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事
葉青然把淑淑送回去,到自個兒家時已經錯過了午飯時間。
葉家住在上海一條普通的裏弄,永民巷七號。
葉家是個二進的小四合院。葉青然父親葉介之年輕時靠經營絲綢生意發家,現在在上海開有兩家很大的綢緞鋪子。
葉青然一進家門就聽到父母卧房裏傳來“哐哐當當”摔東西的聲音。
雙胞胎弟弟的奶媽——吳媽皺着眉頭從裏面走出來,“小姐,快去勸勸吧,先生一進家就要收拾衣物搬出去住,太太不讓,倆人就吵了起來。”
葉青然一陣心酸。原本父母十分恩愛,父親早出晚歸,每天在外忙着打理店鋪,母親則在家裏照顧她們姐弟三人一家五口和睦溫馨。可自從去年父親在外面遇到了那個唱昆曲的女人——田豔秋之後,家裏就再也沒有安生過。一向穩重娴靜的母親一次次與父親吵鬧,本來父親在外面設小公館養姨娘還東躲西藏地避着母親,但最近兩個月索性連家也不回了。
葉青然剛要推卧房的門,就聽到母親何玉芯歇斯底裏的哭聲,“葉介之——我們結婚才十七年啊,為了一個戲子你連家都不要了······”
“玉芯,你是我的妻子,豔秋只是個姨太太,你何必嘔這口氣!你瞧,鼎盛坊的楊老板,玉漱齋的李老板不都娶二房了?女人啊,心胸開闊點兒,如果現在不是民國還在大清朝,三妻四妾也就見怪不怪了!”
“葉介之——你變了!當初一口承諾此生只娶我一個的諾言哪——茉茉馬上就要考大學,靈越和敏越明年就要上中學,孩子們越來越懂事,如今你鬧出這檔子事兒,讓他們如何在同學面前做人?”
葉青然實在聽不下去了,推開門。
地上破碎的瓷碗和殘茶,傾倒的桌椅,一地狼藉,再無昔日的整齊和幹淨。
母親發髻未梳,衣衫淩亂,坐在地上哭泣。父親提着黑色行李箱正要往外走,就看到女兒那雙充滿恨意的眼睛。
“茉茉,”葉介之喚着青然的乳名,“勸勸你媽,我只是暫時搬出去,住個三五天我就回來。”
“爸,您去哪裏?”葉青然攔住父親。
“我——”葉介之當着這個十五歲的女兒,真有些說不出口,“我,在靜安路租了套房子。”
“從去年開始,您就有家不回,我和弟弟想見您一面都難!爸——別走了,我和媽媽都會原諒您的。”葉青然把憋在心中好久的話放了出來,對于父親在外養姨娘的事,她羞于啓齒。
“小孩子家,念好書就行了,別管那麽多。”葉介之有些着急。
葉青然追到院子裏,指着門口一排排擺放有序的茉莉花,“媽媽知道您喜歡茉莉,每年都會種很多,瞧,今年的”香魂“已經開花了。以前吃過晚飯,您總會讓我和弟弟們比賽數花苞,看誰數的又多又快!現在您卻要搬出去住,難道在您心裏,我和媽媽,弟弟就比不上那個戲子?”
“閉嘴!哪有你說話的份兒!”葉介之被揭了短,心中十分不悅。
他輕輕望了眼這個滿是馨香的小院子,嘆了口氣。二十幾平的小院除了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外,連正房臺階兩側,牆角······任何有放花盆的地方都被妻子種滿了他曾經喜愛的茉莉,這裏也曾是他無數次與妻子,女兒,兒子們觀賞,評論哪盆茉莉開的漂亮,哪盆花期持久的地方。
可······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曾經了。現在,他喜歡的是那一朵如玫瑰花一樣嬌豔欲滴的美人兒,既溫柔多情又善解人意。此刻她正在那個家中等着他,他必須回到她身邊。
“茉茉。”葉介之避過女兒清澈倔強的眼神,“我把這個月的生活費放在卧房桌子的第二個抽屜了······”
葉青然望着父親,眼淚掉了下來。
她還是不甘心!
“爸——您如果走出這個家,我們的父女情分就到此為止了。”
葉介之身子一顫,這句話從年僅十五歲的女兒嘴裏說出來,他深感意外,這是他一直呵護有嘉的掌上明珠啊,她秉承了夫妻二人所有的優點,從小就長得玉雪可人,聰明伶俐,對這個女兒,他的愛遠遠超過了兩個兒子,他怎會容忍她的不恭?
“啪!”他的手掌毫不猶豫地甩在女兒臉上。
“姐姐——”一直躲在房間裏的十二歲雙胞弟弟——敏越和靈越從房間裏哭着沖出來,抱住了她。
葉青然垂首撫着發燙的臉頰,淚水如決堤的河水,這是她十五年來第一次挨打,為了另外一個女人,她挨了父親一巴掌。
葉介之怒氣沖沖,返身要走。
敏越和靈越都大哭,“爸爸——不要走!”
“葉介之,今天只要你走出這個門,我們娘幾個就和你斷絕一切關系!”不知何時何玉芯已經凄然立在了門口。
葉介之“哼”了一聲,依然大步走了出去。
何玉芯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失聲痛哭。
“太太,別氣壞了身子。男人就圖個一時新鮮,用不了幾天,先生會回來的。”吳媽過來勸解。
葉青然擦掉淚水,“吳媽媽,你帶靈越和敏越去洗把臉。”
吳媽領着他們去了外院。
葉青然輕輕地給母親攏了攏散亂的發髻,“媽,這一巴掌把我打醒了。他的心不在這個家裏,我們強留又有何用!”
“十幾年的夫妻情分也抵不過與那個女人一年的露水緣分。茉茉,當初給你起乳名,就是因為他喜愛茉莉,現在看來,真是莫大的諷刺。”何玉芯望了眼滿院含苞待放的茉莉花,面容凄婉,搖頭嘆息。
“日子還得過。媽,我們都要堅強起來,不要讓那個女人看了笑話。”
何玉芯紅腫的眼睛滿是失望。良久,長長嘆了口氣,“茉茉,媽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你能嫁個真心對你好的人,我們不求大富大貴,只求一生不離不棄。”
“媽——別說這個了。我還要考大學呢!”青然臉上泛起一抹紅暈。
“茉茉,最近家裏吵吵鬧鬧,一定會影響你的學業。原諒媽媽!為了你們姐弟三人,我再也不跟他吵了!”
“媽——”葉青然緊緊握住母親冰涼的手,眼中的淚水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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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個禮拜天。
小雨淅瀝。
早飯後,葉青然撐把油紙傘就出了家門。
永民巷這樣的巷子在上海随處可見。整條巷子的住宅均是青磚黑瓦,層層遞進的小院落。
葉家住在永民巷最裏面。
走出巷子長長的石板路,她就看到不遠處那個長身玉立的撐傘男子。
“青然。”男子笑顏綻放,向她走來。
葉青然回望着眼前這個比她大兩歲的清朗男子,笑容揚起,柔聲道,“蘇文。”
她永遠記得與他初次見面的情形,去年年底學校放假那天,她抱着滿滿一摞書回家,剛出校門,就遇到了這個剛學會騎自行車的冒失鬼。
她往東躲,他的車子就往東,她往西避,他就往西。折騰幾個來回,她手裏的書嘩啦嘩啦掉了一地,他才剎住車子。
當年輕的男孩女孩雙眸相遇時,男孩看到了滿眼的芳華,像一抹冬日裏的暖陽透過冰冷的空氣射入原本平靜的心房。女孩看到了光風霁月般的男子像山頂浮着的雲岚,攜着松竹的清新撞破了自己的心湖。
“青然,功課預習的怎樣了?”蘇文溫厚的聲音透出與生俱來的良好教養和溫文儒雅的氣質。
“還行。下個月我就要去北平參加燕京大學招生考試了!心裏既激動又空落落的,我心中沒底——”
“我這次來就是告訴你,今年燕京大學在上海設有考點,你就不用來回奔波了!”
“真的?學校還未通知我呢!”
“學校很快就會通知你了。你的國文和數學問題不大,英文薄弱些,這些是我以前備考的資料,你多看看。”蘇文遞過來一個大大的紙袋。
葉青然剛伸手,蘇文就抓住了她的手掌。
兩只手交織在一起,細雨從傾斜的紙傘中落下,水滴順着手心沁入他白襯衣的袖口,旖旎纏綿灑在彼此心底。
她羞澀地垂下眸子,任他握着,“謝謝你,蘇文。”
“你我之間何須這樣客氣。”他面若朗星,雙眸含情。
他合上自己的傘,牽着葉青然的手與她共處一把雨傘之下,“你考入燕京,我們每天就能見面,我也不用經常北平上海兩頭跑了。最近我媽總說我知道孝順爸爸了,老是往上海跑,她哪裏知道我是為你!”
她臉頰的紅暈更深,蘇文身在北平,她在上海,為了見一面,蘇文要用将近一個星期的時間輾轉兩地。這也是昨天她拒絕鐘淑淑去看電影的原因。
“蘇校長一個人在上海,挺不容易的。你既然來了,也多陪陪他!”
“我爸年底要調回北平教育司任職。青然,為了我們的未來,加把勁兒,考上燕京。到時候,我就帶你去見我爸媽。”蘇文清朗的眸子堅定無比。
“為了你,我會用功的。”她再次握緊他的手。
綠樹含煙,細雨霏霏,淋不濕雨傘下男女內心真情初萌的希望,時光如此靜好,青春如一阕悅耳嘹亮的曲子回蕩在彼此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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