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若問閑情都幾許
本來我還想對王弟灌輸些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雖然我也不是很懂,但糊弄一下人還是可以的。但卻被他的話驚得久久說不出一個字。
他說:“贏夙?孤想起來了,他就是那個姜丞相啓奏招為驸馬的人。”現在我真不知道是要哭還是笑。我該慶幸姜直那只老狐貍沒把我塞給一個歪瓜裂棗的人嗎?
見我不言語,王弟又接着補充道:“那群老頑固都上奏書說王姐到了婚配的年齡了,再不招驸馬,恐怕會引人非議。孤也覺得是這個道理,王姐為國日夜操勞是該找個驸馬分擔一下了。孤之所以罰他們,是怪他們多嘴。王姐自然會選出自己喜歡的人,哪輪到他們操心!”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仿佛是在等我的誇獎。可是,我難道就沒聽出他的深意嗎?不同樣是逼着我嫁出去。
虧我自認為一世英名,今日卻栽在這小毛孩手裏。的确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吾輩不得不服老。
此時的我,還是把話題拉回正道是真理。“陛下打算怎麽賞賜贏夙?”
“為何要賞?武夫為國盡忠,上沙場殺敵,是職責所在。”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他的氣勢,已經有君王之風。可是下一句話便讓我的念頭煙消雲散。
“姐姐還是說一下想要個什麽樣的如意郎君吧。孤必定上窮碧落下黃泉,翻遍整個帝國也要找出來。”
其實已經有中意的那個,只是……
罷了,緣分向來是強求不得。說多是劫,多說是禍。
這趟回宮始終沒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幸好贏夙應該還不着急班師回朝,我可以慢慢地考慮清楚再做決定。
毫無形象地朝他翻了翻白眼,我冷冷地丢下一句“有時間理我的事,陛下不如多讀兩本書”便帶着含煙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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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外,春風吹起滿城飛絮,如雪似霧。黃梅時節,細雨蒙蒙。
護城河上泛起的輕煙,模糊了堤岸上的垂柳,隐約中聽到有人在橋邊吹笛。笛聲悠揚,似乎從遙遠的時光穿梭而來。
回首望去那扇厚實宏偉的宮門,朱紅色的漆,像血一般濃烈。多少裏面的宮人想要往外逃,多少外面的過客想要鑽進去。然而,它卻橫隔在那裏,截斷了裏外兩個世界。
也許是少女比較容易感傷吧,我這種對于身世的慨嘆哀愁亟需用美食來安撫。恰好,王宮附近有間遠近馳名的客棧,叫留香閣,裏面的水晶涼糕乃是我平生最愛吃的食物,沒有之一。
難得經過,我就進去解解饞吧。其實我是故意繞了大半個王宮用此處宮門出來的,為的就是吃上一盤留香閣的水晶涼糕,只是不好意思承認罷了。
含煙對此已經是見怪不怪,當然,她還沒那個膽量來責怪我。
我倆剛進店,含煙就拽住小二,讓他帶路去雅間,那架勢,根本就是狐假虎威。不怪她,這丫頭也就只能欺負欺負外面的小厮,在宮裏和醉仙居裏,誰不知道她含煙是最容易心軟的。犯了什麽事,只要沾點洋蔥末在眼旁,往她面前一站,管保沒事。
小二連忙招呼我們到雅間去,點頭哈腰的姿勢讓她十分受用。真是丢人得不行了。
在我們經過一個廂房的時候,“砰”的一聲碎裂聲從裏面傳了出來。接着,一個打扮得樸素清麗的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開門,想沖出來。不巧,門口被我們仨擋住了。
在這種情急的狀況之下,我沒有注意到女子眼裏一閃而過的狠厲。直接導致的後果就是我留給那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又蠢又愛多管閑事。
女子的肩膀立馬被一只手扯住,站在她對面的我,清晰地聽到了脫臼的聲音。想來我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自然是不會被吓住。正打算作壁上觀的時候,那個女子的另一只手卻緊緊地抓住我的衣角。
她哭得暴雨梨花似的,可憐兮兮地看着我,扯着嗓子喊道“求小姐救救奴家”,好像我不幫她就成了十惡不赦的壞人。不過,我從來就沒說過自己是好人。
于是昂首大步往前走,誰知,這女子的手勁也太大了些吧,竟讓差點撕裂了我的衣袖。
為着自己的衣服着想,這閑事我是不想管也得管了。
我無可奈何地向含煙遞去一個眼神,她立馬會意,向扯住女子的手襲去。與此同時,手的主人并沒有放開她,而是輕輕一個閃身,躲過了。接下來,他的腳便毫不留情地向含煙的脖子劈去,幸好那丫頭這些年的訓練沒有偷懶,往後一個仰身靈活躲過了。那運氣不佳的門,受了他那一腳,“吱喲”一聲倒了下來。
還沒等我回過神來,他的拳便向含煙沖去,含煙急忙閃躲,驚險地避開了……連我這種沒有丁點武功底子的人,都看得出含煙處于劣勢。打不過,只能不停地躲,或許連他的一招半式都招架不住。這人,的确是不應該惹上的。
此時我忍不住想,如若方才含煙是對那女子出手,恐怕現在我們早就能脫身了。
只是,那女子看起來這般可憐,我多少是有些于心不忍的。唉,算了,反正都已經招惹上了,還是等本帝姬親自出手解決吧。
“住手!”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兩人同時聽清了。在含煙定住身形的時候,那人也沒有再動作了,盡管他的手下一刻便能準确無誤地捏住含煙的脖子。
還好我喊得及時,不然情況就很被動了。
剛才事态緊急,我沒有看清男子的長相,現在可算是看個真切。他長得還真好看。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身材凜凜,儀表堂堂。星目寒光,飛眉入鬓,一臉冷峻的表情如同千年玄冰,令人不敢直視。
他的皮膚白皙,就像久居京城的那些貴族子弟一般,但是身上穿着的黑色勁裝和腰間懸挂的佩劍,明顯表明他是習武之人。
“敢問公子因何事而欺負這位姑娘?”我故意提高了聲音,樓下的客人也就紛紛向我們看過來,連其他廂房的人也好奇地圍了過來,一時間過道上人滿為患。打不過,我還不知道讓圍觀的百姓主持公道嗎?
他只是瞥了我一眼,根本沒有理我。
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被人無視!這口氣我是怎麽也吞不下了!于是我打斷那個被她緊扣着的女子的抽泣,問道:“你有什麽委屈就說出來吧,大家定會為你主持公道的。”
“奴家是客棧裏臨時來的下人,替這位官人斟茶的時候,他意欲輕薄。奴家抵死不從,他就想要搶人……”聲淚俱下,圍觀的人皆指責他喪盡天良。
可他并沒有解釋,只是扭頭看了一下廂房裏面。幾個穿着訓練有素的勁裝男子從裏面走了出來,其中一個押着女子下去了,另外的人推散人群,為他騰出一條路來。
那些圍觀的人呢,敢怒不敢言,只能對他側目而視。
由始至終我都被他忽略了。我們的梁子算是徹底結下,況且我當時還不知道他是誰。
我怒氣沖沖地進到了他剛剛的那件廂房內,裏面确實是杯盤狼藉。幾只碎了的酒杯落在地上,地板也被腐蝕了成木炭,黑黑的。等等,腐蝕了?那就是說,杯子裏的是毒酒。
我現在才發現自己是怪錯他的,不覺有些羞紅了臉。但是他為什麽不解釋清楚!明明就是把我當成多管閑事的傻子了。
為了讓自己好受一些,我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在了他身上。于是又心安理得地享受起糕點。
沒錯,這是我第一次見雲衍的情景。
四周的景物不斷地随着我的記憶而改變着。
從前,我并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來回首自己的過往。那段記憶雖然痛苦,卻彌足珍貴。我怎麽舍得忘記呢?
而一直站在我身旁窺視着我丢失的記憶的軒丘浥,沒有太多的表情,若不是那雙眼中飽含了深情與痛苦,我真的會懷疑他不是故事中另一個主人公。
當時我那麽愛他,那現在呢?他就在我一步之遙的地方,伸手便能觸碰到他。然而,我卻沒有擡起手的勇氣。我愛他,他也愛我,這樣不是很好嗎?為什麽我卻先要逃避,一種連我都說不清楚的害怕浮上我的心頭。
少虞的臉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此刻的我,無比想念着堂庭山上的日子。雖是山中無甲子,轉眼已千年,但在那裏,我會覺得心安。
不像到了外面的世界,已經再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也許是發覺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臉上,他側身來看我。目光交接的那一刻,我竟然無來由地心慌。我該如何面對從前的我深愛的人?
“怎麽了?”他的聲音一如幻象中的輕柔,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我讪笑着搖頭。
一陣風吹來,揚起了他的發絲,拂過我的臉龐。何時開始,他一頭如瀑的黑發,染上霜色。幾根銀發刺痛着我的雙眼。
“為什麽不忘記呢?她也許早就不記得了。”幾乎是脫口而出的話。如果不是強忍着,我一定會哭出來。盡管自我記事以來,就不曾哭過。但此刻,不用照鏡子我也知道自己的眼睛紅紅的,淚水一直在眼裏打眶。
倏爾,他向着幻象中的我走去,擡起手,撫上那張臉,卻什麽也碰不到。我不敢直視他眼中的落寞,只聽得他說:“忘了我就慢慢告訴她。如果一遍想不起來,那就講兩遍,三遍……百遍千遍,直到她也想起。不過,要是真的忘記也沒有關系,只要我們一起走過那道奈何橋,下輩子還會遇見的。”
我心裏,有把聲音在撕心裂肺地喊,她已經忘記了,再也回不到你身邊了!然而,這麽殘忍的話,我怎麽忍心告訴他呢?
凄然的話語繼續傳入我的耳中,他說:“下輩子,我不會再錯過她了。一定不會!”信誓旦旦,仿佛在賭誓。
那麽,你有沒有想過,她不會有下輩子呢?她被永遠地留在了這裏,卻是用另一個身份存在。一個連你也認不出她的身份。
我多想沖到他面前,扯過他的手,跟他說,你忘不了的人在這裏,我在這裏!可是,我不能。
在一個他看不見的角度,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止不住地往下掉。罷了,那年強忍住的淚水,這時還給你吧。
當我還陷在往事的傷感中,自然是不知道溯清找我找得幾近發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