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江山猶是昔人非
說實在的,我對朝代興衰此類的事,并無興趣。要知道,每一朝的浮沉,冥冥之中只有天命。沉舟側畔千帆過,誰都無法阻擋。
獨獨聽到“靜姝”這個名字時,心肝顫了兩下。想來我跟那位前朝帝姬的緣分當真不淺,去趟沙洲吧,被人認錯成她;千裏迢迢來到寧都,耳邊萦繞的還是她的名字。
不過,能讓沙洲中谪仙一般的男子癡迷不忘的人,不知道會是怎麽樣的一位帝姬?
傳聞中,她驚豔才絕,名滿天下,更令人欽佩的是巾帼不讓須眉,在亡國前舞的一曲葬天,讓天地為之久低昂。
因着這番緣由,對她的好奇又上了一層樓。紅顏薄命,真真讓我直道了幾句“可惜”。
高臺上的說書先生,仍舊抑揚頓挫,神色興奮地把那些前朝舊聞娓娓道來。就如同皆是他親眼所見。臺下的衆人,有聽得津津有味的,亦有半信半疑的,還有些直直打斷他,嚷嚷着,罵他胡謅一通。
說書先生也不惱怒,低眸,掃視了他們一眼,清了清喉,繼續講故事。
他說,前朝安陵氏的覆滅是天意。靈帝在世時,曾經有一位神秘的國師,預言說,不出三十年,國恒亡。後來國師便消失了。有人認為國師一家都隐世去了,更多人則私下認為是被靈帝滅門。
王室血脈單薄,多年來僅有一位出身低微的公子。但是靈帝久久不肯冊立他,想必是極為不受寵的。而這公子在座諸位估計不會猜不出是誰。對,就是末主,殇帝。
說書人停頓了一下,執起茶杯,抿了一口,嘆息着繼續。
若然靜姝帝姬是男兒身。。。。。。唉,罷了,罷了。國事怎輪得到我等來評論。
我心中暗暗好笑,即使她是男兒又能如何?這樣的朝堂,怕是奢靡成風,弊病多多,要一一剔除談何容易?改朝易代,才是最快捷的方法。
見說書先生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大家都散去了。
這凡塵中的世事,果真要比戲本子上寫的生動有趣得多。短短幾十年間發生的事情便如此曲折離奇,讓人唏噓不已。
聖人雲:“三人行,必有我師。”于是,我相信了。然,當我到處晃悠,從城南逛到北,從東走到西,依舊找不到那什麽鬼将軍府之後,我肯定了這句話根本就是忽悠人的。
在我的認知裏,一直只有疏影是個十足找不到北的路癡,誰料,我自己也是半斤八兩的貨色。着實讓人憂傷。
事實上,我這麽批判聖人的時候,忘了聖人說的是三個人,而我們只算兩個。所以說,人瀕臨崩潰時,智商為零。
古語雲:“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原來這才是真理!
兜兜轉轉,一條玉帶河截住了我的去路。獨立河畔,我正準備着悲嘆自己時運不濟,命途多舛,突然又遇到了方才的說書先生。
說書先生目視河水東流,時不時嘆着氣。要說他在下一刻毫不含糊地跳了下去,也不是沒有人信。
多管閑事着實不是我的風格,我打算悄悄轉身離開。他倒是個眼尖的,一下子就認出了我是剛剛的聽衆之一。是以,他像是打開了話閘子,滔滔不絕。
這說書先生,以前可不是說書的。人家好歹也是個禮部的官吏,算是前朝遺老吧。可惜,亡國了。想着年紀也不小了,不如早早隐退,過些安逸日子。
說得很在理,我點頭表示理解。他又一臉的惆悵,似乎還未講到重點。
他指了指河堤,告訴我說這裏叫做十裏堤。每年花燈節,王族都會聚集在此處觀賞蓮燈。盼望着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姑娘,誰不是老早就在附近徘徊,一步三回首。當時莺莺燕燕,花紅柳綠,好不風流。
亡國之後,十裏堤依舊,但是花燈節的傳統已經禁止延續了。他眯着眼,仿佛在回想當年的盛會。我是沒那個眼福能瞧上一瞧,只能在腦海中自己想象。
等他唏噓完後,接着告訴我前朝官場如何如何的黑暗,怎麽民不聊生。突然話鋒一轉,他頗為感慨地描述着國殇之日王宮內的那場大火。
火光映紅了半邊天,不斷有宮人癡心裂肺的哭聲傳出來。依稀能看到殇帝在宮殿裏,抱着一身女子的霓裳,如同老僧入定般端坐着。
有人說,殇帝笑了。那個暴君,平時一臉的戾氣,鮮少會有笑容。然而他當時卻是笑得那麽滿足,如同換了個人。
其實,他不該是個暴君。當今聖上也是個狠角。他神色立馬變得憤恨。
不是暴君?盡管他的回憶有些雜亂,但并不妨礙我的求知,入迷地聽着。
“哎喲,痛痛痛!”不知不覺中,一位婦人走到了他身後,一把擰住了他的耳朵,罵罵咧咧,大意是他只顧着到處晃悠,一家人正等着他回去吃飯呢。
連忙賠着笑臉,待到安撫完他夫人以後,他向我告辭了。臨別時,我向他問了要怎麽去承德将軍府。聽我這麽問,不止是他,連他夫人也是一臉驚訝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後來還是告訴了我要怎麽去。
難不成雲衍幹過什麽傷天害理之事,為何他們态度都是怪怪的?本來還想着意外聽到這些宮廷秘史,回去能自己整理整理,寫出一部驚天地,泣鬼神的戲劇。不過,先不管了,找到雲衍順帶能解決一下口舌之欲比較迫切。
不多時,我在一條比較幽靜的巷道裏找到了承德将軍府。将軍府果如其名,威風凜凜的,很是氣派。只是這年頭雖然太平,也不能這麽明目張膽夠欺壓武将的。
別家官員的府宅門監多則八人,少則兩人,而且都是虎背熊腰的大漢,或者軍兵。這将軍府也好生寒碜,只一人守門不說,還是個白白嫩嫩的清秀少年。
我躊躇了良久,确定自己沒有走錯地方,便硬着頭皮上前了。少年見着我,滿是喜悅,仿佛我是他失散多年的親人,就差淚眼汪汪地扯住我認親。
這陣仗吓了我一跳,害我結結巴巴地許久才說出要找雲衍。少年眉開眼笑,領着我走進去。小小年紀,便生得如此俊俏,長大了定也是個禍害。我一邊跟着他,一邊想。
約莫這将軍府是許久沒有人來訪了,他甚是熱情地招待我。他歡快地說:“雲衍哥哥要稍後才到,姐姐先嘗一些糕點吧。”說着把雪片糕什麽的端到我面前。
真真是個體貼的孩子。我毫不客氣地拿來吃了,吃得正歡,脫口一句:“沒有水晶涼糕嚒?”
他腼腆一笑,親手撚了一塊遞給我,道:“怎麽會少了姐姐最愛吃的水晶涼糕呢?”那理所當然的語氣,讓我詫異他是如何得知的。不過美食當前,我也沒有深究什麽。
吃完最後一塊涼糕的時候,雲衍也到了我面前。我擡眼望着他,滿嘴的食物說不出話。
他只是淡淡地吩咐少年退下,少年一臉的委屈,想要據理力争一番,但是對上他的眼神後,非常不情願地退下了。
一時只剩餘我們。
咽下最後一口,我馬上拿出飛天舞譜給他。看着他顫抖着接過,神色變得十分複雜,望着我,爾後又看舞譜。
懷揣着那本稍微泛黃的舊舞譜,像是對待世上最珍貴的寶物。他那種珍視的态度,讓我不禁有些後悔了交給他,心中疑惑莫非那時什麽稀世寶貝,暗罵自己不識貨。
他瞧見我那悔到了骨子了的眼神,打趣道:“怎麽,現在知道舍不得了?”
我狠狠剜他一眼,卻用商量的語氣說:“要不我們來個交易吧。這寶貝好歹是我帶回來的,要不五五分了?”目光誠懇地看着他。
他不領情,嗤笑一聲:“我若不同意,你又能怎樣。”
不能怎樣!這就是我的悲哀所在。
想我在堂庭山上何時吃過虧,沒想到落在這人手上只有任人欺負的份兒,當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學藝不精,改天要好好向少虞請教。
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了,他突然循循善誘道:“喜歡這舞嗎?”我立馬點了點頭,一臉讨好地看着他,就差沒有開口對他亂拍馬屁。
“靜姝,我就知道是你!”他的聲音突然寒了下來,其中隐隐有些幽怨,仿佛是怪罪我有心瞞着他。
冤枉啊!我不就是一時起了貪念而已,不用這麽現眼報吧。拼命地搖頭,脖子都快要擰斷了。還沒來得及解釋,他又說:“否認?把面紗拿下,一看便知。”那語氣分明不容抗拒。
讪讪地後退了幾步,我知道他是在懷疑我的身份了。不對,他可是只大狐貍,若然沒有七八分把握,斷斷是不會這麽明目張膽的。而且一聽他對前朝帝姬,也就是今朝王後的稱呼,十有八九他就是當今聖上了。
可我是誰?這個問題連我自己都不好說。現在的我,只是堂庭山上的掌燈者,與這些紅塵凡人不該有緣。
見我這般防備,他的模樣有些頹然。“知道嗎,得知你還活着,我有多高興,可你竟然。。。。。。”聲音是一貫的低沉喑啞,還有淡淡的疲憊。
我豎起耳朵來聽,孰知他竟然了半天便沒有了下文,思量再三,此地還是不宜久留。
礙于他的威壓,憋了許久的一句“告辭”終是說不出口。罷了,只好硬着頭皮沖出去,想我堂堂一個掌燈者,難不成還怕了一介凡人不成。
我向着光明的前方大步邁去,自覺是雷厲風行,策馬莫及,然低估了帝王的慣用手段,就是專制。他一把拉住我的衣袖,用力一扯,我整個人就被他禁锢在懷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