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家這次去孟州除了江舉人夫婦,還有她們的女兒江宜男。她與傅清寧同歲,兩人一路同行有說有笑,倒也頗不寂寞。
很快船過半程,江太太不知怎的,突然生了暈船之症,頭一天還能強忍着,第二日便忍不住吐了個天昏地暗,連飯也不想吃,雖有行李中帶來的仁丹,吃了也不管用。
冮舉人是個疼老婆的,眼看到了前面到了清溪鎮,便讓船公停船靠岸,自己下船去請了大夫來。
一診脈,那大夫笑道:“恭喜恭喜,尊夫人這是有喜了。”
原來江太太已有孕二月有餘,因平時月事素來不準,自已年紀又大,一時不查疏忽了。
江舉人聽了後又驚又喜,喜的是自已年過四十,自家就只兩個女兒,早年也有生個兒子繼承家業的打算,但江太太自生産小女兒的時候傷了身體,此後一直沒有動靜,時日一長他也就死心了。
這些年也有不少人勸他納妾生子以續香火,因他與江太太夫妻恩愛感情甚篤,并無納妾的打算,只是和江太太商量妥當,要留江宜男在家招個女婿。沒想到現在老蚌也能生珠,妻子居然又懷上了,若能生個兒子,那可真是老天長眼,江家香火有繼了。
驚的是這次行程快走了一半,如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若早知如此,一定不會出門安安心心在家裏安胎了。
給了大夫厚厚的一筆診金,他親自去藥鋪抓了藥,回來就給江太太煎上。
趁着這兩日閑功夫,傅清寧和江宜男也下船在附近逛了逛。
清江鎮也是很有些名氣的,鎮南有座隐山,是當年雲相歸隐的地方。
雲相一代名臣,先帝三次相邀方得其出山扶佐,功成名退,隐居山林,閑雲野鶴的餘生令天下人稱道,也算是家喻戶曉的名人。
隐山腳下還有士人們為他建的雲相書祠,掩映在一片垂柳中,景致極幽雅。
祠裏有雲相的神像,塑得栩栩如生。
江宜男注視着那神像道:“事了拂衣去,不留功與名。雲相此生也是無憾了。”
傅清寧也曾聽過雲相的一些事跡,聽說他極得讀書人的崇敬。若是他能活到在,恐怕就沒有自家外祖父什麽事了。
雲相辭官後沒多久便因病去世了,當時的學子們得知噩耗一片慘然,自發設祭紀念這位賢相,還差點引發了一場大騷亂。後來不知怎麽被官府彈壓下去了,聽說還死了一批學子,可見影響力非比尋常。
傅清寧見神像前的爐子裏插着不少香燭,有些已經燃盡,可見當地百姓将他當成了神靈,常有前來燒香求願的,心下不禁有些感嘆。
次日一早客船離開碼頭,這會兒正是旭日初升,江面上波光倒映朝霞,景致頗為壯麗。
傅清寧倚在船舷觀賞景色,只見有一條小船迎面駛進來,因為江口甚窄,幾乎和客船擦舷而過。
船夫們行駛得小心翼翼,對方船尾上站着的一個青衣少年,也在指揮把木篙撐在對方船上,減少兩只船的碰觸。
傅清寧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雖是驚鴻一瞥,卻也看清了他的面貌。她不可置信般的擦了擦眼,再去看時,兩只船已交錯而過,船公加快了航行的速度,向江心駛去。
傅清寧大叫了一聲,“衛昀。”
船上的少年似乎沒有聽到她的叫聲,連頭也沒轉過來。傅清寧一急之下,伸手除下繡鞋,遠遠的抛了出去。
那繡鞋正好碰在對方的船舷上,又掉到了水裏,蕩起一波水紋。那少年已經驚覺,回頭看來,眼中露出幾分疑惑之色。
傅清寧又叫一聲,“衛昀。”
風散了她的叫聲,兩艘船已是欲行欲遠。
小船的艙內,走出一個光着上身的小少年,摸着頭道:“好奇怪呀大哥,我好象聽到有人在喊你的名字。”
衛昀搖了搖頭,“沒有人,你聽岔了。”
小少年挖了挖耳朵,“我明明聽到了。”
衛昀道:“我說沒有就沒有,晚飯準備好了沒有?做好了趕緊端上來,我肚子餓了。”
小少年應一聲好了,趕緊着鑽回艙內去了。
衛昀重新将目光移回江面,只見客船上那小小的少女身影,己經成了一個黑點。
蘭草聽到叫聲,趕緊着從艙內出來,疑道:“姑娘你剛才叫什麽?”
她見傅清寧盯着江面,失魂落魄的樣子,倒吓了一跳,忙道:“哎呀,姑娘你怎麽了。不會是吹了風,着涼了吧。”
傅清寧搖了搖頭,“我沒事,我剛才鞋丢江裏了,你把這只收起來,給我另找一雙吧。”
此後一路通暢,兩日後客船到了孟州碼頭。
表哥傅容柏雇了馬車來接。
傅清寧已經快兩年沒見這個堂哥了,記憶中的傅容柏還是個濃眉大眼身體瘦弱的少年,這多時不見,他長高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唇上還留了短短的髭須。
傅清寧一見便笑了起來,上了馬車便道:“二哥你怎麽留胡子了,看着怪怪的。”
傅容柏卻很得意,摸了摸須腳,“三妹你不知道,現在盛行蓄須了,這樣才有男人氣概。”
傅清寧搖頭表示不敢茍合,“可是你看看象老了好幾歲。”
傅容柏笑道:“老成點好啊,省得被人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看他那沾沾自喜的樣子,傅清寧也不好說什麽啦。
馬車載着傅家兄妹和蘭草,并一車行李,直奔孟府而去。
天下文章出孟州,雖然有些誇張,卻也說明孟州人傑地靈,讀書人甚多。但天下最出名的兩個書院,其中一個就在孟州,是學子們削尖了腦袋往裏鑽的。
到了孟府大門,傅容柏給門房報上名號,立即有人去孟三夫人那裏禀報去了。
孟山長前後兩任妻氏,光有生養的妾室就有五個,一共有四個兒子,五個女兒,膝下孫子孫女衆多,外孫外孫女兒也是不少,這次祝壽大部分的兒孫都來了,人一多,原來還算寬敞的屋舍就有些分配不過來。
如果爺兒們還好安排,真的安排不下還可以送到書院宿舍去,可女孩子卻不能随便找個地方安置了,如何安排傅清寧的住處,做為管事的孟三夫人深覺頭痛。
幾個孟家姑娘的屋子都已分配了人,唯有自家閨女孟瑤的院子還有多餘的房間,原本是給嫁到外地的大女兒孟琪準備的,沒想到臨行前孟琪查出有了身子,不好車馬勞碌,便沒有前來。
孟三夫人本來尋思着将傅清寧暫時安頓到孟瑤屋裏,偏孟瑤是嫡出的小女兒,一向是嬌養着大的,自已的院子再大再寬敞,這要平白塞了一個人進來,心裏當然是不樂意的,當下找到母親只是鬧着不肯。
孟三夫人道:“那能怎麽辦,你二姐姐那裏已經有芳娘了,也只你這裏還寬敞些,總不能讓她住丫頭們的耳房吧。”
孟瑤撅着嘴,“園子西角香樟苑那裏不是還有空的屋子嗎?你讓她住那就行了。”
孟三夫人遲疑了,“那裏...”
孟瑤搖着她的胳膊,“你就給她安排那裏吧,要不然,我就搬到娘你這邊來住了。”
孟三夫人伸指一點她的額頭,無奈嘆道:“你呀你。”
她素來疼愛幼女,不忍拂了她的意,“也罷,先安排寧丫頭住那裏吧。就這幾日的功夫,也不見得會出什麽事,只是要讓下人把嘴把嚴了。”
她喚了屋裏的一個二等丫頭叫暖月的領着主仆倆去香樟苑。
暖月一路和傅清寧和蘭草介紹,“香樟苑離正堂是稍微遠了些,好在是獨門獨院,又清靜。”
對于一路上經過的院子,她也不厭其煩地詳細介紹:“這是悠心苑,是鐘姨娘和五公子的住處。那邊種了石榴的是榴華軒,是十姑娘住的,這次十七姑娘就和她住一處。還有那邊,是碧水榭,有個池子——”
等到她口水快說幹的時候,香樟苑終于到了。
果然是獨門獨院的一座小宅子,種着幾竿翠竹,院牆角落裏種着一顆環臂粗的香樟樹,看着比這院子的年歲還要大,高聳的枝條伸到牆外去。
兩個灑掃丫頭正跪在石階上清除青苔,都是十來歲模樣,見了她們立起身來,卻有些呆頭呆腦的,也不知道問安。
暖月道:“這幾日雨水多,石階上的青苔都長得快,夫人怕滑了腳,這才叫人來收拾了。”
屋內收拾得倒也幹淨,家具齊全,床榻桌椅樣樣不缺。
暖月笑容可掬,“姑娘先請歇着,奴婢這就去澡房說一聲,讓她們送些熱水來。”
傅清寧點點頭,說道:“有勞你了。”讓蘭草賞了她一個荷包。
暖月忙推辭:“怎好收姑娘的賞。”
蘭草笑道:“請姐姐收下吧,以後還有麻勞姐姐的時候呢。”
暖月心下會意,收了荷包,心下暗道:“這位表姑娘倒是個好說話的,夫人也真是的,将她安在了香樟苑,這屋子,就連下人也不敢住呢,唉,真是柿子拿軟的捏,沒了爹媽的孩子沒人心疼。”
她心裏暗嘆着,一徑出了門,到了澡房,讓人給香樟苑送洗澡的熱水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