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金風玉露一相逢
每每瞧見那公子害怕的神情,我的心都似被咬過一般,痛得厲害。許是人們說的血現在,我不得不接受我就是靜濃于水吧。他身上流淌着的血,畢竟和她的是相同的。
接受了我是靜姝的現實了。盡管我還是心底頗為抵觸,可是我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這麽想着,看向軒丘浥的眼神,頓時變得複雜了。
時光飛逝,相信他對于前面的十幾年也不是太感興趣,于是善解人意的我,不斷地加快那段記憶的重現,像是走馬觀花般讓人暈眩。實則是,沒有人想讓別人窺探自己的一舉一動,我也不例外。
其實,那些年裏,年少的我同現在的我根本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混,只不過那時沒有遇到像少虞一般傲嬌毒舌的人,所以小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舒坦。
除卻時不時的勾心鬥角,從前的我,還真的是養尊處優。然而,畢竟彼時年少輕狂,不免一腔熱血。眼睜睜看着江河日下,覺得很有必要做些什麽。是以,有了這所醉仙居的存在。
此時,軒丘浥面上并沒有和我一樣的驚訝,應該是早就知道了。我有些憤憤不平,原來這些天住的是自己的地方,虧我還白謝了他一把。
回過頭來,将我的表情盡收眼底,他卻依舊笑得雲淡風輕,仿佛知道我奈何不了他。
我竟不知,他是個腹黑的存在。
再看看幻象之中,往後的日子,我開始忙碌了起來,樂滋滋地整理着醉仙居收集到的情報。當然,這裏面的,我甚是喜歡那些不為人知的趣聞。
譬如禮部尚書家有惡妻,又或者是哪位太傅熱衷于鬥蟋蟀,可是卻沒那個運氣,以致家貧無米下鍋。
一樁樁的趣事,真真是有看頭得很。平日裏那些裝得寶相莊嚴、剛正不阿的老頑固,還不如在這些小道消息中來得生動。
出于玩性,以及對于這個國家的最後一絲熱枕,我下定決心做一位權傾朝野的帝姬。受萬人景仰,遺芳百世。
誰料到,當初一時興起的念頭,真的被我實現了。
“樹要皮,人要臉。”這話不假。而且,經過實踐的檢驗,十分的正确,可謂至理真言。
手握着這些資料,那班子老臣自然是對我言聽計從,除了裏面心懷不軌的厚臉皮老狐貍。不過我倒是不怎麽在意,有争鬥才有樂趣嘛。
于是一時間,朝堂上流傳着,靜姝帝姬能只手遮天的傳言。扪心自問,我的手雖說也算得上修長,但是絕對沒有大得那麽誇張,所以說,這樣的說法我很不贊同。
是以,那始作俑者,被我派人狠狠地修理了一頓,最後扔進小倌館自生自滅。從此,大家都曉得了一個道理:靜姝帝姬惹不得。
當帝姬的那陣子,好歹我也是有貼身丫鬟的,名含煙。這丫頭,貼身是貼身了,卻一丁點貼心都沒有。白白跟了我十幾年。
大家對我的敢怒不敢言被她曉得之後,她一副忠心護主的模樣,語氣中卻是甚為擔憂,她在憂心以後那些公子哥見着我都繞路走,要怎麽才能讓我在朝堂中覓得一個好夫婿。
就憑帝都中的公子王孫、達官顯貴,本帝姬還真看不上眼。他們中誰不是仗着家族的權勢,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的膿包?不過看着含煙那皺起的小臉,我還是不忍心将自己的想法告訴她,免得她更加心傷。
帝都中,恐怕是沒有人不知道聖寵最隆的靜姝帝姬了!但是她的帝姬府前卻沒有正常官宦人家車水馬龍,相反是門可羅雀。
于是乎,百姓們甚是感動,大贊帝姬的高潔。我也很感動,愈發堅定了為百姓做好事的心。
此後,又是一輪平靜的生活。
再後來,父王病重了,我日日在宮裏守候着,王弟也在。只不過是我在殿內,他在門外。
聽流言蜚語說,父王是鐵了心想把王位傳給我,好讓我當個威風凜凜的女帝。這下好了,含煙聞訊後哭得凄凄慘慘,大有當年孟姜女的風範。這丫頭想着要是我真當了那麽個女帝,怕是找遍了九州,都找不到一個能管得住我那愁人性子的夫君。于是她甘願冒着性命危險,跪在了父王病床前,好說歹說了一番,就差沒有血濺三尺。
與此同時,那班老頑固,也沒有閑着。深受我迫害的他們,自從得知這消息以後,更是惶惶不可終日。不知怎的,又突然開竅了,與其讓我折騰死他們,不如來個魚死網破,集體去死谏。
就這樣,歷史上那場鬧劇,轟轟烈烈地上演着。而身為主角之一的我,正在金銮殿後悠哉地吃着王帝剝好的葡萄,無視含煙的跳腳。
話說我這位王帝,當時還是低眉順眼的模樣,出落得清秀異常,怎知以後的性格會發生如此之大的轉變,委實讓人痛心疾首。
接下來的事,想必大家都已經知道了。這女帝,我是當不成了。以至于後來,我都有幻想過,如若當初我做了這九州中的女帝,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是變得像殇帝一般暴虐,還是能挽回這個積病已久的王朝?
少虞給了我一記白眼,悠悠地開口道:“那你現在肯定變成一個老太婆了。或許是一堆白森森的枯骨。”
我嘴角抽了抽,最終還是默默地走開了,咱不招惹毒舌的人。
在我及笄之年,靈帝大行。舉國同悲。
無論我那時有多麽的聰慧,畢竟也還小,不曾見過生離死別。而這第一次面對的,就是最疼愛自己的父王的離去,不免悲痛欲絕。約莫是那時的我真的被淚水模糊了雙眼,竟然看不到王弟在抽泣時眼眸中的陰狠與恨意。
可能他潛在的暴戾,就是在那個時候爆發出來的。作為他的姐姐,沒有保護好他,也沒有教導好他,是我的失職。
唉,如今再說些什麽,也是于事無補了。
不知是否因朝臣們怕我奪位,于是盡早把王弟往那個位子上推,俨然一副刻不容緩的樣子。
同年春,我的王弟,也就是殇帝安陵铄,繼位。
本來以為自己的如意算盤打得有多好,卻不料他們這正是自作孽。可悲可嘆!
明明“铄”字是光明的意思,但是王弟的心,早已布滿了陰雲,一片黑暗。他的種種暴行,令老臣子氣得白胡子亂顫。
我也曾經多番規勸過他,可現下畢竟他是君,許多話我還是得避忌的。否則叫有心人聽到了,自個兒的小命都可能保不住。
那些良知尚存的臣子,雄赳赳,氣昂昂地要去死谏。不同于上次的鬧劇,這次真的叫王弟把他們一個個給腦袋搬家了。據說當時王弟眼皮都不眨一下。确實是如假包換的一位暴君。
每每要折騰到我親自出面才能消停一下。
由此,當初看我像洪水猛獸的大臣們,一個個當我是神般頂禮膜拜。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還是回到正題吧。
在那年的蓮燈節,我邂逅了一個畢生難忘的人。
正值靈帝的孝期,今年的蓮燈節,倒是清減了不少。形形式式的虛禮都被罷免了,剩下的走走場便可。反正我是極其厭倦那些禮數的,只是平日不便擺在面上罷了,如今倒是合了我的心意。我自是樂得清閑。
在簡單地走了個過場之後,我便換上便裝,朝人群中擠去,湊湊熱鬧。
含煙自然是不放心我一個人到處逛的,說什麽也要跟着我。不過我豈是那麽容易屈服的人,我假裝依了她,卻暗自加快腳步,想要甩掉她。
不枉是跟了我多年的人,我那點小心思她當然是看在眼裏的,可是面上卻不好拂了我的意,只好急急跟在我後面。
越走越快,我已經不知道推開了前面的多少人,幸好今天人本來就比較多,也沒有人跟我計較。于是我也就更加大膽了,走得更快。
終于撇開含煙了,我不由得舒了口氣,心情好得很。
此時已經入夜,漫天星光點綴,襯着那十裏的蓮燈,像是從天上延綿到人間一般,異常的美。
人群中,不知是誰,驚喜地呼了一聲“煙火”。順着聲音望過去,我看到了在璀璨的煙火之下,一個男子恍若谪仙,此時,他也正笑着看我。
男子朗朗如日月入懷,宛如潑墨畫上的仙。女子容色傾國,嫣然一笑,禍國禍民。
兩人皆是一身白衣,乍眼一看,頗有幾分神仙眷侶的韻味。尤其是那無意中的相視一笑,随着煙火的凋零,恍然是尋尋覓覓後,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感覺。
昔日初見的畫面,烙印在我的心中,讓我痛得想要落淚。可是我得忍着,盡管眼睛已經通紅,身體一直在顫抖。
軒丘浥不自覺地向前走了幾步,來到了畫面中靜姝的旁邊,凝視着她,仿佛是世上最重要的珍寶。
扯出一個苦笑,我想,大概這就是為何我們永遠都會彼此錯過的原因了。從前他沒有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我,現在,他也沒有見到。
在他對着那幻象深情的時候,如若能分出一絲注意給我,便會發現我的異常。然而,他沒有。這時,就連我都不知道,是應該愛他,還是恨他。
或許一切都已經不再那麽重要了,從前的我已經紮根在他的心底,而現在的我,對于他可能只是一個萍水相逢的朋友。誰也不是誰的羁絆。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等我調整好自己的狀态之後,發現今天的情緒起伏太大了,不宜繼續下去。于是我撤去了幻象,煙消了,雲散了,如同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但是我知道,有些事情已經不一樣了。
他看我一副蒼白的模樣,想要過來扶着我。伸出的手剛要碰到我,就被我一下子拍開。此時,我們倆都傻眼了。不明所以,他認為是自己突兀了,想我道了個歉。我敷衍了兩句後就不再說話。
一路上氣氛怪怪的。只有我心中清楚是為什麽。
估計是我有些時日沒受過委屈了,這些時日說久不久,也就十年罷了。現下的我,十分想念少虞,想念堂庭山。或許那兒來說,更像是我的家。一個平安,和樂的世外桃源。
是夜,我和他各自回了房,皆是輾轉反側,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