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鳳凰臺上鳳凰游
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實乃人生一大樂事也。
我在門口伸了個懶腰,心情極好,于是準備上街晃悠晃悠。很明顯,昨天夜裏的事,我忘了個幹淨。直到發覺軒丘浥等在我門口多時,才後知後覺地為自己默哀了一下。
還沒在寧都玩個夠本,我自然是不願意提正事的。于是乎,我甚是期待他也想我一樣失憶。
可惜天不遂人願,偏偏那句話,叫他記了個真切。
他迫不及待地問我昨夜說的話是不是真的,那澄澈的眼神,讓我一下子心軟了,點頭承認。
我的承認,像是點燃了他眼底的火苗,那灼灼的目光,委實吓人了些。頓了頓,咽了口唾沫,我咬了咬牙,把心一橫,決定坦白從寬。
故事從在沙洲的那一段開始,一直說到現在,充分發揮了我多年看戲本子得來的心得,可謂是一波三折在,曲折離奇,引人入勝。最終,甚至讓我萌生了一種跟說書先生搶飯碗的沖動。
在一旁安靜地聽着,他并沒有我想象中的唏噓不已,而是神色淡淡,仿佛是在聽着我說今天天氣不錯。
這麽些年月了,自以為我察言觀色的本領不賴,誰想到世間竟有像他這樣變臉比翻書還快的人,明明前一刻還是很亢奮的,下一秒就仿佛事不關己的樣兒。着實讓我有些氣餒。
或許,能撕開他面具的,就只有與她相關的事了。
我甚至想象得到,如若他不曾遇到過她,将會是怎樣一塊溫潤而不帶一點溫度的美玉無瑕。
半晌之後,我已是說得口苦舌燥,只好默默無言地望着他。感覺到我的注視,他微微一笑,許是為剛才的冷淡不好意思,聲音中帶了些歉意:“你的意思是,若要聚魂,只需要她的遺物?”
孺子可教也。我點了點頭,覺得方才的一大通話沒有完全白講,甚是欣慰。
他有些猶豫地再次開口:“那,是需要燒掉或者是其他形式的弄壞嗎?”
免費贈送他一個大大的白眼,這人倒是虛長了歲數。我堂堂一個掌燈者,居然被他想象得如此不堪,就像一個在民間出現頻率極高的職業。哦,對了,貌似是叫跳大神什麽來着的。。。。。。還不如天橋底下賣狗皮膏藥的半日仙。
我耐住性子給他解釋了一番,大意是說我只是借用一下,過後會歸還的。
不辭勞苦地來到寧都幫忙,就算被我弄壞了,也是那遺物的福氣。我理所當然地想着。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是事不宜遲,立馬要把它拿給我,好讓我趕緊幹正事。
了解到他迫切的心情,幹脆我跟他走一趟便是了,也省得他兩邊來回跑。
九曲十三拐,我們來到了一處醉仙居中極為隐蔽的樓臺,名曰鳳凰臺。樓臺并不高,跟長了十年的楊樹差不多,是以被周遭粗壯的樹木給掩蓋住了。說是鳳凰臺,真跟鳳凰有些淵源,樓臺近處種着許多高大的梧桐,以及一些青翠的竹子。樓臺的裝飾也是以鳳凰為主,紅磚黛瓦,栩栩如生的鳳凰刻畫于其上,仿佛下一刻就能看見鳳凰飛落在上面。
想來這醉仙居的主人如果不是軒丘浥,那也是個身份極其高貴的人。不然普通人家,誰敢在自個的地方弄滿了鳳凰,這不分明是活膩了嘛!
當我走到臺上時,總算明白了這鳳凰臺的用處。原來是舞蹈用的地方。
地上鋪了一層不知名的東西,使得人就算跌倒了也不會受傷。而且踩在上面,有一種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的感覺,恍如那支飛天。
轉眼間,他已經不在我身旁了。等到他回來時,手上赫然多了一套梨花白的霓裳。
正是我歡喜的顏色,不自覺多打量了兩眼。不看不知道,越看越是覺得那套霓裳甚是合眼緣,就像是從前心愛之物一般。
他看着我,不由得笑得那一個親切,說:“她生前有兩套最愛的霓裳,這是其一。”人道是愛屋及烏,誠然,這話不假。
不過是衣服而已,便得他這般珍重,如若是人,還不得被他捧上了天?果然老天還是非常公道的,讓她得了尊貴的身份,才貌雙絕,并且有人輕輕搖頭。
施法讓那件霓裳停留在半空中,我祭出星雨燈,口中喃喃着那些繁瑣又複雜的咒語。視她為珠玉,便不留給她一個好的結局。
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
造化弄人,我不禁星雨燈發出璀璨的光芒,仿佛照亮了輪回路。
半晌,什麽事也沒發生。難不成是我的術法失靈了?疑惑地察看着星雨燈,迸發出一陣耀眼的光,似乎在訴說着我冤枉它了。而事實上,的确不是我的術法問題。那這問題,就只能出在靜姝身上了。
我遺憾地說:“她的魂,我是聚不了了。興許她已經走過忘川,喝下孟婆湯。”
他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身形一晃,如若不是及時扶住樓臺的護欄,怕是已經跌坐在地上了。
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是那麽的凄然與黯淡,他的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點什麽,卻是許久吐不出片語只言。
直至今日,我才發現自己是個愛管閑事的人。我本可以就此辭別他,安安樂樂地回堂庭山混日子。然,我卻開口告訴他,雖然這魂是聚不了,但是我能幫你看見她以前的一切。
想來他那麽個無雙的謙謙王族公子,與靜姝帝姬,是極好的一對佳偶。不料卻被雲衍捷足先登。這其中,或許大有隐情。
于是我着力說服自己,幫他是為了滿足我的看客心理。這想法頓時讓我覺得心情舒暢了許多。
我說:“忘川的岸上,長着一種凄美的血色彼岸花。亡魂在地府中,只要看到了那種花,就會想起前世。同樣的道理,只要我對着彼岸花施法,也能讓你看到她的前世遭遇。恰好,我這兒有一朵彼岸花。”
那時,少虞闖了一趟忘川。不知怎的記起我滿院子的梨花,便順手摘了朵彼岸花贈給我,說是讓我長點見識,看看梨花以外的花。
他不喜我那院子的梨花,皆因梨花,代表純真的愛,一輩子的守候分離,但我卻是對它們寶貝得緊。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是以,縱然結局是凄慘的,我還是愛着那梨花。
再後來,不知為何,少虞那原本冷清的院子,也種上了滿滿的梨花。
興許那彼岸花是他第一次送我的花,也是唯一一次,于是乎,我習慣把它帶在身邊。然,這次要犧牲掉它,我還是萬般的惋惜,琢磨着下次怎樣要少虞再送我一朵。
慢悠悠地從乾坤袋中拿出那朵保存得完好無缺的彼岸花,我的心揪住一陣一陣地痛。罷了,就當是日行一善吧。
面對他期待的眼神,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先告訴他,這法術需要耗費一定的心神,所以我不能在一天之中施展得太久。
他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默默地擡頭看天,我私下認為自己離成為聖人不遠了。這等費心費力的事,以前我是萬萬不會做的。莫非是我體內的寒氣還沒清除幹淨,導致了性情大變?
把彼岸花涅成粉末,施法讓它散入星雨燈中,不久,袅袅的煙霧從燈中逸出,交織成一片幻象。
一聲嬰兒的啼哭,劃破了沉寂的氣氛,接下來是衆人的道賀聲,以及洪亮的男人笑聲。那嬰兒,就是靜姝不錯。那男人,不用說也知道是靈帝。
從襁褓之時,到了她的金釵之年,我們走馬觀花地看了一遍。乍一看,她的确是個無可挑剔的帝姬。相貌、才華姑且不談,就是那行事的風格,也無不彰顯着王家的氣度。她對誰都是溫順乖巧的模樣,但是她眼中的一絲絲狡黠,與孩子氣盡數收入我的眼底。她被靈帝視為掌中寶,即使是年幼喪母,也毫不動搖到她的地位。
說來靈帝的後宮,從王後也就是靜姝的生母難産去世以後,便熱鬧了起來。一衆妃子個個不是省油的燈,鬧騰得王宮雞飛狗跳,無一日之寧。但是,素來是沒有哪位不長眼的敢招惹這位帝姬,皆因她身份高貴,況且她雖是頂着人畜無害的臉,但也是有這七竅玲珑心的主,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呵,那你就早早自挂東南枝算了,省得被折騰得生不如死。
在幻象中,她穿透了我的身體,直直離開了。我不禁嘴角勾起一個微笑,像是再回味着自己兒時的趣事一般,盡管那些回憶,我已經全然忘了。
看着她一點點長大的面容,我慌了神。那張與我愈發相似的臉,不約而同的小動作,無不昭示着我跟她,本來就是同一個人。現下,我的心情委實高興不起來了,仿佛被一只小蟲在心裏鑽來鑽去般難受。
同樣,軒丘浥的臉色也沒有好到哪兒去。他的拳頭握得緊緊的,在看到有人想要欺負她的時候,真恨不得沖上去保護她。可是,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學會了保護自己。
連帶還有那個不受寵的弟弟。
王室的血脈,終究到了他們這一代式微了。
靈帝後妃無數,卻只有這一男一女,皆是王後所出。沖着這一點,那公子的身份本來就該比靜姝高出些許,也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可是,這個用王後性命換來的公子,卻很不受靈帝待見。在宮中沒地位不說,常被後妃打罵,就連宮女都敢羞辱他。能活到繼位,全是托賴靜姝的照料與愛護。
靈帝幾乎是要力排衆議,立靜姝為女君,繼位成第一位女帝。這下子,換那幫老頑固不依了。想來祖宗的基業,怎能落入一個女娃手中,于是各種死谏轟轟烈烈地進行着,最終都以鬧劇收場。
我猜,靈帝應該是真心愛着他的王後的吧。不然怎會讓自己的親生骨肉遭這般苦?
他只是恨他的出生,奪取了她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