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沙雪月鈎踏花行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鈎。
千古寂寥,盡管是煙花三月,這片死寂的土地上覓不到一絲綠意。沉浸在夜色中的沙丘,全然沒有白日的咄咄逼人,而是溫和地蟄伏着,等待着,任憑時光穿梭。月光如鈎,懸挂在大漠的天幕上,繁星點綴,是一幅極美麗的畫。
只身在茫茫的沙漠中,策馬,奔騰。如同居住在大漠中的居民一樣,是一匹孤傲的野狼,是黃沙中的王者。
流光無言,歲月無影。眨眼間,已經過了整整一個月。
那天離別後,我渾渾噩噩地回到了客棧,滿腦子亂七八糟的事情糾纏在一起,剪不斷,理還亂。
然而早就回到客棧的疏影則是以為我在與蠍魃對戰時消耗過多靈力,陰寒之氣壓制不住,于是她沒有再磨蹭,立馬向秦月探尋疊香山的所在。
都說世事無巧不成書,這秦月明恰巧奉了師命要跑一趟疊香山。雖然說是巧合,但憑我多年看戲本子的細致,哦,不對,應該是直覺,這秦月明絕對是無事獻殷勤。
其實也不能稱之為無事,他對疏影那種狗腿子的态度,讓看盡無數才子佳人纏綿悱恻故事的我一眼就能說出其中貓膩。
不就是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嘛,講得委婉些就是郎情妾意,花前月下。奈何,我自覺是個比較內向的人,所以我選擇了委婉的方法戳破他們的奸情。代價就是,疏影每天都把我跟少虞那些破事拿出來唠叨,瞬時讓我有種負罪感。
到了疊香山取麒麟血的事也沒什麽好提的,不外乎就是那麽拉拉客套,話一下家常。
不過下山時,秦陽明那小子确實做了件大善事,起碼對于整個堂庭山來說,他無疑是我們的再生父母。何事?啧啧,不說不知道,說了吓一跳。
他居然有本事将堂庭山一絕,疏影,給拐走了,并且美其名曰一同闖蕩九州。
我當時那個感動呀,那個泣涕橫流啊,簡直都快要給他磕頭道謝了。不過礙于堂庭山的體面,這才作罷。
不得不再唠叨上兩句,秦月明這人真的挺不錯,至少他歡喜疏影不是為了美色,當然我們堂庭山的人就沒有醜的。連帶山裏的草草木木都比別處要順眼。可能有人認為我這人護短,然而,護短,乃是我的特性之一。但是從認識以來,我們的面紗就沒有摘下過,他自然不知道我們到底是國色天香,還是歪瓜裂棗。
少了個大麻煩,縱然我還沒學會禦劍,但是依照日夜兼程騎馬的速度也不會花費多久。
于是,沙洲也就不遠了。
到達沙洲的那個傍晚,太陽收斂了毒辣的氣息,懶懶地墜落在黃沙的邊緣。無風,卻有絲絲涼意,讓人很惬意。
成群的駝隊向着城門走去,商賈絡繹不斷,貨物琳琅滿目,別樣的繁華,別樣的風情。
再瞧瞧我這一身雪白的蝶紋錦服,配上同樣白得無雜色的淩霜馬,就算眼力再差也知道我是中原人。大家都稀奇地看着我。這倒是正常的,畢竟這黃沙萬裏的地方,中原商人罕見,我這麽個弱女子更是稀罕得很。
不多時,一衆西域人團團圍住我,你一言我一語地來搭話,我也友好地回複了。雖說我壓根不會他們的方言,可是作為一個掌燈者,讀心術這點本領我還是有的。
天色已晚了,附近又沒有落腳的地方。雖然我并不需要像凡人那樣找客棧歇息,可是當地人這麽熱情招呼我去寺廟旁為了方便外來人的一間禪房,我也不好拒絕了。順帶能打聽一下飛天舞的舞譜下落,何樂而不為。
是夜,沙洲中一片寧靜,安逸。
然這兒的人不信神仙,供奉的是西方的佛。而對于佛,我所知道的不外乎就是什麽菩提樹,舍利子之類的,其餘的一概不通。無論神,或是佛,心存善念的人總是會被上天眷顧的。我如是認為。
上一世的因,成就我脫離輪回的果,我本該自足了,莫要再苦苦追尋往事。
走在這片土地上,恍如隔世。仿佛是我聽到了她對我的呼喚,要我走近她,而我終于來到了,這種喜悅不可名狀。
閑逛着,不知不覺來到了寺廟之中。古樸的佛寺外,不同于中原寺廟的莊嚴,它更多的是慈悲的氛圍,令人忘記煩惱。一尊尊巨大的佛像,悲憫地注視着衆生,似乎同情着人的生老病死。
作為一個東方的仙,卻在觀摩佛寺,我私自認為這是在考察研究,所謂知己知彼嘛。
待我将要離開佛寺時,被一條面牆上雕刻的壁畫吸引住了。淡黃色的牆壁上,栩栩如生地刻畫出一個起舞的身影,獨獨看不見相貌。每一刀,都打磨得那麽細致,線條那麽優美。飛舞的彩帶,輕飄飄的,仿佛将要脫離女子的纖手,柔弱的腰身優雅而豪放地扭動,別有一番異國風味。女子明明腳踩在地上,可是給人一種将要禦風而去的錯覺。
我呆呆地凝視着牆上的壁畫,身體裏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線,牽動着我想去模仿畫中的動作。繼續往後看,竟然有個白衣人也在看畫,我吓了一跳。
他似乎并沒有察覺到我,因為目光根本沒有從畫中移動過毫厘。那是一種癡迷的眼神,就像畫中人是他的戀人一般,舍不得把目光挪開。
就在我這麽認為并且準備悄然離去的時候,他轉過頭來,對我輕笑。只覺得剎那間,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那是個怎樣一塵不染的人!象牙白的長袍,潑墨般的青絲随意在尾端輕綁,他的眼神像是寒冬中的暖陽,澄澈而溫暖。最是吸引人的是他的薄唇,薄如蟬翼,色如潤玉。果真是君子端方,世上無雙。
“靜姝,我就知道你會來。”他對着我笑,明媚而深情。
眼睛幹澀不止,千言萬語想要脫口而出,卻是無言以對。心中五味雜陳,最終沉澱為滿滿的苦澀。不知為何,我篤定上一世,我認識他。
拉緊了一下面紗,我輕嘆了一聲,“抱歉,認錯人了。”聲音嘶啞,連帶着我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薄薄的面紗,真的能把過往隔絕嗎?
就當我壓制着情緒想要離開時,“對不起。”他的語調低沉,就像蘊含了無盡的悲傷與情思,其中的顫音暗示着他盡力忍住抽泣。
即使是認錯人了,也不必如此道歉吧。我不知道他指的是認錯人這件事還是其他,但是情動則傷,我盡量讓自己不往風月之事上去想。
終究我還是停住了腳步,走到他面前,低聲問道:“你沒事吧?”見他低下頭,不言語,我自嘲道:“唉,我都已經蒙上面紗了,沒想到這張大衆臉還是被人認錯。”
這下子,他似乎被我的話唬住了,緩緩地擡起頭,凝望着我,許久之後,說:“在下無意冒犯,還請姑娘見諒。”之前複雜的神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平靜。就如同一潭古井,沒有絲毫波瀾。
不是沒有失望,然我不敢輕易牽扯上山外的任何人或事。畢竟,我已經不屬于他們的一部分了。我怕分離,所以不嘗試相識。
我們就這麽立在壁畫的兩端,靜靜地,沒有語言,沒有動作,任憑夜晚的露水沾濕各自的衣裳。
後來也不記得是誰先打破了沉默,我們皆有些心不在焉地聊着牆壁上的舞。說實在的,對于舞蹈的解說他的言語太過內行,以致于大部分我都不懂,但是,那支舞蹈,像是烙印了在我腦海般深刻。
盡管是對牛彈琴,他也不甚介意,只是雲淡風輕地一笑。饒是我臉皮再厚,頗為羞愧。
“姑娘不擅于舞?”語氣同樣淡淡的,似乎是随口問問,然,從他那緊拽着衣袍的手,得知他是在試探我。
感受着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王族氣息,我心中嘀咕:伴君如伴虎,恰巧最近老是碰到這些個王族,真真是倒了大黴。撥弄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青絲,我學着他的語氣,輕描淡寫回複一句:“不曾學過。”
本來想着他會十分失望,沒料到,他似乎松了一口氣,再次揚眉一笑,跟我說些沙洲的風土人情。
如此到了暮色将要四散的時分,我們才道了別,各自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