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疾雷破柱而不驚
如果當初,我知道當初在客棧裏結下梁子的人就是贏夙,那麽,打死我也不會多管閑事。如果今早,我知道現在要在金銮殿上遇見的人贏夙,那麽,打死我也不會進宮。
“末将贏夙,見過帝姬。”他的語氣漠然,擺明了對我的不屑。
“大将軍免禮,此番凱旋歸來,應該是靜姝去迎接才是。”敵不動我不動。
一身鐵甲戎裝在他身上顯得那麽英武,咳咳,抛開偏見,這贏夙大将軍的确是人中龍鳳。我不動聲色地瞟了他一眼,同時也不動聲色地遠離他幾步。初次相遇的情景我現今還記憶猶新,特別是他把女子的手卸掉的那一幕,我可不想重蹈覆轍。
雖然說我的身份擺在那裏,他不敢明面上對我怎樣,但要是來陰的,可就是防不勝防了。對他,還是能拉攏則拉攏,畢竟多一個強勁的朋友也是件好事。
盡管這輩子,我都記恨他,不可能跟他真的做朋友。
王弟并沒有察覺到我們之間怪異,或許是我們兩個都僞裝得很好。他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問贏夙想要什麽賞賜。我本以為贏夙會推脫一下,說些什麽武夫為國征戰乃職責所在之類的空話,然後婉轉地提出希望加官進爵、裂土封侯的願望。
誰知,我還是低估了人心。
他說,他要寧都禁衛軍的軍權。
他的話剛說完,王弟手中的奏章便砸落在他的頭上,立馬紅腫了一塊。連我也被他的話驚得睜大了眼,久久說不出話。
人嘛,有抱負是好的,有野心也沒有錯。只是凡事得有個度,但凡過了這個度,便是禍患的伊始。
霎時間,金銮殿內只剩餘王弟粗重的呼吸聲,看來他是真的很生氣了。挑戰王權不是件好事,得讓他吸取吸取教訓,所以我也沒打算勸和。其實我私心裏,倒是挺希望王弟給他好看,讓他知道,這天下終歸是我安陵氏的天下,我安陵靜姝是君,他是臣。
可是他面色不改,絲毫不懂得看人臉色,提高聲音重複道:“君無戲言,懇請陛下恩準!”
難道常年生活在軍營中的武将真的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嗎?還是說他真的不怕死?然而,這人并不能用對待普通人的思維去分析他。
功高蓋主還不懂得收斂,只能說明他篤定我們不敢拿他怎麽樣。的确,此人重兵在握,又深得民心,屢立戰功,我們對他有任何動作,都會被天下人指責為飛鳥死良弓藏。但他的野心确實太大了些,恐怕是虎視眈眈着這江山。
我維持着淡淡的神色,心中早已七上八下。
“将軍也知道自己是臣,陛下才是君嗎?作為臣子,将軍是不是有些居功自傲了!”冰冷陰森的聲音在大殿內響起,如同一聲雷鳴,打破死寂的氣氛。
一個黑衣朱裳的女子緩緩地從後殿走了出來。确切來說,是個巫女。她的衣裙看不出是什麽料子,似絲綢般柔滑,同時也如麻布一樣韌實。上面有些奇怪的字符,古老得詭異,仿佛早已流失在歷史之中。
從她光潔的臉上,看不出年歲,她有着少女一般清秀的臉龐,然而眼眸卻是如同一潭死水,漆黑不見底,所有光芒都被吸進去。
她走過的每一步,都牽動着裙擺上的神樂鈴發出清脆的響聲。像是死亡來到的腳步。
我不記得宮中有過這樣的巫女,也從不知道還有人敢這樣對贏夙說話。望向他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高傲睥睨世間萬物。
不過,自那巫女出現後,王弟立馬變得雀躍起來,臉上也浮現出得意。他快步走到她面前,向着贏夙的方向冷哼了一聲。
“見過陛下。”她施施然行禮。
“國師免禮。”頓了一下,王弟指了指我,對她說:“那是孤的王姐,也就是昭仁帝姬。”昭仁是我的封號。這兩字足以證明我的位高權重。至少,那時我很天真地這麽認為。
“無痕見過帝姬。”微微一個福身,顯然不把我當在眼裏。自然,我對她也不是很感興趣,才懶得去理。可是王弟卻似乎很重視她,算得上是依賴。這倒是有些不正常了。
現下不是糾結的時候,贏夙的問題依然沒解決。
贏夙開口道:“難道是末将在外征戰太久了,忘記帝國何時有位國師?”
“将軍确實在外太久了。将在外,君命不受。要是時刻惦記着朝中的大小事,恐怕會落人口實。”
“身正不怕影子斜。”由始至終,他的身形不動。
我不禁在心中感慨,習武的人就是有好處,站多久都不累。雖然我來得比他晚,可一直養尊處優的我,雙腳開始有些發麻。
“陛下,不介紹一下她嗎?”沒有直接稱她為國師,因為我沒王弟好唬弄。不是什麽貓貓狗狗都能在我面前裝腔作勢。
“王姐,她是我昨天才封的國師,沒來得及通知你。國師來自海上的仙島,能通鬼神,本領高強。正是天佑我朝,才讓國師來助孤守住萬世功業的。”
如果神魔之術能守得住江山,前朝又怎麽會滅亡呢?我又怎麽會殉國呢?回看起這段記憶,只覺得滿滿都是諷刺。
然而,那時的我并沒想太多,只是認為王弟年紀尚輕,難免會意氣用事。不過若然會讓他吸取些教訓也是不錯的。可我沒想到,那代價太大了,要用生靈塗炭來償還。可惜,世事不會有先知。所謂的先知,皆是騙子。
“帝國的國師,關乎社稷運數,豈能兒戲許人。”依舊淡淡的語氣,同時透露出一絲譏諷的意味。
“國是陛下的國,民是陛下的民。陛下的決定,不該由我等來質疑。如若我沒有記錯,将軍的職責應該是保家衛國,建功立業,而不是越俎代庖。”盡管我對這個國師不滿,關鍵時刻,我還是與王弟同仇敵忾的。
贏夙好比一匹烈馬,不能使他折服,便不能收為己用。
“末将最擔心的,就是有人想越俎代庖。”目光微微掃過我的身上。他的眼神是那麽的冷冽,讓人忍不住寒顫,卻發覺不了眼底深處的贊賞。
“将軍多心了。”
對于我們說的朝堂上的暗話,王弟一向不喜。遂不耐煩地打斷道:“無痕國師,聽說巫女能算命占蔔,通曉人一生的禍福,可有此事?”
“陛下英明。”
“贏夙将軍常年身居戰場,勞苦功高同時定是危險萬分,要不你替他算上一卦,如何?”王弟臉上的笑意到不了眼底。
“陛下隆恩,末将惶恐。況且末将一直認為,我命由我不由天。命理于我,不過無稽之談。”
“将軍試一下也是無妨的。”我看了國師一眼,暗自觀察着她。的确是個摸清她底細的好時機。
她沒有說話,徑直走到了贏夙面前,雙眼緊盯着他的眼眸。許久,方從袖中取出三枚銅錢,平入于手心,雙手合扣,緩緩閉上雙眼。
低聲呢喃着古老的咒語,是凡人對于鬼神最崇高的敬仰。衆生皆苦,唯有超脫了六道輪回才能得以長樂。通鬼神意的巫女,是人中的神。
不一會兒,銅錢從她手上掉落,碰撞在大理石地磚上發出清脆的回響。她揮手向地,隔空畫着陰陽八卦的圖案,時而微笑,時而皺眉,表情極其豐富,仿佛是換了個人。不,也許此刻她已經不是巫女,而是鬼神的附身。
到了回複成原來的陰冷模樣,她才低下頭凝視着銅錢,一言不發。
終于,擡起頭來,陰恻恻地打量着贏夙,蒼白的臉仍是沒有任何表情。王弟認定了他的卦象不好,才令國師難堪,于是笑得分外得意,催促着她解卦。
我似乎有種不好的預感,而唯一神色未變的是贏夙,依舊那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一如既往的陰森,暗含着難以察覺的激動。她的聲音不大,卻足以傳遍整個大殿:“天行健,乾卦為天。君命天授,運行不息。”
她的話,無疑是一個驚雷。
王弟幾乎是立馬變了臉色,蒼白如紙,狠狠地盯着贏夙,咬住下唇,久久說不出一個字。然,贏夙連頭都沒擡起來,毫不理會其他人的反應。
“卦象,信則有,不信則無。國師難道不懂得,有些話,輕易說出來可是要掉腦袋的。”故作鎮靜的言語,沒人知道我的手抖了兩下。
“無痕只是把算出的命理說出來,如果有罪,請陛下責罰。”說罷,她跪了下去。
“好!好!好一個帝王命格!贏夙你還有什麽要說的!難不成真要密謀造反!信不信孤現在就命人砍了你的腦袋!”他果然信盡了國師的話,踉踉跄跄地走到贏夙前面,指着他的臉喝問。
“陛下明察。江湖術士的話怎能聽信?”他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國師,對王弟繼續說:“若然臣有異心,陛下此刻還能安穩坐在龍椅上嗎?”他故意放輕了聲音,卻讓所有人都聽得見。這是一種威脅。
王弟果然噤若寒蟬,只能用充滿怒氣的雙眸瞪他。
他的話,是威脅,也是事實。
若然他們現在鬧翻了,對我們來說,半點好處都沒有。相反,這會讓一群虎視眈眈的人坐收漁翁之類。這個從根部開始腐敗的王朝,經不起任何風雨了。
為了防止他們再鬧出點什麽幺蛾子,我毅然決然地拉着贏夙退下。我走在前,他在後。突然,他停住了腳步,回頭看我一眼,半晌後,說:“帝姬果然很不一般。”接着又補充道:“傳言不假。”
“什麽傳言?”我裝作糊塗。
“寧都的王位,只有帝姬夠資格坐上去。”他笑道。
我也停了下來,問:“将軍是什麽意思?”這人讓我看不穿。他卻是笑而不語。明明是陽剛普照的白日,我的心底卻流過一股寒意。難道帝國真的走到了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