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1)
半個月後,肖芊芹的護照辦理好了,拿到護照的當天,她在華雲裳的攜同下乘坐國際航班飛往德國。
萬裏高空上,安靜舒适的頭等艙裏,她的身邊坐着閉目養神的陳言墨。
坐在她前排的是華雲裳,坐在她後排的依次是陳言靈、陳舜。
兩個小時前,當肖芊芹出現在候機廳裏時,不僅是陳言墨臉上閃過驚訝的神情,陳言靈和陳舜也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然後就撲過來拉着她炮轟版地追問,肖肖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你也要去德國嗎?你為什麽會跟我們一起去德國?
肖芊芹一臉無措,不知從何答起,華雲裳過來替她解圍,說的話卻也是撲朔迷離的:“你們很快就會知道了。”
飛機持續平穩地飛行,中途肖芊芹睡了一覺,醒來時已經不知是白天還是黑夜,她環視四周,其他人都已入睡,因此便盡量放輕了腳步去衛生間。
從衛生間出來時,一人堵在她身前。
視線順着筆直整齊的褲管往上,入目是單薄的白色襯衫,還有豎領上那張蒼白得過分的臉龐。
陳言墨神色凝重,問題連珠:“你為什麽會來?你不是不願意嗎?”
“華雲裳逼迫你的嗎?”
“她對你做了什麽?”
肖芊芹開口用極低的音量說:“你別擔心,她不會對我怎麽樣。”
顯然她的話無法消除陳言墨的擔憂。
他蹙了蹙眉頭,“除了自己,為了利益她誰都會傷害,她是不是用什麽威脅你了?”
陳言墨思考幾秒,決定道:“等飛機到達德國後,我會想辦法跟她商量,讓她把你送回中國。”
肖芊芹幽幽地說:“她不會放我走的。”
“為什麽?”
肖芊芹沒有作答,半晌,她突然輕喚他的名字:“阿五。”
陳言墨愣了一面後才作答:“這個時候,你怎麽又……”
肖芊芹說:“我知道是你,華雲裳全都告訴我了。”
那張臉又是明顯的一怔。
“還記得我曾經問過你琬兒是誰嗎,那個時候你不肯告訴我,不過現在或許我知道得比你更多。”
肖芊芹接着說:“琬兒是華雲裳的私生女,大你一歲的同母異父的姐姐,在陳信延認識華雲裳之前,她和前夫徐葉生的女兒,全名叫徐琬,後來因為陳信延的插足,徐葉被逼死,徐琬也被遺棄,由一對熱心的老夫妻撫養長大。”
她聲音頓了頓:“現在,你明白了吧?”
陳言墨不傻,肖芊芹都說到這個份上,他再聽不明白就是腦子不好使了。
然而,這個結果卻是他怎麽都沒有想到的。
她居然是他的姐姐?
其實……這樣也好。
至少華雲裳不會傷害她,華雲裳傷害誰都不會傷害琬兒……他知道她很愛這個失蹤已久的女兒。
陳言墨啞然了很久,直到肖芊芹碰了碰他的手,“阿五”。
她似乎笑了一下,聲音輕輕的:“你還活着,真好。兜兜轉轉這麽久,我們又見面了,以後也要像小時候那樣互相照應。”
到達柏林後的第一個星期,華雲裳邀請了兩位禮儀老師和交際舞老師來給肖芊芹上速成課。
第二個星期,肖芊芹盛裝打扮之下和華雲裳母子一起參加陳氏的家族聚會,地點在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到場的多是陳氏族人和親屬,其中不乏許多德高望重的前輩,他們多是博泰集團裏的高管和精英,或是世界頂級的設計師。
而肖芊芹是以陳家的未來長媳的身份出席這次聚會的。
**
直到肖芊芹離開了三個月,厲風才能慢慢地接受這個事實。
從一開始的恍惚,到抓狂,再到沉寂,也不過是三個月的時間。
說短不短,說長不長。
就像肖芊芹離開前說的那樣,厲峥最後安然無事。
在他接受法院一審判決的前兩天,楊玥來找過厲風。
她告訴他她是來履行約定當證人的。
厲風下意識地皺起眉頭,問她哪有什麽約定?
楊玥臉上不可抑制地露出得意的神色,侃侃道:“我跟肖芊芹說,只要她跟你分手,我就願意出面作證,她一開始不願意,但現在看來她似乎是改變了主意。”
厲風臉色驟變,想都沒想就伸手指着門外,罵出一個字:“滾!”
即使厲風沒給好臉色,但一審當天楊玥還是遵守約定來當證人了。
她的口述的确起了很大的作用,加上厲峥的律師發揮得也不錯,那天可以說是打了一場勝仗。
在等待二審的期間,發生了一件令衆人驚愕的事。
有人自首了。
厲風不知道那個逍遙法外這麽久的兇手是因為什麽而突然良心的,但至少這對他們來說不是一件壞事,厲峥很快就順理成章地被無罪釋放了。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經過這一次劫難,厲峥變得成熟了許多。
不,用這個詞或許不太準确,他早就是個過了成熟年紀的男人了。
應該說是,變得正常了許多。
不再整天嚷嚷着有人要害他,也不再隔三差五發酒瘋。他回到醫院積極地配合治療,病情也越來越樂觀。
似乎以某個人的離開為契機,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厲風的生活也逐漸回歸正軌。
有時候回到那個僅有幾十平米的狹窄屋子裏,看到洗漱臺上肖芊芹留下來的牙刷,又或是打開衣櫃時發現她沒來得及收走的那些衣裙,他都要恍惚上好一陣子。
她只在這裏逗留了半個月不到的日子,短暫得讓人無法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在這裏住過,只有她留下的這些東西才是最能證明的痕跡。
可是後來,随着時間一天一天的流逝,那些東西因為太久沒被人碰過,堆了一層厚厚的灰,厲風只好将它們全收起來,裝進箱子裏保管着。
或許某人哪一天回來了,還能用得上。
直到兩年後的一天。
那只是一個無比尋常的日子,天空依舊跟往常一樣藍,樓下的清潔工依舊每天早上六點準時在大街上清掃落葉,而他卻意外的在網上得知某人結婚的消息。
是一名在德國生活的中國網友在微博上放出的消息——
#昔日女神嫁入豪門,前日于柏林舉辦了一場史前隆重的教堂婚禮。#
有圖有真相。
照片中的新娘厲風再熟悉不過,新郎也是他認識的人。
在一個莊重肅穆、金碧輝煌的教堂裏,兩旁鮮花擁簇,穿着一身潔白婚紗的肖芊芹挽着陳言墨的手臂,走在鋪得長長的紅地毯上,姿态悠飏。
她美得驚心動魄,那套精致的婚紗簡直就是為她量身打造的,純手工刺繡鑲珍珠,背後是镂空的蕾絲薄紗,裙擺以淡淡的櫻花紋路點綴,逶迤拖地。
即使是看照片,就讓人向往。霓裳配美人,天經地義。
照片往後翻,還有一張近距離的特寫——
她俏鼻挺立,朱唇玉面,化濃淡适中的妝容,嘴角攜一抹淡薄如霧的微笑,那是厲風無數個夢中的模樣。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感覺。
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身體乃至大腦是麻木的,手指放在鼠标上久久沒動過。
就像是一顆子彈猛地穿過胸膛,被擊中的那一下子其實沒有什麽痛感,只是在胸前留下一個血淋淋的洞,緩過神來之後才覺得那個地方痛得窒息。
最好是死了算了,不然痛得後患無窮。
曾經他一度覺得她走得太過突然,以至于有時候他會産生一種錯覺,她根本就沒有離開,說不定第二天就回來了,鍋裏蓋着的清蒸多寶魚還有餘溫,等她到家了放進微波爐裏熱一熱就能吃。
他知道她突然離開一定有什麽原因,可他聯系不到她,就無從得知。
也曾找肖爸肖媽打聽過她的動向,得到的回答是她去德國留學,學業太忙沒時間回國,其餘的他們什麽也沒多說。
所以他只能繼續耐心地等着,那通電話裏她承諾過她會回來,所以他等,等着她回來告訴他為什麽。
然而這組照片将他徹底打回現實。
現在,他已經不那麽想知道為什麽了,她已嫁作人妻,原因這種東西就失去了意義。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醉得無法控制神智時給肖芊芹打了一次電話。
當然,那個號碼她早就不用了。
現在用這個號碼的人是個東北爺們,每次都把厲風罵的個狗血淋頭。
然而思念無處傾訴,他喝得不省人事的時候還是會死性不改地給那個號碼打電話。
第二天酒醒之後,生活一切如常,厲風決定把肖芊芹留下來的東西都扔掉了。
牙刷,衣服,毛巾,衛生巾,統統扔掉。
唯獨那雙令他愛不釋手的白色帆布鞋,他拿在手心裏猶豫了好久,三番兩次伸出手再縮回來,最後還是心一橫也丢進了垃圾桶裏。
眼不見為淨,他終于覺得好受一些。
畢業之後厲風找了一份正式工作,因而不得不離開h市。走之前他清理了一遍屋子,把大學時期的所有課本和資料書都收拾出來,這些東西他帶不走,還不如賣掉。樓下有人收破爛,三毛錢一斤。
清理工作快進行到尾聲時,厲風熱得滿頭汗,忍不住随手拿起本書扇扇風。
不經意間,一張紙條從夾頁裏輕飄飄地掉出來,在風中搖晃了幾下,最後緩慢地墜入塵埃裏。
厲風将它撿起來,順便多瞄了一眼,便看到了肖芊芹的字跡。
他下意識地想捏成一團丢掉,但又忍不住多留意了一眼。
紙條上只有一個短短的方程式:r=a(1-sinθ)。
厲風愣了一下。
笛卡爾的愛情密碼——第十三封情書。
理科生們都有耳聞,
這個數學式的極坐标圖像畫出來是一個心髒的形狀,被後人們稱為心形線,也是一種獨特而浪漫的告白方式。
……
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那個夜晚他将她摟在懷裏,貼在她的耳邊一遍又一遍地逼問她喜不喜歡自己,某人不勝嬌羞,黑夜裏他看不清她有沒有臉紅,只知道她始終不肯說出他想聽的那四個字。
那麽這算是給他的答案了?
拿着紙條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打着顫,他在原地呆站了幾分鐘,悵然若失,忘記了時間。直到收破爛的人在門外叫喚了幾聲才将他叫醒,他沖出房間打開門,頭也不回地狂奔下樓。
以最快的速度沖到附近的垃圾站,望着面前堆成一座小山的垃圾堆,他也顧不得熏天的臭味,一頭紮了進去拼命地翻找起來。
可惜這裏早已經被回收了一次又一次,最後他一無所獲。
那雙白布鞋就跟她的主人一樣,毫無音訊了。
**
大學畢業後,肖芊芹成功通過了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研究生入學考試,成為了這所最高學府中物理系的一員。
同年的聖誕節假期,她回德國與陳言墨如約完婚。
就像華雲裳說的那樣,這只是一場為了瞞天過海而不得不舉行的形式婚姻。
她在美國讀書,給兩個人長期分居兩地創造了合适的理由,表面上他們依舊相敬如賓,出入正式場合的時候也是伉俪情深,沒有人會懷疑這段婚姻的真假與否。
猶記得舉辦婚宴的那個晚上,穿着長裙禮服的陳言玲就站在她的身旁,那一天她無時無刻不保持着大方得體的微笑,正是疲憊不堪卻又無法卸下僞裝的時候,陳言靈突然走到她身旁同她說了一番發自肺腑的話。
她的唇就貼在她的耳邊,聲音非常輕,似請求:“我不會問你為什麽在最後又放棄厲風選擇了言墨,但既然你選擇了他就真心待他,不要辜負他……他這個孩子,太安靜了,讓人心疼。”
說話的時候陳言靈的雙眼一直朝着陳言墨的方向,新郎被一群親戚圍在人群中,他臉上稍露喜色,但更多的是與肖芊芹臉上一樣遮掩不住的疲乏,或許也是因為知道這場婚姻并不是世人想象中那樣美妙的佳話吧。
肖芊芹順着她的視線看了過去,沒多久又收回來,重新停留在陳言靈的臉上,目光帶考究。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她看着陳言墨的眼神裏,有情。
肖芊芹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很久之前陳言玲所說的“喜歡卻不能喜歡的人”就近在咫尺。
對于她剛剛托付給她的那些話,肖芊芹覺得自己應該回答些什麽,可張開嘴卻只剩下無盡的沉默。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兩年的時間,她們之間有什麽東西在無形之中變了。
肖芊芹一時惘然,似乎前一日她們還是無話不談、親密無間的好朋友,她還無比興奮地揉着她的臉說不愧是我的芊芊!可轉眼間,她們不知從何時起已經産生了一段難以跨越的距離感。
☆、79
小栗子死了。
不是病死,也沒有出意外,是壽終正寝的。
得知這個消息時,肖芊芹正和朋友在一家中式餐廳裏吃水餃,接到陳言墨的電話後,她馬上放下筷子,攔了一輛出租車趕到他的住所。
去年暑假肖芊芹拿到了屬于她自己的駕照,生日時華雲裳慷慨地送了她一輛紅色的瑪莎拉蒂,但她并不喜歡自駕,因此一直将它冷落在車庫裏。
德國的出租車多是奔馳、奧迪之類的車子,司機也熱心誠實。肖芊芹的德語說得磕磕巴巴,一開始司機沒聽清楚,兜兜轉轉了好幾圈才将她送到正确的目的地,倒也沒責怪她。
肖芊芹見到小栗子時它只是安靜地側躺在籠子的角落裏睡着覺,只不過當她把手伸到它的鼻子前時,它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警惕地擡起頭東張西望了。
小栗子今年已經四歲,用中國人的話來說這應該是一件喜喪,但肖芊芹還是難免有些感傷。
她跟陳言墨兩個人赤腳坐在地毯上,對着那具小小的身體發呆,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肖芊芹思緒漫游,想起前幾天小栗子的外曾孫女生了四只鼠寶寶,想起上個星期她給小栗子買的進口鼠糧還沒有到,然後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厲風。
肖芊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起他,或許僅僅是因為他們名字裏都有個“li”字的讀音吧。
最近她總是會因為一些細枝末節的小事而想起厲風。
在街邊遇到一對吵架的情侶,看見男人大發雷霆的樣子,腦海裏會浮現出那個名字。
下雨天腳踩在濕漉漉的井蓋上,腦海裏會浮現出那個名字。
手指不小心被劃破,呆呆地看着鮮血往外滲,腦海裏會浮現出那個名字。
甚至有時候路過某家餐廳,看見裏面戴着高高廚師帽的掌勺大廚,還是會想起他。
然而厲風畢業後并沒有從事于與飲食有關的行業,即使烹饪是他最大的愛好。
聽說他現在工作于一家國企,是科技研發公司,并且奮鬥到一個不錯的崗位。
她想她或許能猜到他為什麽會放棄自己的愛好。
肖芊芹之所以能打聽到厲風的近況,是多虧于陳言墨的暗中幫助。
剛來德國的那段時間,華雲裳對她的監管非常嚴密,她甚至不能給國內的親朋好友打個電話。
幾個月後,或許是念在她表現不錯,華雲裳終于允許她時常跟肖爸肖媽聯系,但厲風這個名字卻始終是不可觸碰的黑名單。
華雲裳每個月會不定時監察她的通話記錄和網頁浏覽歷史,但凡出現過與厲風有關的字眼,她們之前的約定便不再作數。
後來肖芊芹只好拜托陳言墨幫她私下打探一下,查得不是很深,但總比杳無音訊好。
似乎是形成了習慣,陳言墨每隔半年會告訴她一次厲風的近況,她知道他畢業後離開了h市,現在一個人生活。厲峥的病也逐漸痊愈了,目前他正在努力地嘗試回到醫生的崗位。
聽到這些消息,她總算安心一點,夜裏翻來覆去的時候有了寄托。
肖芊芹隐隐覺得以華雲裳的處事精明,不可能沒有察覺到她的這些小動作,但不知為何她一直抱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态度,也沒有來警告過她,或許真是放松了對她的監管。
即使如此,肖芊芹也不敢做得太過分,只是默默地通過陳言墨了解厲風的近況,她想她暫時是不會冒險去主動聯系他的。
其實撇開關于厲風的這點華雲裳對她要求十分苛刻,在國外生活的這段時間裏,華雲裳待肖芊芹确實是非常不錯的,否則也不會在她生日的時候一擲千金送她豪車了。
除了物質上的給予,精神上的關懷也從不缺失。
肖芊芹在美國讀書的那段日子裏,她幾乎每天晚上都會打電話,像一個普通的母親一樣,問候所有母親在關心子女時都會習慣問的問題,生活怎麽樣、學習怎麽樣、錢夠不夠用。後來或許是覺得這些問題太單調,變成了她來說、肖芊芹安靜聽着。
在肖芊芹的印象中華雲裳并不是個健談的女人,她美麗、高雅、雍貴,也就意味着不那麽平易近人。在陪伴陳立旬出席一些正式場合時,她的臉上總是挂着一絲标志性淡薄如霧的微笑,那笑容就像一層神秘的面紗,你看不真切,卻又不敢伸手揭開。肖芊芹舉辦婚禮的那一天,全程也都下意識地效仿她這樣的神情,以至于有幾個素未謀面的小親戚誤以為她是個很不好接近的人。
以前她不會想到華雲裳在私底下面對她時是另外一副模樣。
她很遷就她,患得患失,總擔心肖芊芹不接她的電話,每次通電話時都會盡可能久的跟她聊一會兒。
而她聊的內容,最多的莫過于是肖芊芹的父親,那個叫徐葉的男人。
那是她在心裏藏了二十年的秘密,想必除了肖芊芹之外沒人可以聽她傾訴。
肖芊芹因而得知,她的父親是雲南人,少數民族,當年他來城裏打工時認識華雲裳,後來兩人相愛并且結合。白族的阿鵬哥都以手工活謀生,徐葉也不外乎如此,他打造銀飾的技巧精致娴熟,肖芊芹和華雲裳手上戴的銀镯子就是當年兩人戀愛和結婚時的定情信物。肖芊芹沒看過徐葉的照片,只能通過華雲裳的描述想象,用華雲裳的話來說他是世界上最帥的男人。
有時候沉溺于她營造出來的浪漫氣氛中,肖芊芹也會不由自主地想象一下他們兩人的愛情故事,但是大多數時候她會勸她現實一些,“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吧,珍惜眼前人,陳立旬對你很好,你不要辜負他。”
肖芊芹說的沒錯,陳立旬平常對待華雲裳的态度可以說是百依百順,圈子裏像他這種有錢有勢、權高位重的男人,哪個不是招蜂引蝶、惹一屁股風流債的,可陳立旬從來沒有出過任何桃色緋聞,除了工作之外他的時間幾乎都用在陪華雲裳上了。但即使如此,華雲裳私底下仍舊對他不屑一顧。
肖芊芹曾經問她,你每天帶着面具生活不累嗎。
華雲裳的回答是:“累又怎麽樣,我已經習慣了。你得到的,跟你失去的,會成正比。”
肖芊芹又說:“我不知道你跟陳信延在一起是什麽相處模式,但陳立旬對你的好是大家有目共睹,他是真的愛你,你連他也恨?”
華雲裳想了一會兒,聲音輕輕地說:“他姓陳,陳家人都是一個德行。”
再後來,禍從天降。
兩年後,陳立旬在一場交通事故中意外身亡。
得知消息的那天晚上,肖芊芹正和華雲裳一起用着晚餐,老管家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公布了這個噩耗。
有那麽一瞬間,肖芊芹以為這次事故又有華雲裳從中作祟。
可當她轉過頭去,卻看到一張同樣驚愕的面孔,臉色跟桌上的大理石一樣泛着蒼白的光。
華雲裳什麽都沒說,只是保持着微張的嘴唇,足足發了十幾秒的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的仆人們都退下去了,大廳裏只剩下她們兩個人,安靜得詭異。
華雲裳終于回過神來,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點頭說:“這樣也好,陳立旬一死,陳言墨就是順位繼承人,你是她的妻子,等陳言墨死後,陳家的財産就是你的了。”
肖芊芹深深地皺起眉頭,她覺得華雲裳真是不可理喻,她想說你怎麽可以這樣詛咒自己的兒子,可對着華雲裳那張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表情,指責的話突然間說不出口了。
這個女人一生中設計過無數場“意外”,終于在今天,老天爺也讓她親身體驗了一場“意外”。
陳立旬的葬禮上,華雲裳站在一群家屬中間,黑袍黑帽,雙手捂臉泣不成聲。
是的,這個時候她的确應該扮演好一個因為丈夫的逝去而哀痛欲絕的妻子的形象,可肖芊芹也無法判斷那眼淚中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從那天開始華雲裳變得不一樣了,具體哪裏不一樣她也說不清。
以前肖芊芹總分不清她在陳立旬面前的笑容到底是逢場作戲還是發自內心的,可現在她連笑都懶得笑了。
她總是驚恐地說看見陳立旬變成鬼來找她了,她之前做的那些壞事他都知道了,他說他一個人好孤獨好冷,叫她到他身邊陪他。華雲裳的睡眠狀态越來越差,肖芊芹讓她別想太多,好好休息。
一場大雪結束的時候,肖芊芹的寒假也到尾聲了,她在乘飛機回美國的途中,一顆心總是忽上忽下的,仿佛有不祥的預感。
很快這種預感就被驗證了。
半個月後,一通緊急電話将她召回德國。
華雲裳吃了整整一盒安眠藥。
這個堅強不屈的女人,即使在失去了最心愛的男人後,她仍舊選擇背負着仇恨活下去,可是當被她視為仇人的人也離去了,她竟然迷失了活下去的理由。
下了飛機後肖芊芹直奔醫院而去,寒風刺骨地拍在臉上,即使裹着厚厚的羽絨服也絲毫不起作用。
趕到重症監護病房時,華雲裳剛剛經歷完驚險的搶救,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
她還在昏迷中,緊阖着雙眼,嘴唇也不見血色。
肖芊芹在她身邊坐下,守了整晚。
天蒙蒙亮時,華雲裳終于回複了意識。
肖芊芹看到她慢慢将眼皮睜開,懸着的一顆心終于放下,嘆着氣喚了一聲:“媽。”
華雲裳一雙大眼睛裏布滿血絲,盯着她看,漸漸泛紅,眼淚從眼眶裏默默地溢出來。
以前不論她送肖芊芹什麽東西來讨好她,她都只是客氣地說一聲“謝謝婆婆”,從來不肯開口叫她媽,曾經她一度以為女兒因為她做的那些事而記恨讨厭着自己。
聽她叫一聲媽,已經成為她現在一聲的心願。
華雲裳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可嗓子太痛發不出聲音。
肖芊芹給她倒了一杯水,她喝完之後才艱難地開口:“對不起,琬兒……我一時犯傻……”
肖芊芹沒說什麽,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華雲裳想了一會兒,又失魂落魄地說:“你說我是不是克夫的命,先是徐葉,再到陳信延,現在是陳立旬,一個個都不得善終……”
肖芊芹幫她理了理淩亂的發絲,低聲說:“別胡思亂想了,再多休息會兒吧。”
她的話似乎是一顆定心丸,華雲裳不再說話,又緩緩地閉上眼睛。
透過清疏的月光,肖芊芹靜靜地打量着病床上那張臉。
以前肖芊芹一直覺得她是個被歲月遺忘的女人,美得叫人羨妒,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終究也老了,雖然依舊美麗端莊,但眼角的細紋已經遮擋不住,顯露出多日的憔悴。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從陳立旬出事的那天嗎?那個她自以為不屑一顧的男人最終也離開了她,可她并沒有因此而得到解脫。
從鬼門關走過一回的人或許真的會發生很大的改變,看待事物也有了新的角度。
出院的那天,華雲裳突然對她說:“琬兒,你想要自由嗎?”
扶着她胳膊的手微微一怔,肖芊芹問:“什麽意思?”
華雲裳擡頭望着窗外的陽光和枝頭的嫩芽,對着身旁的她說:“如果……你想回中國的話,就回去吧。”
肖芊芹許久沒吭聲,天邊的雲飄忽而過,她聽到她繼續說:“自從徐葉死後我就一直活在枷鎖裏,對外界的一切感情都麻木不仁,這個枷鎖不是別人施加的,是我自找的,現在我居然還想用這把鎖來鎖住你,我真是錯的一塌糊塗。”
“對不起,琬兒,我為我之前所做的一些強迫你的行為而道歉,我不是一個好媽媽,盡給你做負面的榜樣,以後……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不會再攔着你。你可以回中國……也可以去找你喜歡的那個男孩子。”
說完之後,她就靜靜地看着她,等待她的答複。
肖芊芹沉默片刻,最終只是淡淡地搖了搖頭:“以後再說吧。”
她确實很想念自己的家鄉,想念那裏的一切人和事,但多年過去,這種欲望已經沒有初來這裏的時候那麽強烈,況且華雲裳現在這個樣子,她也實在放心不下在這個時候離開。
今年或許注定是個多事之秋。
暑假即将來臨時肖芊芹順利地修完了自己的所有學分,正在猶豫是畢業工作還是繼續讀博士的時候,噩耗就這樣不期而至。
電話裏肖媽的聲音微微哽塞:“肖肖,你奶奶快不行了,你抽個時間回來見她最後一面吧。”
從法蘭克福飛往首都的十個小時航程裏,肖芊芹一直是在渾渾噩噩中度過的。
從來沒有覺得在飛機上的時間這麽漫長過,她多耽擱一分鐘,奶奶的時間就少了一分鐘。
到達首都後再轉機,航班竟然晚點,兜兜轉轉了十幾個小時,肖芊芹終于在午後抵達目的地。
在z州的機場,她剛提完行李準備離開,突然肩膀上被人輕輕地拍了一下。
身後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
“你是……肖姐?”
**
今年夏天,老四被相戀十年的異地女友給甩了,萎靡不振了一段時間後他決定去z州旅游一趟,看看風景有助于自己調整心态。
臨走前,他還故意調侃了厲風一番,問他要不要一起去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躲起來療療傷,說不定還能豔遇一段新的感情。
不出意外,厲風無情地拒絕了他。
下了飛機後,老四在抵達大廳裏等着托運的行李,順便把手機拿出來看看時間。
剛開機,手機就在掌心裏震動個不停。
為首的那條是厲風發來的信息:片呢?
老四心領神會地笑了笑,回複:現在沒空,等下給你傳。
厲風很快又問:等下是什麽時候?
老四估算了下:一個多小時吧。
厲風當機立斷:不行,現在要。
老四無奈地嘆了口氣,加快了打字速度:我剛下飛機呢,怎麽給你傳啊,到賓館才有wifi啊。
厲風頤指氣使:用流量傳。
老四頓時氣憤起來:一個片有1g呢,你逗我啊!
看了看外面天光大亮,他又忍不住補上一句:大白天的就發情,你這個衣冠禽獸!
厲風沒回複了。
過了一會兒,老四想想,有些于心不忍,又說:我上次不是給你發了幾部嗎,你先湊合着看看。
厲風很快回了:不看,胸太小。
老四:……要求真多。
像是驗證了他的話,厲風又提了一條新要求:找找有沒有穿白布鞋的。
“……”老四拿着手機一陣無語,氣急敗壞地回:哪個女人做的時候穿鞋啊!就算穿也是高跟鞋啊!白布鞋多毀情調!
厲風罔若未聞,繼續提要求:要皮膚白的,眼睛大的。
老四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又要胸大又要長得漂亮的,還大眼睛白皮膚,還要穿白布鞋!你怎麽不直接叫我找肖芊芹拍給你看得了!
厲風這次又沒有回複了。
很長時間都沒有回複。
老四逐漸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
這麽多年來,那個名字幾乎成為了他們之間的禁詞。
如果有時候不得已要提起她的話,會用“白布鞋”代稱。
總之,不能叫她的全名,否則某人會受到刺激。
雖然這樣看起來根本就是自欺欺人,但厲風好面子是認識他的人都知道的,既然他要這麽做,他們也都配合着他。
老四以為這麽多年過去了他應該已經不介意了,所以剛剛才會一時口快那樣嘲笑他。
但現在看來或許是他判斷失誤了。
厲風始終沒回短信。
老四也不知道說點什麽才能圓回來。
談話到這裏好像走進了一條死路。
老四站在行李提取轉盤前,心情有點急躁,這箱子怎麽還沒出來?
等他拿了行李趕到賓館,有wifi了就能給那貨傳片子了,他或許就會原諒他的一時口快了吧!
正暗自着急時,一個人影突然從眼前飄過。
那是個身形修長的女人,長發及腰,裙擺飄逸。
匆匆掃過的側臉是驚鴻一瞥。
老四以為自己産生錯覺,扶了扶墨鏡,睜大眼睛再看一次。
不會認錯的,白皮膚,大眼睛,長裙子,白布鞋。
還有那标志性的酥胸翹臀,除了她還會是誰!
老四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機給厲風發短信,也不知是激動還是緊張,手指竟有微微的顫抖。
“白布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