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那天晚上,肖芊芹睡厲風的房間,厲風則睡厲峥的房間。
第二天早上,厲風五點半就起了床,準備好早餐,然後去叫肖芊芹。
晚上連夜開着風扇有點涼,肖芊芹整個身子蜷縮着罩在一層薄被子裏,連腦袋也塞進去了。
厲風掀開被子露出她的臉,叫她的名字。
叫了好幾聲她才迷迷糊糊醒過來,頭發亂糟糟的,艱難地将眼睛睜開一條縫,眼神渙散,眼角還黏着一顆眼屎。
厲風在心裏無奈的笑,這大概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西施眼裏出眼屎吧。
本是想叫她起床的,看到她這幅樣子又于心不忍了,于是只交代道:“我要出門了,早餐放在微波爐裏,待會兒你醒了熱熱吃。備份鑰匙放在桌子上,你走的時候記得把門反鎖好。”
外面天才蒙蒙亮,麻雀叫的聲音都沒有,肖芊芹困得不行,意識還處于渙散狀态,厲風的話只聽進去了七七八八。
她打了個哈欠,艱難地發出聲音,“你要去哪啊?”
“去醫院看厲峥。”
“噢。”
肖芊芹翻了個身,裹着被子繼續睡。
厲風站起來正要走,她突然又翻過身,伸手抓了抓他的衣袖,“……7月5號期末考試,記得回來。”
厲風點頭,聲音輕柔:“好。”
**
一個星期的複習周很快過去,開始進入考試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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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五號那天早上,肖芊芹在宿舍定了七點半的鬧鐘準時起床,也不知道什麽原因,從醒來的那一刻,心頭就被一股似有若無的不安感籠罩着。
一直到走進飯堂吃早餐,還是揮之不去。
她想這股不安感應該是源于厲風的。
忍不住拿起手機給他打個電話,不出意外,關機。
從兩天前他就一直處于這個狀态,也不知道究竟在忙什麽。
厲風和肖芊芹分到一個考場,她在最後一排,他在第一排。
碰到難題停下來整理思路的時候,她一擡頭就能看到那個位置,始終空缺。
他最終還是沒能趕來參加考試。
肖芊芹走出考場後,又給厲風打了個電話,還是打不通。
她不禁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
之後幾天的幾場考試,厲風都無一例外地缺席了。
最後一場考試結束,肖芊芹回到宿舍收拾行李,心裏猶豫着待會兒要不要順道去厲風家門口看看。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是個陌生號碼。
一絲喜悅湧上心頭,她想着會不會是他打來的,連忙按下接聽鍵。
然而手機放在耳邊時,傳來的卻是個女人的聲音。
聽到那個聲音的一瞬間肖芊芹就認出來她是誰了。
華雲裳。
“請問是肖小姐嗎?”
肖芊芹嗯了一聲算是答應,“阿姨找我有什麽事?”
那邊笑了笑,“想你吃頓飯。”
肖芊芹聲音一頓,“請我吃飯?有什麽事嗎?”
“也沒什麽事。”華雲裳遲疑了一秒,繼續說:“一直以來言靈和言墨承蒙你的照顧,我想請你吃頓飯順順聊聊天,不願意賞這個面子嗎?”
肖芊芹沒說話,扭過頭看向一旁正在專注整理行李箱的陳言靈。
她拿着手機慢步走到陽臺上,幾個女生拉着行李箱從走廊另一端走過來,滾輪在地上滾動的聲音很響亮,直到好遠都能聽到。
直到那陣噪音遠去,她才開口。
“什麽時候?”
華雲裳問:“肖小姐現在有空嗎?”
肖芊芹想了想,“有的。”
華雲裳決定道:“那就中午吧,半個小時後我的車到你學校門口。”
“嗯,好的。”
肖芊芹回宿舍洗了把臉,換件衣服就準備出門了。
陳言靈問她去幹嗎,她說約了朋友吃飯。
肖芊芹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她說不用,想早點回家吃。
肖芊芹點點頭,轉身走出宿舍,心想華雲裳剛剛說的什麽感謝她的理由明顯只是個幌子,陳言靈壓根都不知道請吃飯這件事。
至于華雲裳請她吃飯她要做什麽,她大概也能猜得到一二。
低下頭,目光落在手腕上那只泛着流光的銀镯子上,她的眼神暗沉下來。
**
之前肖芊芹從來沒有來過這樣的高級酒店吃飯,酒店的名字太多生僻複雜以至于她看了好幾遍都沒記下來。
坐在安靜的包間裏。
她低頭不語,盯着眼前那張紅檀木桌上雕刻的複古花紋,像是在發呆。
自從服務生上完菜後,她和華雲裳就這樣一語不發地面對面坐着,遲遲沒有動筷。
誰都沒有先開口打破沉默。
腦海裏不斷地閃過一些鏡頭。
關于自己的那個奇怪的夢。
關于第一次見到華雲裳手時她手上那個一模一樣的镯子。
還有那天在厲風家裏,厲風的爸爸滿臉驚恐地說她長得像華雲裳。
關于為什麽她和阿五會有心靈相通的感應。
種種跡象都向她表明她的猜測不止是猜測。
如果兩年前有人告訴她真相,她一定會覺得匪夷所思,可現在它就這麽堂而皇之地擺在她面前,她想無視都不行。
現在那個能解開謎題的人就坐在她面前,她卻不知道應該用哪一種姿态面對她。
……
看着眼前那張完全還原了自己年輕時樣貌的臉孔,華雲裳心中感慨萬千。
有對時光荏苒的無奈,有失而複得的感激,然而更多的還是慶幸。
幸好自己還沒有傷害過她,幸好恍悟得不算太晚,不然她會一輩子後悔莫及。
她不知道該不該與她相認,也不知道開口要從何說起,甚至不知道她會不會接受她。
她已經很多年沒做過這種沒有把握的事了。
琬兒是她和徐葉的女兒,是她懷的第一個孩子,也是現今世上她唯一愛和最愛的人。
無數個夜晚,她都會夢到她親愛的琬兒那張粉嫩嫩的小包子臉,她咿咿呀呀的叫聲,還有她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的樣子。
14年前,她不幸錯失她,之後苦苦無尋。
何曾想到,原來琬兒就在自己身邊,離自己這麽近。
她做不到與她形同陌路,想摸摸她的手、想抱抱她時卻找不到理由,她不願意這樣無疾而終。
如果可以,至少要與她更親近些,多給她一些關懷。
終于,她開口了。
“肖小姐……”
“叫我肖芊芹就好。”
華雲裳猶豫了一陣子,再開口:“肖芊芹。”
“嗯。”
她試圖問一些貼近她生活的問題:“最近學校生活還好嗎?”
“挺好的。”
“你的家庭關系怎麽樣?”
“挺和諧的。”
“爸媽對你好嗎,生活費夠不夠?”
“……”
肖芊芹抿了抿唇,幾秒後說:“你不用做那麽鋪墊了,我知道這手镯和我的關系。”
華雲裳微微一愣。
“你……怎麽知道的?誰跟你說了?”
肖芊芹淡淡道:“上次見面之後,我自己察覺的,後來問了爺爺奶奶,跟他們證實了。”
兩人好一會兒沒說話。
華雲裳艱難地開口:“你不問我……當初為什麽把你丢下嗎。”
肖芊芹不可見地搖了搖頭,“沒有意義,不管原因是什麽,事情已經發展成這樣了。”
華雲裳卻焦急地解釋:“我也是逼不得已,當時我已經是有夫之婦了,可陳信延逼着我做他的情人,我當然不願意,和你爸帶着你開始逃亡,後來被他們追得無路可逃,我為了不連累你,只好先将你藏起來……”
“後來我被陳信延軟禁了一個月,與世隔絕,直到我肯屈服了他才給我行動的自由,而且還處處派人監視我。我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找你,可那時候已經已經找不到,我又想盡了辦法暗中查你的消息,可是也始終沒有發任何發現。”
“琬兒,你相信媽媽,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我死也不會放開你的手的。”
肖芊芹閉了閉眼睛,她知道華雲裳說的是真的。
那兩場夢境已經讓她切身體會到當時的困境。
那個被刀插進胸膛間的男人叫做徐葉,應該就是她未曾謀面的父親了……
包廂裏再次陷入長久的沉默。
這一次是肖芊芹開口問話:“你今天見我的目的是什麽?”
華雲裳沒說話。
“為了跟我相認嗎?”
華雲裳眼中快速閃過一些什麽。
肖芊芹說:“阿五的存在都保護得那麽隐秘不能讓人發現,我的身份不就更加不能見光了嗎。”
華雲裳一時哽塞無言。
她心裏苦澀,揪着掌心說:“對不起,琬兒,我也很想光明正大地跟你一起生活……可是現在還不行。太多眼睛在背後盯着我,我一丁點差錯都不能出。”
說到這裏,像是怕肖芊芹對她灰心,華雲裳有着急地抓住她的手,開口保證道:“但是私底下我一定會好好彌補你的,不管有什麽困難,或者有什麽需要你都即使告訴我,媽媽一定都幫你做到。”
肖芊芹聲音寡淡:“可我沒有什麽想要的。”
“那……等你有的時候,再來找我。”
又坐了一會兒,肖芊芹緩慢收回自己的手,站起身來:“今天先到這裏吧,我的行李還沒收拾好,我先回宿舍了。”
華雲裳也緊跟着站起來,“等等,飯還沒吃呢。”
肖芊芹搖搖頭:“沒事,我晚上基本不吃。”
“那我送你回學校吧。”
肖芊芹遲疑了一下,“好”。
***
從宿舍出來後,獨自一人拖着行李箱逆流走在繁華熱鬧的街頭上,人來人往,卻無人為她駐足,此時她又有了一種不知該往何處去的迷茫感。
西天角上懸挂着的一枚新月,被幾抹厚重的烏雲所掩蓋,稀光黯淡。
那烏雲仿佛也籠罩在她心頭。
突然,手機在書包裏震動起來,她拿出來看,是個讓她牽腸挂肚多日的名字。
她深吸一口氣,接了電話。
“喂?”
“肖芊芹……”
厲風很少直呼她的全名,這讓她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他的聲音好像剛剛吸了煙,還不止一根,低低啞啞,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好聽的味道。
消失了這麽多天,他終于記起來給她打通電話了。
肖芊芹沒回應,任風聲呼呼地灌進手機那頭。
過了一會兒,不确定她在不在聽,他又繼續喚她的名字:“肖芊芹……”
這一次她分明從他的聲音裏辨別出來一些附帶的情緒,他有點疲憊,有點無措,有點想她。
這個認知讓原本盤旋在她心頭的那一點兒埋怨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她低低地嗯了一聲,“我在。”
厲風說:“我想見你,行嗎?”
“現在。”
**
厲風家住址太偏僻,沒有直達的公交車,肖芊芹提着行李不太方便,只好多花點錢打的過去。
一個小時後到達。
之前來的幾次她刻意讓自己不要太在意四周的環境,然而不得不說,這塊地區的房子實在有些髒亂破舊。
兩棟樓之間緊緊地挨着,間隔不過一條胳膊的距離,陽光無法照射進來,以至于小巷子裏的路常年是潮濕陰暗的,死角縫隙裏雜草叢生,冒出綠茸茸的青苔。
繞過幾條坑窪不平的路,肖芊芹憑着記憶裏找到厲風住的那棟樓,她有一些路癡,總覺得這些樓都長得一模一樣,走進去跟繞迷宮似的。
但是厲風住的那棟樓旁邊種了一顆粗壯的老魁樹,所以她記得很清楚。
樓下有個紅色鐵門,鐵門上雖然有鎖,但早就壞掉了,她伸手拉上了鏽的門把,門吱呀一聲慢悠悠打開。
樓道裏一個倒挂的小燈泡散發着微弱的光,燈芯已經燒黑,落了漆的牆壁上貼滿了歪七豎八的名片和小廣告,空氣中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黴味,這一切都讓肖芊芹聯想到自習室一樓樓梯後面那陰暗的拐角,還有那包不太好聞的辣條。
她拎着行李箱健步如飛地爬上八樓,屏住呼吸盡量不聞到那些味道。
只是單純地不喜歡那股味道罷了,她對這簡陋的街巷和樓道卻并不排斥,她覺得這種洗盡鉛華的感覺跟家鄉淳樸的泥土味非常契合。
到了厲風家門口,敲幾下門,聽到裏面的腳步聲由遠至近。
厲風打開門,看見她拎着行李,蹙了蹙眉:“拎着行李為什麽不打個電話叫我下樓接你。”
肖芊芹不以為意擺擺手:“沒事啦,不重。”
厲風從她手裏接過行李箱拎起屋裏,他說家裏沒搞衛生地板髒,讓她直接穿鞋進來就好。
肖芊芹慢吞吞跟在他身後,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叫他:“厲風……”
“怎麽?”
她咬了咬唇,“我可以長住嗎?”
厲風一愣,回頭看她,臉色有些古怪。
見他遲遲不表态,肖芊芹臉上挂不住,忙說:“我,我會交房租的……要是太麻煩你就算了。”
厲風笑笑,面容舒緩,“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将行李靠牆放好,直起身子看她:“怎麽這麽突然,你在家裏住不舒服嗎?”
肖芊芹低下頭,聲音悶悶的,“也不是……只是發生了一些事情,我回頭再慢慢跟你說吧,總之這段時間不想回家。”
厲風思考片刻,點了點頭:“行,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兩人走進客廳裏,燈光明亮許多,她在沙發邊坐下,擡眸靜靜地打量他。
這麽久沒見,他身形消瘦了些,堅毅的下巴隐隐冒出胡茬,整個面容就像剛剛在電話裏的聲音一樣,透露出淡淡的憔悴而疲憊。
她不禁擔憂:“你黑眼圈怎麽那麽重?”
厲風抹了把臉,試圖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沒事,這幾天沒休息好而已。”
“沒休息好?為什麽?”肖芊芹神色凝重,“又出什麽事了嗎?”
她看着厲風的神情,下意識地猜測到估計是厲峥又鬧出什麽禍端了。
然而事情的程度竟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太多。
厲風低下頭沉思一陣子,聲音從低垂的發絲間緩緩傳出來:“厲峥被警察帶走了。”
肖芊芹一愣,“為什麽?他又跟誰打架了?”
“……不是打架。”
空氣凝固了一秒,幾聲自行車的撥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是涉嫌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