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走了約有二三裏山路,路邊的突然現出幾灘血跡。
溫榮蹲下身子,用手指點了一點,放在鼻邊仔細聞了聞。
傅清寧道:“是不是野獸的血?”
溫榮搖了搖頭,“聞起來不象,應該是人血。”
兩人沿着血跡一路尋去,只見一處山泉邊橫七豎八躺了好幾具屍體,看裝束卻是是那些山匪。
傅清寧又驚又疑,“是誰殺了這夥人?”
溫榮察看一番,說道:“死了不久,手法非常利落,對方的武功很高。”
傅清寧道:“既然殺死了山匪,那麽應該是友非敵了?”
溫榮沉吟道:“難說得很,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裏。”他拿出随身攜帶的羅盤看了一看,說道:“我們往北走。”
兩人往羅盤所指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只見山容宛如新浴,帶着昨日雨後的清新,腳下不時有細流蜿蜒而過。
不過兩人也無心欣賞,走到天快黑的時候,前面是一處斷嶺,橫着一條深澗,居然沒路了。
看來只能另尋路徑了,只是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山林中天黑行路是很危險的。兩人只得重新找了一個栖身的地方。又尋了些枯枝,生起火來。
雖是盛暑,山間的夜還是有點冷的,有了火堆傅清寧身上立即覺得舒服了許多。她走了一日,早已經很疲乏了,蜷着身子沒一會便睡着了。
月光照着她的臉一片瑩白,雙唇微啓,少了白日裏的警惕和戒心,多了幾分天真柔和。
溫榮看了看,覺得這才是她這個年紀應該有的神情。
他往火堆裏又扔了幾根柴火,突然就聽到她在睡夢中沉沉地嘆了口氣,然後呼吸也變得十分急促。
溫榮伸手搖了搖她的身體,又喚了兩聲她的名字。
傅清寧嗯了一聲,終于睜開眼,清醒了。
她聽溫榮問道:“做噩夢了?夢到什麽了?”
傅清寧想到夢中的場景,心口一陣刺痛,過了一會方道:“記不清了。”
溫榮也沒有追問,只道:“那你再睡一會兒。”
傅清寧搖搖頭,爬了起來,“我睡夠了。”
她坐了起來,一連呼吸了好幾口新鮮空氣,被噩夢驚擾的心緒終于有些平息下來。
耳邊是夏蟲唧唧的聲音,月光如水,整個山林看上去又寧靜又安祥,完全沒有白日裏的血腥和危險。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突然覺得這場景很熟悉,有一種要讓人流淚的沖動。
她心裏想着陪在身邊的人如果是衛昀該有多好?和他在一起,再危險辛苦的生活似乎也充滿了樂趣。衛昀,就算念着他的名字那也是滿滿的甜蜜。
想到這裏,她忽然覺得當初有多甜蜜現在就有多難受,在這夜深人靜萬籁俱寂的陌生山林裏,衛昀一定不知道她有多麽地想念他,不知道他有沒有遵守諾言去薊陽找她,不過就算是到了那裏也是見不到人的。
她心底一酸,眼淚就掉下來了。
在她身後溫榮睜開眼,見她雙肩在微微地抽動,聽着那極其細微的淚水掉落地上的聲音,時間一久,覺得連自己的心情都變得濕漉漉了。
于是天還沒亮的時候他就起身了,說道:“你在這裏不要亂走,我去外面查探一下。”
過了半晌他才回來,說道:“有條下山的小路,我們可以試一試。”
傅清寧的眼還有些紅腫,她輕嗯了一聲,沒有說什麽,便跟着他走了。
這條小路極是崎岖,,大概是山民為了釆藥開鑿出來。
因為前晚落的一場大雨,有些地方甚是泥濘,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傅清寧曾和衛昀在山林中生活過一段時間,手腳靈便攀爬的本事還不錯,也覺得這道路十分難行,但是這個時候也只能咬緊牙關往下爬。
她見溫榮不緊不慢地在前面領路,也不回頭望,卻和她總隔着一段距離。
她不禁起了好奇之心,故意放慢了腳步,見對方腳下也慢了下來,于是她加緊了腳步,對方也跟着走快了。
她心下憋着一股勁兒,心想我就不信就走不到你的前頭去。偏偏無論她怎麽使力,總是那麽不偏不倚地差了幾步遠。
這樣你追我趕走了一程,眼看山路漸漸平穩起來。
溫榮突然在路邊停了下來,傅清寧一時不察,差點撞了上去。
她連忙穩住了腳步,喘着氣很詫異地看看他,不知道他為什麽停下來了,便見溫榮解下水囊遞給她道:“先喝口水休息一下。”
傅清寧這才發覺自已一路只管追着他走,這會兒已經是渾身見汗,嗓子眼也幹得快冒煙了,她接過水囊,骨碌碌地喝了起來。
一口氣喝下了好幾大口的清水,她才覺得身上的熱氣褪下去了一些。突聽溫榮說道:“你的腳力還不錯嘛。”
傅清寧随口道:“比不上你,我怎麽也跟不上。”
她一說完,忽見他唇邊露出一絲笑,突然明白過來,心道這個人真可惡,和自已隔着那麽一段距離,偏不叫她趕上,原來是故意要叫她發力追趕,好比驢子推石磨,前面挂着串嫩草,看得見夠不着,便要使勁推着磨去追趕一般。
自已不知不覺得中了他的圈套了,所以那麽陡峭的山路也能一口氣走下來。
她瞪了對方一眼,抹了抹唇邊的水漬,把水囊還了回去,擡腳繼續往前走。
溫榮接過水囊喝了兩口,挂回腰間也跟了上來。
兩人剛下山的時候天才微亮,這時天色也還很早,東方剛剛現出紅影兒,他們現在經過的地方是一片的野坡,亂石甚多,草樹叢生,看上去十分荒涼,也不知道是什麽所在。
到得坡底才見道路漸漸拓寬,路邊還有開墾出來的田地,只是莊稼荒蕪,偶有一些谷米也是發育不全,田地裏長滿了野草,一副蓑敗景象。
又行了數裏,只見山坳處零零星星的散落着好幾戶人家,像是個小小村落的樣子,只是始終見不到人影,這個時候還是早上,天氣不似日間那麽炎熱,正是晨種的好時間,按理說山民們一般都比較勤快,再怎麽樣,這也是一個小村子,不可能一點動靜也沒有。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從對方眼中都看出了詫異。傅清寧先開口道:“這村子好象沒什麽人。”
溫榮道:“我們進村去看看。”
進了村,兩人推開一間農戶的柴門,只見裏面敗落,灰塵積了滿屋,可見無人居住已有些時日了。
連走幾戶都是一樣,走到第五家的時候,只見這屋子雖然也是陳設破舊,收拾得倒還算齊整,不像前面幾家一樣那樣積着厚厚的塵。
傅清寧叫了兩聲,“有人在嗎?”
過了半晌,忽見裏屋鑽出一個蓬頭赤發衣衫褴褛的老婦人來。
這老婦頭發花白,大概也有六十多的年紀了,一臉菜色,身材枯瘦如柴,令人心怖。不過好歹算是見着一個活人了。
傅清寧問道:“老婆婆,村裏的人呢?”
那老婦人掉了半口牙,說起話來有些含糊不清,要凝神仔細聽還能聽個明白。
只聽她說道:“殺的殺,抓的抓,都沒了。”
兩人又問了幾句,總算弄明白了一個大概。原來這裏叫南岩村,村民們以種田打獵為生,雖然窮困倒也還安穩,沒想到三個多月前,不知從哪裏來了一夥強匪,路過村子,把村裏的人殺了個精光。
沒死的也被擄到匪窩裏去了。老婦人進山采茹子,逃得了一條性命。
溫榮問道:“村子裏還有其他的人嗎?”
那老婦人擦了擦流出的眼淚,搖頭道:“沒有了,我兒子孫子都被殺死了完,媳婦也被抓走了,就剩老婆子一個。”
聽得人心頭慘然,溫榮問道:“這附近還有什麽村鎮嗎?”
老婦人道:“離這三四十裏路有個石梁鎮。”
溫榮便和傅清寧道:“走吧,我們先去石梁鎮再說。”
傅清寧只覺這老婦人甚是可憐,一個老人在這種地方,也就是孤零零地等死了,況且不知道那些山匪還會不會再來。
她動了恻隐之心,和那老婦人說道:“我們要走了,老婆婆你要是願意,我們可以帶你一起離開。”
那老婦人搖頭道:“不走了,村裏的人就剩我一個,我的兒子孫子都死在這裏,我也沒有幾日好活了,就在這裏陪着他們吧。”
溫榮見傅清寧眼淚流下來了,不禁皺了皺眉頭,将她拉到一邊說道:“我們先走,等回青州後,派人送些米糧來。”
傅清寧擦了擦眼淚,也不答話,顧自往村外頭走去了。溫榮叫道:“你站住,你這是使的什麽性子?”
她也沒理睬,溫榮大步走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我叫你站住。”
傅清寧将胳膊使勁一甩,大聲道:“你不是管着兵馬平時很威風的嗎?這是你的轄區吧,為什麽有山匪你都不知道?朝廷養的就是你們這幫廢物嗎?”
溫榮皺眉道:“你先冷靜一下。”
傅清寧賭氣道:“冷靜冷靜,人都死光了,冷靜有什麽用,你能讓人死而複生嗎?”
她捂住眼,“你看過土匪殺人嗎?就像殺雞崽一樣,一刀一個,血流滿地。”
溫榮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柔聲道:“你不要怕,今後沒人能再傷到你了。”
傅清寧好像沒有聽到他的話,整個人還沉浸在以前的記憶中,“只差一點兒我就沒命了,幸好...”
她突然間打個了哆嗦,清醒了過來。
溫榮定定地看着她,突然道:“幸好衛昀救了你嗎?”
傅清寧一怔,沒有回答。
溫榮接着道:“所以你才對他這樣念念不忘,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