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五個月後。
際海市今天的冬天來得特別早, 剛過立冬就有一股冷空氣南下而來,氣溫降到了十度以下。
祺藝名車車行前,幾個小夥子懶洋洋地靠在人行道前的欄杆上,明天天氣預報有小雨,所以今天過來洗車的人少得可憐,他們也樂得偷個懶。
修車的操作室裏走出個中年人來,穿着工作服滿手油污,指着旁邊的工具吆喝道:“小蔡,快, 把千斤頂推過來。”
小蔡不情願地挪了挪身子,還沒等他動呢,操作室裏有人跑了出來:“老大, 我來。”
那人剃了一個幹淨的楊梅頭,穿着車行的制服, 朝着那幾個小夥子咧開嘴笑了笑,露出了一口白得晃眼的牙:“你們歇着。”
小蔡樂得不動彈, 嘴上還不依不饒地嘲諷了一句:“呦,小簡到底是大學生,和我們的追求都不一樣,改天升級當技師了別忘記請我們吃飯。”
“滾邊去,”那老大罵了一句, “少說風涼話,你要是能像小簡一樣吃苦,早就成技師他爹了。”
簡徵推着千斤頂的手頓了頓, 旋即快步地進了操作間。
這家車行是這一片裏數一數二的,規模挺大,口碑也好,進出的大都是奧迪、奔馳這樣的名車,這兩年際安市生活成本急速上漲,外來人口漸漸減少,藍領的待遇随之水漲船高,有時候高薪都還招不到人。
洗車工也不例外,今年的夏天特別熱,酷暑時間長,好幾個洗車工嫌棄太曬太熱太苦跑了,老板不得不調高了薪水和補貼,簡徵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了這家車行。
一個夏天幹下來,他原本白皙的皮膚成了小麥色,原本瘦弱的小身板也結實了不少。他勤快、嘴甜,車行裏的幾個修理師傅都很喜歡他,有什麽活了都喜歡叫上他,不過相應的,幾個洗車工就嫌棄他裝腔,總沒好氣,尤其是有一天小蔡發現他的履歷上填的學歷是大學,就經常有一句沒一句地刺他。
大學生又怎麽了?他就不喜歡坐辦公室那種清閑,還不如研究這些機械的閥門齒輪電路來得有趣和充實。
那個中年人姓林,大家都叫他林師傅,是車行的高級技師,老板從奔馳的4S店裏挖過來的,修車的技術那是一頂一的好。他平常不太動手,都是指揮下面的徒弟們,今天這輛車幾個人怎麽也找不出毛病來,他只好親自出馬,折騰了好一陣子,總算找出根源:車頭一個軸承出了問題,以至于總是嘎吱嘎吱響。
林師傅趁此機會揪着幾個徒弟講解了一邊這類問題的修理訣竅,簡徵跟在身後蹭課,聽得津津有味,還不時提上幾個問題,林師傅贊許地點了點頭,手把手地教了他幾個關鍵的方法。
等到現場教學結束,一看時間已經快八點了,外頭已經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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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徒弟約着一起去吃飯,叫簡徵一起,簡徵搖了搖頭婉拒了。
“家裏是不是有女朋友等着?”有人開玩笑。
“沒,我朋友在,”簡徵指了指對面人行道,“等了我好一會兒了。”
像是看到了他們收攤關門,對面的人穿過了人行橫道慢悠悠地走了過來,正是莊澤。
他沉默地瞟了一眼這群不修邊幅的大老爺們,伸手粗魯地搶過了簡徵的背包,轉頭大步往前走去。
簡徵不得不一溜兒小跑跟了過去,賠笑着問:“你來幹嘛?要吃飯發個地址過來我直接過去就是了,哎呦喂我的莊少爺,你能不能別這麽板着臉?你體諒體諒我這個打工仔,這幹了一天的活,都沒正經吃過東西,餓死我了快要。”
他故意說得可憐兮兮的,盤算好了莊澤一定會馬上帶他去吃飯,再也不會有心思計較他這麽晚下班了。
莊澤的腳步果然一頓,眼神複雜地瞟了他一眼,立刻往旁邊一拐,進了一家小飯館。
點了兩個家常小菜,簡徵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他是真的餓了,今天雖然洗車的不多,可他跟着林師傅幹了一下午的活,中午就吃了一份快餐,這會兒全都消化光了。
一大碗飯下去,他滿足地摸了摸胃,這才拿起旁邊的啤酒喝了一口,上下打量着一副精英模樣的莊澤:“怎麽樣?這次出差拿了多少訂單?有沒有拿訂單砸死你那個纨绔大哥?”
“快砸死了。”莊澤簡略地答了一句,“吃飽沒?”
“飽了。”簡徵砸了咂嘴,“你怎麽不吃啊?”
“行,吃飽了我就和你說正事,”莊澤的眼中閃過一絲忍耐,“明天就把這車行的工作給我辭了,我給你在公司安排了個工作,活輕松、工資也高。”
“幹什麽呢?我在這裏挺好的,不想挪地方,”簡徵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你還是好好琢磨怎麽幹翻你那兩個哥哥吧,別操心我的事情了。”
莊澤的臉色變了,目光陰沉地落在他的臉上:“簡徵,你瞧瞧你,都成了什麽樣了?”
“我怎麽了我?”簡徵莫名其妙,“我現在很好,吃好喝好,自己賺錢自己花還能攢下幾千塊,比起以前……”
“你看看你的手!”莊澤粗魯地一把抓過他的手,那雙手因為長時間地用水擦洗車子,皮膚泛着一股青白色,指甲那裏有點裂開了,手背上還有一些零星的小傷疤,“以前你連油瓶倒了都不會去扶一下,現在都把自己折騰成什麽模樣了?還有你的臉,都曬成什麽樣了?還是以前那個走在大街上回頭率百分百的帥哥嗎?”
簡徵尴尬地抽回了手:“至于嗎?大老爺們要那麽白嫩幹什麽?現在不流行硬漢小麥色嗎?”
“行,我不跟你争,還記得我們仨以前說過的話嗎?”莊澤深吸了一口氣,“有我一口飯吃就餓不着你們,到我公司裏去上班,不上班也行,我養着你。”
簡徵嬉皮笑臉地勾住了他的肩:“呦,那以後你媳婦跟我急眼了怎麽辦?”
“跟你急眼就把他休了。”莊澤輕描淡寫地道,“咱哥仨過一輩子。”
“打住!”簡徵捶了他一拳,“好意心領了,不過我在車行過得挺充實的,學好一門技術傍身,比什麽都強。”
莊澤盯着他,一語不發。
簡徵被他看得發毛,吶吶地問:“這樣看着我幹什麽?”
莊澤冷笑了一聲:“你說實話吧,每天鑽在車行裏,幹得累死累活的,你是不是還是忘不了他?索性就可勁兒的把自己往死裏折騰?”
簡徵的呼吸有那麽幾秒的停頓。
“什麽他他他的,”他一臉不在意地道,“不就是顧聿行嘛?這人都是前輩子的事了,我為了他折騰自己幹什麽?”
莊澤不信:“你跟我去公司,我就信你把他忘了。車行太苦了,簡徵,你這樣你爺爺要是知道,還不得心疼死?”
簡徵的心髒不受控制地緊抽了一下。
簡岳偉,可能是他心底最深的痛。
他定了定神,誠懇地看向莊澤:“正是因為爺爺,所以我現在不能再混日子了,在車行裏我學到了很多東西,以後就算再失業,我也能找到工作,等有了錢,我就自己開家車行做小老板,以後你們的車就我包了,再厲害一點我就在際安開車行連鎖店,未必會比坐在辦公室裏混日子差,莊子,你就讓我走我選的路吧,我這個人沒有從商勾心鬥角的腦子,真的。”
莊澤輕吐出一口濁氣,神色郁郁。
簡徵知道這一關算是過去了,高興地拿起啤酒瓶來碰了一下:“來,喝幾口潤潤嗓子。”
“你少喝點,這兩天冷,老毛病別犯了。”莊澤教育道。
簡岳偉病倒之後,簡徵跟着大病了一場,當時正值春季流感肆虐的時候,病情一直綿延不去,從發燒轉化成了肺炎,咳嗽、低燒了足足一個多月。
“我知道,有數着呢,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簡徵笑嘻嘻地應了一句。
兩人邊吃邊聊,沒一會兒一瓶啤酒見了底,莊澤不讓他喝了,買好了單剛要出門,簡徵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吳阿姨打來的。
簡岳偉成植物人後,在ICU觀察了一陣,生命體征已經正常了,腦部的血塊和阻梗經過觀測也好了大半,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一直沒有醒過來,只好轉到了醫院的康複中心繼續治療。
這小半年來,吳阿姨一直在照顧簡岳偉,一看她的電話,簡徵的心髒怦怦亂跳,即盼着是好消息,卻又不敢讓自己太激動,趕緊接通了電話“喂”了一聲。
聽筒裏傳來吳阿姨的哽咽聲:“小徵……”
簡徵頓時慌了手腳:“怎麽了?爺爺出什麽事了嗎?”
“沒有,”吳阿姨抽噎着道,“我來和你告個別,我明天就要回老家去了。”
“為什麽?你走了爺爺怎麽辦?”簡徵急了。
“你嬸嬸……把我炒鱿魚了……”吳阿姨難過地道,“我也想繼續照顧簡叔,我跟你們就像一家人一樣,可她要我走,我也沒法硬留着。”
“你在哪裏?我過來,你別走。”
簡徵一路急匆匆地趕往醫院,莊澤不放心他,跟着一起過來了。
康複中心在醫院住院部的後面,一棟七八棟的老樓,簡岳偉住在一個雙人病房裏,吳阿姨正坐在房間裏抹眼淚,旁邊坐着一個護工,應該就是明天要接替吳阿姨工作的。
簡岳偉依然死氣沉沉地躺在病床上,不過相比隔壁的那一個,看起來幹淨清爽多了。這小半年來,吳阿姨照顧得很用心,翻身、曬太陽每天都不會拉下,簡岳偉身上連個褥瘡都沒有。
簡徵安慰了吳阿姨幾句,又去護士站問了問簡岳偉的病情,護士看起來有點不耐煩:“你們家人這幾天怎麽都一直翻來覆去地問?就不能互相之間通個氣嗎?”
簡徵愣了一下:“還有誰來問過了?”
護士朝着醫生辦公室努了努嘴:“十分鐘前剛有個女的來問過,是病人的兒媳婦吧,現在去醫生辦公室了。”
董麗這麽晚了來幹什麽?
簡徵心裏狐疑,到了醫生值班室門口,門虛掩着開了一條縫,剛好可以看到董麗坐在椅子上和醫生在說話。他屏息凝神,悄無聲息地站在外面聽。
“……哎,聽你的話,我爸這病是真的沒什麽希望了?我早就說了,要是能治好,我們傾家蕩産也要治,可要是沒希望了,他這樣拖着痛苦,我們家人看着也難受……”
“也不能說沒希望,還是有奇跡的。”
“我明白了,到時候我們來辦出院手續的時候,麻煩醫生和我老公多解釋一下,是真治不好了,再住着也是浪費錢。”
“這個嘛,我們醫院肯定是以你們家屬的意見為第一考量的。”
……
簡徵的腦袋“嗡”的一聲炸了。
怪不得要辭了吳阿姨,原來,董麗這是想對簡岳偉放棄治療了!
作者有話要說: 涅槃重生。
明天周日請假休息,周一繼續老時間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