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2)
了!”
☆、80
看着眼前那個戴着誇張的大墨鏡、頭發梳得高高、穿着打扮很懶散的男人,肖芊芹愣了兩秒,然後脫口而出:“老四。”
老四脫下墨鏡,笑呵呵地直點頭:“是啊是啊,是我啊。”
他一邊跟肖芊芹握手一邊好奇地問:“肖姐你怎麽突然回國了?”
兩人簡單聊了幾句,肖芊芹得知老四是來旅游散心的,老四得知肖芊芹是來探望病危的奶奶的。兩人交換了微信號後,肖芊芹就趕時間先離開了。
奶奶一直撐着最後一口氣等肖芊芹回來,肖芊芹匆忙趕到醫院沖進病房裏,在奶奶的病床前蹲下。
奶奶一張臉白得不成樣子,眼窩深陷,面色卻平靜無瀾,依舊是慈祥和藹的那個奶奶。
她緩慢地挪動着嘴唇說:“你這個妮子,小時候最孝順了,怎麽長大了反而變得沒心沒肺了,嫁了個有錢人就把奶奶忘記了是不是,這幾年也不曉得回娘家看看。”
肖芊芹埋下頭将臉枕在奶奶手臂邊,一時無語凝噎。
奶奶輕輕拍着她的手掌,聲音輕得入花瓣上的微風:“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奶奶在淩晨兩點離開人世,接下來按照家鄉的習俗便是入棺、停靈。
靈堂就布置在老家的土房子裏,肖芊芹在靈柩前守了七天七夜,接待前來吊喪的親戚和鄉親。
頭七之後的火葬,肖芊芹沒被允許跟着去,根據家鄉迷信的說法,她是奶奶生前最疼愛的孫女,如果奶奶有了挂念,不舍得走就麻煩了。
火葬那天,老四似有預感,給她發來一條微信:“節哀順變。”
肖芊芹回複:“謝謝。”
過了一會兒,她問:“你玩得怎麽樣?”
老四回:“挺好的,z州不愧是山水之鄉。”
“你還在z州嗎?”
“嗯,難得找到一個這麽清靜的地方,想多呆一會兒。”
他又說:“你也應該出來散散心看看風景,別太郁結。”
想了一會兒,肖芊芹回複一個字:“好。”
奶奶的喪事辦完後,肖芊芹決定去陽平古城看看,她長這麽大,對于自己家鄉的印象僅限于那一個籬笆圍繞的小村莊,從來沒有出去玩過。
陽平古城是z州的标致建築,小時候她經常聽奶奶說她年輕的時候去過一次古城,就是在那裏她認識了爺爺,那年垂柳河畔,頭戴鬥笠、衣衫褴褛撐着漁船的男人令她一見鐘情。
肖芊芹忽然想去奶奶走過的地方看看,就像老四說的,當做散散心。
到古城的第二天晚上,在客棧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館裏,她再次偶遇了老四。
當時她正在點菜,又是被人從背後拍了一下肩膀。
肖芊芹回過頭,老四看到她極為驚訝:“肖姐,你怎麽會來這啊?你奶奶……”
肖芊芹淡然笑笑:“不是你勸我出來走一走看看風景的嗎?”
“我?”老四愣了一下,随即恍然,點點頭說:“噢,對對!是我。”
肖芊芹比了個手勢請他坐下,“既然來了就一起吃吧,這頓我請客。”
老四一邊挑着魚骨頭一邊跟她談笑起來:“肖姐,我正愁着這古城太大不知從而玩起呢,你是本地人應該很熟悉吧,有時間帶我逛一逛呗。”
肖芊芹慚愧笑笑,她也是第一次來,說不定比他還不識路呢。
不過還是答應了下來:“行啊,咱們可以一道走,不過沒找對地方你可別怪我。”
“沒事沒事。”老四連忙擺擺手說:“有個伴總好的。”
吃完飯後,兩人回各自的客棧休息,臨走前肖芊芹朝他搖了搖手機說微信聯系。
回到房間,老四往床上一倒,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機給某人發微信。
“嘿嘿,你猜我今天跟誰一起吃的晚飯?”
語氣裏大有招搖炫耀的意思。
厲風不用猜就知道了,一分鐘前他剛剛收到肖芊芹發來的微信:“明早七點半大同街十字路口見。”
用腳趾頭想就知道肖芊芹采納了他的建議,出去旅游,然後讓老四誤打誤撞遇上了。
他轉告老四:“她叫你明早五點半到大同街十字路口等她。”
老四毫無疑心地相信了。
沒過一會兒,肖芊芹又叮囑:“天氣預報說明天回下雨,記得帶好傘喔。”
厲風照樣将消息帶到:“天氣預報說明天出大太陽,記得擦好防曬。”
把該通知的都通知完後,厲風就不再搭理老四,專心地跟肖芊芹聊起來。
主要是肖芊芹問,他答。
她問的都是些很尋常的問題,大學同學們最近過得怎麽樣。
厲風一一告知,當他說到班裏有幾對情侶已經結婚生子的時候,她表達了自己的驚嘆以及遺憾沒能參加婚禮。
他冷不丁說了一句:“要是你沒有突然去德國,說不定你和厲風現在也結婚了。”
肖芊芹沉默許久。
就像解開了古老的封印,這個名字再次浮現在她的生命裏。
似乎曾經刻意回避,但這一刻終于不得不鼓起勇氣問起:“厲風最近怎麽樣?”
“你指的是什麽,身體?事業?感情?”
“都有。”
他用兩個字籠統地概括:“挺好。”
“喔,挺好,就好。”
兩人有一段時間沒說話。
終于,肖芊芹還是沒忍住問:“厲風……他成家了嗎?”
“為什麽問這個問題?”
“……”
“你已經是有丈夫的人了,他有沒有成家都與你無關了吧。”
肖芊芹拿着手機有幾秒的怔忡。
也許是自己的錯覺吧,總覺得屏幕對面的那個人話裏帶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戾氣,明明剛才吃飯的時候他們還有說有笑的。
肖芊芹沒有多想,也許他只是為厲風打抱不平而已。
感覺到他的不友善後,她便打消了從他這裏多打聽一點厲風的近況的念頭。
“你別生氣,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單純地關心一下,你不想告訴我也沒關系。”
那邊很快回複:“我沒生氣啊,只是表達一下自己的看法而已,你想問什麽我都會告訴你的。”
像是為了真實地證明自己沒有生氣,他還在句尾加了一個表情符號^__^。
肖芊芹又是怔住,這種變臉的速度除了厲風之外她還沒見過第二個人,或許真是物以類聚吧。
沒過一會兒,又聽他說:“厲風沒結婚,但是有女朋友。”
**
第二天早上,肖芊芹整裝完畢,帶上雨傘,七點十分從客棧出發,準時赴約。
在十字路口,她見到了淋成一只落湯雞的老四。
老四哭喪着一張臉,無比幽怨地說:“肖姐,你怎麽才來啊?”
“啊?”肖芊芹一愣,低頭看了眼手表,指針還差五分鐘才走到七點半,自己并沒有遲到啊。
她将老四打量一遍,見他渾身濕透像是站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她心下詫異:“我不是說七點半見嗎,你來那麽早幹嘛?”
“我還提醒你帶雨傘了呀,你忘了?”
“……”
在大雨中傻傻站了兩個小時的老四終于恍悟過來自己被好兄弟坑騙了,他惱羞成怒,又抓耳又跺腳——賣隊友是吧!厲風,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了!
“肖姐!我要舉報一個人!”老四氣憤難平地說。
“在機場見到你之後厲風就強迫我跟他換微信號!這幾天跟你聊天的人是他!”
“他謊報信息,害我在大雨裏幹等了兩個小時!肖姐你要替我做主啊!”
他想了想,有些不安,又補充一句:“你別跟他說是我告訴你的啊!”
肖芊芹:“……”
**
在古城逛了一個上午,雖說煙雨朦胧中的石街小巷有種別樣的美,但這對習慣了常年宅在家裏打游戲的老四來說是個很大的挑戰,吃完午飯後他就先跟肖芊芹告別,一個人腰酸背痛地回客棧休息了。
然而前腳剛踏進房間裏,褲袋裏手機就響了,是厲風打來的電話。
他簡短利落地表達了來意:“我現在在古城門口,你出來接一下。”
老四大跌眼鏡,說來就來?!您老人家也太神速了吧!
老四接到厲風時,他兩手空空,連個背包都沒帶,身上除了手機和錢包就別無他物了。
老四一陣小跑到他面前,喘着氣問:“你什麽時候來的啊?”
“今天早上九點的飛機。”
“怎麽來得這麽突然?”
“幹嗎?不歡迎?”
厲風一個犀利的眼神掃過去,老四莫名想起自己今天早上賣隊友的行為,頓時有些心虛,連忙湊上笑臉說:“沒沒沒,當然歡迎了。”
厲風擡起手臂看了眼腕表,已經是午後了,他淡淡說:“先帶我找間客棧吧,然後吃點東西,餓得慌。”
老四便領着他大步地朝古城裏面走,沒一會兒,走到一條分岔路口,老四指指東邊說:“我客棧走這邊”,又指指西邊,“肖姐客棧在那邊”。
話畢,沒等厲風答複,他自作主張地擡起腳朝西邊走去了。
厲風兩條長腿釘在原地沒動,老四走了幾步發現他沒跟上,便又退了回去,奇怪地看着他:“怎麽不走?”
厲風高擡雙眼,望向西邊天空,陽光照進他的眼底,他一聲正裝站在這古樸味濃重的老城裏竟也不覺得格格不入。
半晌,他收回視線,下達了決定:“我去你的客棧住。”
老四有些驚訝,睜着眼睛說:“你确定?我客棧離肖姐很遠的,你去她那邊住方便點吧。”
“方便?”這個措辭令厲風不太滿意,他微微皺眉道:“方便什麽?”
“呃……”老四察言觀色,語氣變得小心揣摩:“難道你不是因為她才來的?住得離她近點不好嗎?”
厲風果斷否定:“不是。”
老四無語一陣子,“……那你是因為什麽來的?”
厲風聳聳肩,“你不是說了嗎,散散心,順便獵個豔。”
晚間,老四跟肖芊芹約好七點見面,一起去嘗嘗城南一家口碑不錯的菜館,下樓時他順便敲敲厲風的房門,大聲吆喝:“厲哥,我跟肖姐去吃飯啦,你去嗎?”
厲風低沉的聲音穿過木板傳過來:“不去。”
“真不去?”
“不去。”
“那我走了啊。”
“再見。”
“等等。”
老四剎住腳步,回頭:“你改變主意了?”
“你沒跟她說我來了吧?”
“當然沒有。”
“嗯,去吧。”
“……”
乒呤哐啷的下樓聲,老四腳步聲很重。
屋內,厲風走到窗前,眺望夜色中的古城。
他只看到兩道人影漸行漸遠,還有她長發被清風吹得微微拂起的畫面。
那是令人憐愛又眷戀的弧度。
第二天早上,同樣的對話再次上演。
嘭嘭嘭,敲門聲。
“厲哥,今天我和肖姐去劃船,你去嗎?”
“不去。”
“泛舟湖上啊,很浪漫的喔!你不去體驗下嗎?”
“不去。”
“真不去?肖姐已經在樓下等着了。”
門內聲音頓了一下,片刻後還是執拗地回答:“不去。”
老四勸不動他,只好無奈地離去。
厲風站在陽臺落地窗前,身子隐在厚厚的窗簾後面,透過打開的一絲縫隙看向樓下。
她一身長裙站在柳暗花明處,是飒爽與自然的完美結合,樣貌跟學生時代沒什麽變化,就連穿衣風格也沒怎麽變。
過往靜悄悄爬上心頭,似夢似真,他想只要她回眸沖他微微一笑,他依舊會回到年少輕狂的時候,癡心不改地迷戀上她。
或許是察覺到什麽,她微微擡起眼簾望了上來,在那之前厲風已經拉上窗簾。
中午,仍舊是同樣的對話。
“厲哥,我跟肖姐在吃午飯,這家菜做的很地道,你要不要來嘗嘗?”
厲風:“不去。”
“這裏的魚真的很鮮嫩肥美啊,不騙你,不來嘗嘗會後悔的!”
厲風還是:“不去。”
瞧瞧,這兩字都快成為他的口頭禪了。
老四無奈地嘆了口氣,又問:“那你要帶點什麽嗎?我給你打包。”
“不用了,我叫了外賣。”聲音頓了頓,又說:“給我帶幾瓶啤酒回來吧。”
“行。”
挂了電話,老四向肖芊芹投去“我已經盡力了”的眼神,聳聳肩道:“他說什麽都不肯來。”
沒錯,十分鐘前他已經向肖芊芹招供了厲風來古城的消息。
送佛送到西,賣隊友也要賣到底。
肖芊芹抿起嘴角,露出個有些牽強的笑容,“沒事,我們倆吃。”
傍晚,古城裏竟又飄起毛毛細雨,幸好肖芊芹有先見之明的帶了雨傘,不然又要苦了老四變一回落湯雞。
青石板路本就不好走,淋了雨後濕濕滑滑的更加難行,兩人一路磕磕絆絆,老四先将肖芊芹送到客棧,然後借了她的傘回去。
肖芊芹心不在焉地揮揮手跟他告別,随即轉身上樓。
這家客棧樓梯造得又高又陡,肖芊芹心裏揣着心事,眼不看地,導致她沒走幾步就不小心栽了個大跟頭。
從地上爬起來,發現手腕和膝蓋處都磨破了皮,隐隐可見皮下血絲。
她忍着痛回到房間,立馬用清水沖洗傷口,期間被刺激得倒吸了好幾口涼氣。
把沙塵沖洗掉,再去找創可貼,她把背包翻了個遍,卻發現創可貼早就用完了,她腳上這雙布鞋有些磨腳,這幾天光是走路就浪費了好幾個創可貼。
坐回床上慢悠悠地嘆了口氣,思緒放空,又不自覺地發起呆來。
不知過去多久,她才抖抖肩打起精神來,終于鼓起勇氣做了決定。
拿出手機,打開微信裏“老四”的對話框,給他發去消息:“老四,我剛剛摔了一跤,創可貼用完了,你有嗎?可不可以給我送過來?”
那邊不知道是沒注意看手機還是怎麽回事,半個小時之後才發來回複:“太遠了不方便,你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
手機緩緩放下,那一刻她心裏難免有幾分悵然和灰心,她早該清楚,物是人非,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一腔熱血、即使冒着再大的風雨也一定要來見她的沖動少年了,她又何必用這種幼稚的方式去試探他。
再次拿起手機肖芊芹猶豫了一會兒,本來想着要不要回個“喔”字,後來又覺得多此一舉,索性把手機往旁邊一丢不管了。
澡也不洗了,她直接倒進床枕裏,蓋起被子蒙頭大睡。
**
十裏之外的一家客棧,老四剛洗完澡就聽到外面的敲門聲,匆匆跑去開門,厲風站在外面。
準确的來說,那不算是站。
他深深彎曲着腰,雙手抱着肚子,半個身子倚靠在門框邊。
老四被吓了一跳:“你這是怎麽了?又犯胃病了?”
他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才發出聲音:“肖芊芹要創可貼,你等下給她送過去吧。”
老四點頭:“行,我等下過去,但是你這是怎麽回事?”
厲風搖搖頭:“我沒事。”
老四不放心地将他領回房間,進門就看見桌面上東倒西歪的酒瓶,還有煙灰缸裏插得滿滿的煙頭。
不由皺起了眉頭,擔憂道:“哎呀,我說你肯定是犯胃病了,早知道就不該給你帶啤酒,你再這樣下去,遲早要胃穿孔!”
老四一邊說一邊扶厲風到床邊,他一倒進被子裏就将身子蜷縮成一團,眉頭緊緊擰着,嘴唇被咬得發白,像是忍受着極大的痛苦。
老四給他倒了一杯溫水,他伸手接過,喝了之後也沒起什麽作用。
老四問他要不要送他去醫院,他仍舊是搖頭說沒事。
但看起來卻不像是沒事的樣子,看着他不停扭曲和顫抖着的身軀,連老四都覺得痛苦,他偏偏還強忍着不發出一絲呻吟。
老四趕緊下樓跑到附近藥店買了胃藥回來,他吃下去之後才漸漸好轉一些,不再那麽要死要活的了。
疼痛舒緩下來後,又問老四:“創可貼買了嗎?”
老四忍不住沖他翻個白眼:“放心吧,沒忘!”
“那就趕緊去吧,我沒事了。”
老四忍了忍,最終還是沒忍住,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說:“你能不能争點氣,你看看她走之後,你把自己搞成什麽樣子,又酗酒又抽煙,我不是跟你開玩笑,你再這樣下去身體遲早有一天要垮掉!”
厲風不喜歡聽人說教,他皺着眉頭不吭聲。
更不喜歡老四把他喝酒吸煙的行為歸結于是對某人的耿耿于懷,只不過他現在身體太不舒服,懶得開口反駁了。
老四又說:“你是不是想見她?我知道你肯定想,我給她打電話,你們好好談談!”
厲風噌的彈起身,一把奪過手機,瞪他:“不準打,有什麽好談的?人家都結婚了!”
老四說:“結婚了又怎麽樣,見一面還不行嗎?”
“呵,見一面?”厲風驀地冷笑,“見了面說什麽?說即使你有丈夫了我還是犯賤地思念你想見你一面?”
老四卡了會兒帶,語速明顯慢下來了:“……結了婚還可以離啊。”
厲風白他一眼,“我還沒有不到臉到那個程度。”
老四下了結論:“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厲風不置可否。
彼此沉默了一段時間,厲風輕聲說:“我訂了明天的飛機票回去。”
老四詫異地看向他:“這麽快就走了?”
“不快了,我已經請了兩天假,公司還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去做。”
老四拍拍他肩膀,有點心疼,“你工作太忙。”
老四猶豫片刻,試圖再勸勸他:“你……真不去見她?你可想好了,她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應該再過幾天就回德國了吧,下次回來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不見。”厲風躺在床上,舒展身體,四肢陷入柔軟的床墊裏。過了很久,他緩慢地閉上雙眼,聲音放得輕如微風,像是說給自己聽:“我只是想遠遠地看她一眼……看她一眼,就足夠了……”
從此山水不相逢,莫問彼此長和短。他做不到那麽潇灑,但求能站在遠處默默地看她一眼,知道她是否安好,聊以慰藉。
☆、81|
厲風躺在床上,舒展身體,四肢陷入柔軟的床墊裏。過了很久,他緩慢地閉上雙眼,聲音放得輕如微風,像是說給自己聽:“我只是想遠遠地看她一眼……看她一眼,就足夠了……”
從此山水不相逢,莫問彼此長和短。他做不到那麽潇灑,但求能站在遠處默默地看她一眼,知道她是否安好,聊以慰藉。
第二天見面時,老四把厲風昨晚說的話原封不動地向肖芊芹轉述了一遍。
他的意思很明确了,不想見她。
肖芊芹的心情并沒有想象中的低落,她甚至挺能理解他的決定。
的确,如果現在他就站在她的眼前,她還真的不知道應該以怎樣的姿态面對他。
而且如果真的如他所說,他已經有了女朋友,那他們的關系就更不适合見面了。
肖芊芹原本打算辦完奶奶的喪事後回德國,但五天的古城之旅結束後,她改變了主意。
她先給華雲裳打了一通電話,詢問她的意見。今後她想留在中國工作,不再回美國讀博。
華雲裳尊重她的意見,但是要求她每年得抽時間回德國一趟。
肖芊芹本來計劃自己慢慢投簡歷找工作,華雲裳怎麽舍得讓她吃苦,讓她再多玩幾天,工作的事她會替她操辦好。
一個星期後,肖芊芹接到某單位領導通知,讓她擇日即可去公司報道。
那是j市的一家電子科技研發公司,在國內也算赫赫有名。
肖芊芹到達j市後的第一天先去自己的住處看看,那是一棟大型的複式公寓,也是華雲裳提前為她安排好的。
房間裏面幹淨整潔,已經請保姆打掃過了,肖芊芹将行李放下便先離開,去公司報道。
肖芊芹沒有買車,依舊是搭的士出行。
到達公司後,有專人接待她,領着她到各部門參觀介紹了一遍。
這是肖芊芹的第一份工作,她持着十二分的認真和嚴謹。
半個小時後,她粗略地将公司的樓層和對應的部門記在了心裏,然後便是到自己工作的科室去認領自己的辦公桌了。
一個部門裏的人年紀都不大,有一個跟肖芊芹歲數差不多的姑娘叫岳園,也是前兩天剛聘用進來的新人。
肖芊芹人長得漂亮,笑容又親和,很自然受到了大家的歡迎。
一群人互相自我介紹起來,沒過多久,一位公司的高層領導親自下樓來探望她,态度十分熱絡:“哎呀,華夫人是我多年的老朋友,對我有很大的恩情,你們婆媳倆怎麽長得這麽像?今天上午有個會議,沒來得及去機場接你,實在是太過意不去了。”
肖芊芹客氣笑着,心裏卻有些尴尬,雖然她的确是靠關系進來的,但也不必要當着大家夥的面說得這麽明目張膽吧。
一衆同事也多多少少聽明白了,看來眼前這個小姑娘來歷不簡單,家裏肯定有背景,不過走關系在他們公司也不是什麽罕見的事情,重要的還是個人能力,況且肖芊芹僅憑一張麻省學院的碩士畢業證書就足以讓他們心服口服了。
中午肖芊芹和同事們一起在員工餐廳吃了午飯,下午她正式開始工作。
她初來乍到,也不用處理太過繁瑣的事物,她現在的職位有點類似于助理,只要負責打打文件整理資料就行了。況且她的頂頭上司出差去了,過幾天才能回來,她就更加沒事做了。
說實話,肖芊芹覺得自己在這個崗位上有點大材小用,倒不是她不謙虛,只不過她覺得華雲裳給她安排一個這麽清閑的工作,很有讓她放羊偷懶拿工資的嫌疑。
然而,很快她就領會到了華雲裳的“良心用苦”。
下午,她受命去領導辦公室拿一份客戶資料背一背,推開門走進去,領導出差了,辦公室裏自然一個人也沒有。
她一邊打量着新鮮的環境一邊走到辦公桌前,低頭随意一瞥,就瞥見立在桌面上的鋁合金職位牌。
牌位上兩個方方正正的大字——厲風。
她愣了一下,是真的愣住了。
盯着那個名牌看了好久,甚至還把它拿起來反反複複地端詳,然後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她的上司是厲風?
厲風!
這未免也太刻意了……
她已經忍不住開始想象厲風出差回來後、看到自己坐在他辦公室前面的表情了。
她不禁打了個冷顫。
晚上跟華雲裳通話時,肖芊芹自然提起了這件事。
華雲裳隐隐從她口氣中聽出一絲不滿的意思,便說:“我只是做個順水人情,你要是不願意的話……明天就辭職吧,我幫你換份工作。”
“……”
肖芊芹沉默了一會兒,最後說:“算了,沒必要。”
她不願意剖析自己的內心,但或許自己并不排斥離他身邊近一點吧。
厲風出差回來的那天,肖芊芹并沒有提前收到任何通知,以至于在科室撞見他的時候給她造成了不小的驚吓。
那天一切如常,吃完午飯後她便直奔公司對面的咖啡店,用準備好的零錢買了十幾杯咖啡,一一數完再兢兢業業地打包好帶回公司。
這已經成為了她每天午飯後的“例行公事”,雖然說給同事們買咖啡并不是她分內的職責,但考慮到自己畢竟是半路空降的,為了盡快跟同事們打好關系,還是多花點心思吧。
肖芊芹提着十幾杯咖啡手忙腳亂,生怕漏了撒了哪一份,好不容易擠着電梯到達15樓,前腳剛踏進科室裏,就發現同事們都三三兩兩地圍在一張辦公桌前,似乎在讨論着什麽。
一位男同事最先看見肖芊芹,伸長脖子朝她揮手招呼道:“哎哎,小肖回來了。”
他興高采烈地為領導做着介紹:“你還不知道吧,這是我們科室新來的美女肖芊芹,哎呀呀,小肖一來我們科室的平均顏值都被拉高了不少啊,看看以後銷售部的那些人還敢不敢說我們開發部沒有美女!”
然後又轉過頭來對肖芊芹說:“小肖,這是我們領導。”
同事口中的那位領導自然就是厲風。
早在他開口介紹之前,肖芊芹第一眼就看見了站在人群簇擁中的那個人。
他沒怎麽變,清俊的臉龐,銳利的線條,乍看有些冷漠的眼神。
身上穿一件熨帖平整的黑色襯衣,有暗暗的花紋,低調而內斂。
這件衣服非常符合他的氣質,襯得他愈發身形修長、背脊挺拔,薄薄的衣料下可以隐約感覺到贲張的肌肉。
對比起當年那個站在大榕樹下沐浴着盛夏陽光的意氣少年,如今的他褪去了幾分稚氣,增添了幾分成熟的魅力。
她的視線定格在他臉上,久久沒有出聲。
不過兩米之外的距離,他也不動聲色地回望着她,四目相對,持之以恒,有某種說不清的情緒在雙眼間傳遞着。
直到一個同事笑嘻嘻地拿兩人開起玩笑:“兩位帥哥美女,是不是看傻了啊,再看就要來電了。”
肖芊芹率先反應過來,心虛地垂下眼簾,不可聞地輕咳了一聲。
視線裏出現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幹淨而修長。
他的聲音不鹹不淡,帶着一絲冰涼的質感,“你好,歡迎加入開發部。”
那樣的音色讓她想起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坐在她家的沙發裏,因為被撞倒而心情不悅的少年蹙緊了精致的眉宇,“你好”,介紹自己時的語氣也是禮貌中含帶着疏離。就像那天因為客人的到來才稀罕地打開的空調,涼涼的,但不令人反感。
她愣了一下,然後才緩慢地伸出右手,交際性地握住他的,動作因為遲疑而顯得有些拖泥帶水。
“你好。”
大夥陸續散開之後,肖芊芹也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剛要坐下,辦公桌上的專線電話就響了起來,這裏能打進來的只有厲風的辦公室。
她下意識地朝那個方向望了一眼,隔得遠遠的穿過百葉窗的間隙對上他明亮的黑眸,她心下一怔,立馬拿起了電話。
話筒裏的聲音下達了很利落明了的指令:“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肖芊芹點頭說:“好的。”
此時她剛剛把打包回來的十幾杯咖啡都分派完,手中握着僅剩的一杯,本來是留給自己的,但是科室裏的頭頭回來了,怎麽也不能冷落了他不是。
肖芊芹握着熱氣尚未散去的咖啡敲響了辦公室的玻璃門。
“進來。”
她推開門走進去,老實地叫了聲:“總監好。”
然後走上前,将咖啡穩穩放在辦公桌上,低眉順眼道:“您工作辛苦了,喝點咖啡提提神吧。”
半米寬的桌子那頭,那人靠在椅背上輕輕嗤笑一聲,“我們之間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陌生了?居然叫我‘您’,我有那麽老嗎?”
肖芊芹規規矩矩站在原地,垂着頭不吭聲。
過了一會兒,他問:“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
“嗯?”
“我……”肖芊芹艱難地開口,這個問題她早就預料到他會問,她在心中打過無數遍腹稿,可到了臨陣發揮的時候,她卻一個字都想不起來了。
憋了半天,她小聲地說:“我來工作。”
“工作?”
話裏的笑音表達了他對這個回答的高度質疑,“你堂堂陳家的大少奶奶,不呆在別墅裏享清閑,居然要出來工作?”
“就算要工作,你也應該是在五百強的大企業裏當高管的,為什麽要屈尊降貴跑到這種地方來當一個小小的助理?”
“……”肖芊芹再次無言以對。
他審視的目光就如炬的盤旋在她的頭頂,令她沒有勇氣擡起頭迎接他的視線。
半分鐘過去了,她始終沒有回答。
他代替她說:“不會是為了見我吧?”
肖芊芹握在一起的雙手掌心裏冒着汗。
兩人僵持不下,一個目光固執,一個游移不定。
厲風站起身,雙手撐在辦公桌上,身體前傾,湊近她臉邊,仔細觀察她面部的每一個表情。
半晌,他說:“怎麽不回答?你要是一直不說話的話,我真的會懷疑你是像我猜測的那樣,是為了見我才來的。可是你為什麽要來見我呢,難道想舊情複燃?我要提醒你,你可是有丈夫的女人了。”
肖芊芹不喜歡這樣裝腔作勢拐着彎說話的厲風,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小步。
正是窘迫難堪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一位同事走進來要向厲風彙報些什麽。
肖芊芹如獲大赦,以不打擾他們為理由先退了出去。
☆、82
下午下班後,科室的同事們要辦一個迎新聚會,主要是歡迎肖芊芹和岳園兩位新人的加入,地點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川菜館裏。
肖芊芹作為主角,要是不參加就太不給面子了。
這個聚會本來早就該舉辦了,但是礙着老大出去辦差一直沒回來,他們一群下屬也不好越過上級私自聚會,所以一直等到厲風回來這天才舉行。
平常幾位前輩在公司裏都是正兒八經、不茍言笑的模樣,到了私下就放松許多,很聊得開。
大家夥圍繞着一張圓桌坐下來,麻辣火鍋的溫度似乎将氣氛也點熱。
肖芊芹起初只是安安靜靜坐着,聽着他們聊天南地北,不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