肩上,喟然道:“确實毫無益處。可仇恨最能蒙住人的眼睛。在那剛過去的滿眼殺伐與遍地烽火的年代,正是這些——所謂血性、所謂義氣、所謂恩與仇,是支持人活下去的惟一支柱。可是時代變了,但有些人,會永遠活在過去戰亂的記憶裏,他們不能接受忘卻,不能改變自己生命的支柱。而人活着的信念,不以繁文缛節消耗,就要以死為祭。他們不甘于承認那過往的時代,過往的壯烈,過往的生命都已經死了。這些,都是當年烽火留下來的餘韻。”
事已決絕,輔胤再沒有心情去逗弄杜賓客了。
只見他回顧了身後輔家子弟一眼,一咬牙,疾快地把那孩子就向火堆上送去。
卻有一個婦人的哭聲響起,可那哭聲并不柔弱,而是挾帶着憤怒!
只聽她怒喝道:“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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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胛長身而起,在那起身的一瞬間,他已聽到那婦人的哭聲與怒氣,看到一個婦人疾向火堆撲去。
他的心中忽升起一點釋然:總是還有婦人,總是在最後,還有一個婦人會喊上這一句。那是王娘娘——當初他們都喊她王娘娘。她本為杜伏威副将西門君儀之妻,為人果決。當年杜伏威為李子通所敗,身負重創,身遭千軍萬馬的追殺,身邊僅有王雄誕趕來守護。就是這王娘娘,她一人背負着杜負威,殺出重圍,救了杜伏威一命。
現在,她又來救杜伏威的孫兒了。
肩胛心中想着,動作卻并未減慢,他相距遠較王娘娘為遠,又是後發,卻猶先至!卻奴只覺得身邊的風聲忽起,那是肩胛扯了他一條臂膀,帶着他疾撲而出,電也似地掠向那火光。
卻奴只來得及見到那小兒正從輔胤手中墜落,然後就見到肩胛已抄住那小兒的腰,略不一頓,已帶着自己從那火光上疾掠而過。
卻奴只覺得身上一燙,衣服下襟上已沾了火。肩胛的身上想來也着了火,那火猛地一炙,然後就被他們疾掠而生的風所撲滅,可火苗舔到的地方,猶是辣辣地一痛。
卻奴卻只一咧嘴,心中無比開心起來——肩胛、這個他仰慕的人從來不會讓他失望——他出手了,最終還是出手了!
肩胛在風中疾掠,他之所以遲遲出手,是為了,那林間場中,俱是他故人及故人子弟。
他只想好好地看看他們,能久一點就久一點的看看他們,雖說他并不願與他們面對面相見。
他也不明白自己這種心情是為了什麽。那場血與火的過去本來該不值得回想,可那是浸透了他、伏威、與當年彼此交游過所有人的青春歲月、努力與掙紮、血性與熱望的過去。哪怕時至今天,一切平定,一切平淡得自己的骨頭都冷了,也還是會忍不住伸手向那曾燙着了自己的往日烽火取暖。人生,往往是苦痛于斯卻即此快意于斯的。那樣的烽火,即經歷過,就總無法再忍受此生餘燼般的灰黯。
他在疾掠中想起過去的那些面孔:輔公袥、知世郎、平山伯、王娘娘、阚棱、王雄誕……甚至包括左游仙,但最多劃過的還是杜伏威的臉,那輕笑着的、仿佛一切不經意的、一切熱血都成游戲的、那永遠少年、在血與火中還那麽健康、神氣,視危險有如兒戲的臉……
風呼呼地在身邊吹。卻奴在離開火光時及時地回頭看了一眼。只看到滿場人等都來不及反應,只那個羽衣高冠之士——左游仙卻反應最為快速,他即時而起,雙袖搏風,直尾随肩胛、直追上來!
他們足跑了有十餘裏路,一路只見樹影在身邊疾閃。
松樹盡了,身邊早都是些雜樹,卻奴不時回頭望去,只見那個左游仙還在身後不及兩丈遠處疾追着。
他都可以就着月華清晰地看到左游仙的臉。只見到他那張原本脫塵的臉上滿是嫉忌之色,似是他已知道了奪人的是誰,恨的就是這個人!
他是肩胛的仇敵!
猛地肩胛一住身——左游仙,這個與他同為羽門弟子的左游仙!當年,就是他一直唆使,否則不會造成杜伏威與輔公袥之間的嫌隙;如不是他的唆使,想來也未見得有今天這個局面;接着他心中一痛,杜伏威歸唐以後,年不過三十許;得知輔公袥起兵再反,由此一意求仙,終至服丹中毒而死,肩胛他知道,那雲母之毒,其實就與這左游仙有關!
肩胛一身輕身工夫簡直已至極境,于急掠中猛地回身。左游仙疾撲而至,見肩胛停身,一驚之下,并不慌亂,望着肩胛手中拂塵就是一展。
這把拂塵,是玉蠶金絲所吐之線,欺金裂石。
肩胛要的就是這一剎那,他不欲與左游仙那千變萬化的幻術多做糾纏。只見他把右手那小孩兒向空中一抛,手肘一翻,已抽出了他那袖中之劍。
肩胛的袖劍幾乎從未為人所見。他反手執柄,袖劍一出,就貼着肘後,竟一勢倒翻地向左游仙劈去。
兩人同為羽門高弟,這一勢,比的就是個快!
左游仙喝了一聲:“小骨頭!”
肩胛怒叫道:“無賴漢!”
——他們雖是同門,卻從不曾交手。但兩人心中,都曾把對方掂量過千百遍。适才肩胛挾帶二童,左游仙卻一直未能追近一步,已在輕功上輸了半籌。
這時他手下更不容情。卻奴只覺天下罩下了一片金針銀箭,晃人眼的花燦,肩胛出劍略後,只把頭一偏,那一拂塵之擊,鐵帚留痕一般地掃到了他的頸上、肩上,在他的頰上都留下了一排細密的痕跡。
可肩胛似乎有意讓他這樣做:他像是有意為伏威留下一點身體上不可消磨的印跡。
這時,他曲肘出劍,劍在拂塵影裏劈出,直劈到左游仙的喉間。
左游仙情急之下,一柄拂塵上的金絲銀線一時暴漲。
可肩胛劍鋒已至!
他劍鋒其實未及左游仙喉頭半寸,可劍氣已至。
左游仙面上的表情一時極為絕望。
可這時,肩胛想起了杜伏威那他想像中的中毒時的眼——那眼笑笑的,依舊是那麽笑笑的,那怕眼角細紋已出,可還是那個愛玩愛鬧的少年。
那眼笑看着他,似在說:“其實我知道。”
——我知道這丹中會有雲母之毒。但這場人生,這場時勢,連同那些過往,那些朋友,都已變得不再好玩。
讓我在這關于“永恒”的玩笑中死去,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歸宿了……
殺左游仙、他也不配償伏威的命于萬一啊!
肩胛的劍勢一頓。
可那劍氣,已劈破了左游仙身上游走的羽門練氣的氣門。左游仙氣息只一頓一岔,心中荒荒一冷,知道自己以後就算再怎麽勤練一生,也修補不了今日這劍近喉頭,隔空破體之傷了。
肩胛的眼冷冷地看着左游仙的眼。被抛起的孩子這時落下,他手臂揮起,一把抄住。然後,挾帶着一大一小兩個童子,身形忽起,直從毫無再戰之力的左游仙的頭頂上躍過而走了。
——他恨恨的臨走也要給左游仙這場侮辱,他要左游仙永遠活在這侮辱的影子裏,再也爬不出來。
七、雲韶變
於穆烈祖,弘此丕基。
永言配命,子孫保之。
百神既洽,萬國在茲。
是用孝享,神其恪思。
太廟之前,鐘鳴磬響。教坊九部中的雅樂部正在恭唱着這段郊廟歌辭。
這般場面尋常可難見到。所謂“宮懸四面,天子樂也”。這是郊廟歌辭中“享太廟樂章”的第一章《永和》。其下銜接《肅和》、《雍和》、《壽和》、《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