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朝禍起蕭牆內
宮中派人來請我赴宴。
王宮裏的大小宴會,數不勝數。只是我不喜應酬,大多都不會出席的。王弟也知曉我的脾性,故而很少命人來叨擾我。這次,似乎有些不一樣。
“是重要的宴會嗎?”我一邊收拾妝容,一邊問垂首站在一旁的命婦。她唯唯諾諾地說是。見她面生,而且看起來膽小怕事,我就沒再發問了,免得吓到她。
宮中肯定有人會把我傳得像夜叉鬼一般恐怖的吧。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無論是哪個地方都避免不了的事,幸好我不太在意。
等我到了宮宴時,四處已經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豔若桃李的舞姬,扭動着楚腰,婀娜多姿地起舞。樂師神态怡然地奏出一首首令人沉醉的歌曲。案上整齊地擺放着各種美味佳肴,光是氣味,便能使人垂涎三尺。
不知為何,我想起了昨日看得奏章,啓奏南方鬧饑荒,幾萬饑民流離失所。
輕輕皺眉,我仿佛見到了殿內有一群妖魔在狂歡着,奢靡而堕落。
走進去才發現,有一個熟悉的身影,端坐在王弟左側的案上,一襲白衣勝雪。與平日不同的是,他用紫金冠束起了頭發,少了一分飄逸,多了一分貴氣。這人,正是早上見過的軒丘浥。
他的不辭而別,原來是為了赴宮宴。
贏夙的話似乎又在我耳邊想起,但我不願意去信,哪怕是一分一毫,都不願意。與世無争的他,怎麽可能是那樣的人?
正當我想入非非,王弟高興地向我介紹:“王姐,這是鄰國的公子,軒丘浥。”轉頭向他,又說:“浥公子,這是本國昭仁帝姬。”
他并沒有搭話,只是微微點頭,報以一個輕笑。陌生得,就如同是擦肩而過的路人。我心中開始有慌亂,有不甘……各種情緒一閃而過。
于是,宴會上僅有的三個人,其中兩個各懷心思,只有王弟一個人綿綿不絕地說了一大堆東西,至于是什麽,我忘記了。
隔着舞姬揚起的紅菱,看不真切他的臉,彼此的目光就算是相觸了,下一刻很快便又挪開。明明挂念的人就坐在自己對面,還要裝作不經意地瞥見他的模樣,連喜歡一個人都要偷偷摸摸,這便是帝國的帝姬,實在是可笑。
關于王弟是怎麽知道軒丘浥身份的,一直是個謎。
宴會散後,我和他先後離開了。我說的離開,只是踏出大殿的離開,其實我一直守在宮門處。不曉得自己要如何解釋今日發生的一切,或者我僅僅是想好好地看看他。
等了許久,未見他的身影。于是我開始糾結,是先回去,還是繼續等下去。糾結了一段時間,我的手都有些冰涼。雖說時已暮春,但入夜後天氣還是很涼的。
後來,他終于出現了。一言不發地脫下自己純白的披風,系在瑟瑟發抖的我身上。我覺得自己的眼眶濕潤了,擡起頭,楚楚可憐地看着他。
他嘆了一口氣,說:“夜深了,回去吧。”這是第一次,他的眸子裏染上一絲傷痛。
我有很多話想跟他說,我想問他對我的身份是不是很驚訝,問他有沒有怪我隐瞞了自己的身份,還有,對他說今晚的夜宴我也是毫不知情的,對他說我不希望自己是帝姬,一點都不希望。最後,對他說,我喜歡你。
可惜,我是個懦夫,我怕聽到他的回答。所以我保持沉默了。我盼望他先跟我說,但,他沒有。
月亮彎彎地挂在天幕上,時而隐躲在雲中。它像是天神的眼睛,皎潔中不帶一絲憐憫,冷冷地盯着凡世的俗人。
我的心神不穩,編造出來的幻象也要些搖搖欲墜。
曾經我聽過溯清他們說,如果掌燈者在用幻術的時候,心神起伏太過厲害,幻象便會崩塌,自己也就永遠被困在裏面了。
我一直很想知道,被困在裏面會發生什麽事。盡管我每次這樣提起,少虞都會毫不留情地打我的頭,面色嚴肅地訓斥我。現在,當我正在自己編織的幻象中,才發覺自己有多麽不想留下。
“其實,我一直都清楚,她是昭仁帝姬。”身邊專注地凝視着幻象中一雙人的軒丘浥跟我說道,聲音低沉而沙啞。不似他一貫的清朗。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她?”我苦笑着。他知道,他都知道。那他知不知道我就要嫁給贏夙了?原來自己從前都是作繭自縛。
“說了有什麽用。”他補充道:“我以為自己不會陷進去。”
可你怎麽會不明白,我已經陷進去了?還是說,從頭到尾,你都覺得我就是那種貪圖權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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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不重要的景象,在我們面前飛逝而過。直到有一天,暴風雨真的到來了。
宮中傳來消息,稱王弟早朝時殘殺十六位勸谏忠臣。我端着茶盞的手,抖了又抖,最後,那只可憐的茶盞,還是逃不了被摔裂的結局。茶跡濺在白色的裙擺上,綻開成一朵灰褐色的花,有點像凝固後的血跡。
我匆忙進宮。
金銮殿內哭聲一片,我前腳剛跨進裏面,後腳便被攔了下來。有生以來,這是第一次。
我厲聲呵斥:“讓開!”
可是大殿外的侍衛,仿佛沒有聽到一樣,依舊攔在我面前,紋絲不動。我一把推開他們的戈,從一個侍衛手上,抽出了佩劍,架在其中一人脖子上,讓他們放我進去。
“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內。”他們機械地說。
是在賭我不敢殺了他們嗎?可惜,他們都賭錯了。自從十歲時,手刃了一直在我膳食裏下藥的奶娘,我的手上不知染過多少鮮血,盡管大多數都不是我親自動手的。但那些人的死,都是我促成的,不管他們該不該死。
正當我的劍要割破他脖子的時候,贏夙一腳把他踹飛了。不多時,重物落地的聲音便響徹了整個金銮殿。他擋在了我前面,兩三下就把其他侍衛也收拾光。
沒等我質問他為什麽要幫我,他便率先說道:“在金銮殿見血不好。”然後兀自走了進去。我緊随其後。
一衆跪倒在大殿內的臣子,見了我們兩個,那表情,比見着了親爹親娘還要親切,仿佛我們是西方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
我看向王座上閉目養神的王弟,和立在他身旁的國師,質問:“殿下,這是怎麽回事?”
他還沒回答,國師便苛責我說:“殿下身為帝姬,罔顧國法,擅闖金銮殿,已經是大罪了。”她的表情陰森扭曲一如過往。面對着那張臉,我都要倒胃口,真不知王弟是怎麽想的,竟然把這樣詭異的人放到自己身邊去。
今日,見我被人這般刁難,殿內的大臣們皆倒吸了一口冷氣,個個噤若寒蟬。他們是見識過我的手段的。
沉默地站在原地,我想知道王弟的反應。
終于,他睜開了眼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站起來,到國師旁邊,扇了她一巴掌。力道之大,讓她踉踉跄跄了幾步,嘴角有血沁出。總算沒令我失望,我在心裏暗自得意着。只是,維持不了多久。
他說:“孤的王姐,輪不到你來發難!”他轉向我,繼續道:“王姐,日後沒有孤的命令,不要闖金銮殿。不然,孤會很沒面子的。”語氣中帶着些許撒嬌。
我的心,瞬間堕進了冰窖。他話中的意思,不正是國師要表達的意思麽?一時間,跪着的大臣們表情各異。
而贏夙,則在我身旁冷哼了一聲,用僅僅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這就是你的好王弟,你到底還在掙紮些什麽?”
我瞪了他一眼。
“贏夙,孤沒有傳召你,你怎麽也闖進來了。”王弟皺着眉,一臉的不悅。
“陛下恕罪。末将只是聽聞金銮殿內出了點事,想着為陛下分憂,才來的。”他的聲音依舊淡淡的,卻能讓跪下的衆人安心。
“敢問陛下處死那十六人所為何事?”
“國師,你來說吧。”王弟又開始閉目養神了,幾天沒見,他似乎消瘦憔悴了不少。
“是,陛下。那十六人,以下犯上,大逆不道。陛下準備修築行宮望月宮,以彰顯帝國國威,然而那些老頑固,卻說帝國不宜再大興土木,應該休養生息。陛下做事難道還需要他們教導嗎?”
“陛下就是因為這件事殺了十幾位大臣?”我厲聲質問。
“陛下乃當朝天子,做的事恐怕輪不到帝姬來質問吧?況且,陛下年紀尚幼,當然是要殺雞儆猴,立帝威。”
“那陛下現在又要如何立威?是讓人把本殿綁出去,還是當衆責罰本殿。”我真正生氣的時候,自稱為“本殿”,這是他清楚的。我明擺着讓他知道,此刻我怒了。
“王姐,孤……”他的語氣很委屈,話還沒說完,便被丞相姜直打斷了。
“陛下,萬萬不可啊。昭仁帝姬,乃是先帝禦封的,而且帝姬是陛下的王姐,如若懲處,于情于理,皆不合。請陛下三思。”他倒是寶相莊嚴地說得頭頭是道。其他人也齊聲附和着,“請陛下三思。”
王弟的暴戾之色,顯露無遺。
姜直的确是只老狐貍,不論什麽時候都不忘挑撥離間。
“丞相也是先帝禦封的丞相,是不是也不該讓您老人家跪在地上?快來人,還不擡張椅子給丞相大人休息。年紀大了,就應該回家享受天倫之樂,兒孫繞膝嘛,丞相如此高齡,還為國分憂,實在是難得。”
原先跪在一旁的小太監不明就裏,真的忙着去搬椅子了。聽出我弦外之音的人,都捂住嘴,偷偷地笑丞相偷雞不成蝕把米。
贏夙望向我的眼神都是閃閃發亮的,也難怪,他是第一次見識本帝姬的彪悍,以後多見幾次便不足為奇了。
那自作自受的丞相,知道自己說錯話後,不斷地求饒,就差癱倒在地,裝成中風大病。不過我倒是挺樂意見他這麽裝的,好讓我名正言順地削他權。
可惜的是,這老油條自然清楚自己的處境,不可能就範。不過我并不着急,因為這世上有句話叫“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恰好,我是女子,也是小人。而且,我堅信,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得罪了我的人,抱歉,我一個也沒想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