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善意的謊言
一晃臺若兮住院已經十天。在這十天裏,楊祎時時守候、寸步不離,俨然以醫院為家。
其實,雙目失明的他,并沒有什麽實質的幫助。
尤其是白天的時候,臺若兮的母親肖雨常在,父親臺宏仁也時常抽空過來,醫生護士定時查房,偶有臺若兮的朋友親戚過來探望,空間不算狹小的VIP病房便顯得局促。
況且,臺若兮自術後第二天開始,傷口水腫,說話更加吃力,往往不到萬不得已便只用眼神交流。所以,大多數時候,楊祎只是默默的将自己的一雙大長腿,蜷縮在病房一角,側着耳朵傾聽。有時候,臺若兮不耐煩沖他無聲的發火,他則垂着腦袋,在病房外的椅子上躲一小會兒。
而到了夜晚,無論肖雨怎麽堅持都會被臺宏仁拉回家,病房裏就只剩下了臺若兮和楊祎。住院的數天,除了術後那天晚上,臺若兮從來都沒有按過護士鈴。病房裏很少有響動,偶爾會發出楊祎磕磕絆絆的聲音,但也很快會過去。沒有人知道病房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天,是臺若兮出院的日子。
肖雨一早便來醫院幫女兒收拾。私立醫院服務周到,他們又是這家醫院的董事,手續自然更加化繁為簡。護士拿着各種賬單去病房裏給臺若兮簽了,便躲回護士站,與一群小丫頭湊着腦袋,竊竊私語。
“臺醫生今天出院了?”
“對呀,院長夫人都已經幫她收拾好了。楊大哥正拎着大包小包當門神呢。”
頓時,惹來一陣嬉笑。
然後,有人壓低嗓音問。“你們有沒有發現,臺女神自從手術以後就像變了個人,我這兩天居然看到她在笑。你們誰見過臺女神能笑得那麽柔情似水?以前每次不是抿着嘴角一勾,把我們笑出一身寒毛?”
旁邊那個也跟着附和。“可別說,不僅如此,女鐵人還會撒嬌,你們見過沒?前天,我帶她去化驗室查甲功,楊大哥非要跟着。結果,随便抽個血,人家站起來直接就往楊大哥身上倒,楊大哥順手就是一個公主抱。”
一陣嘩然。
接着有人好奇。“你們說臺醫生和楊大哥是怎麽交流的?我這兩天和臺醫生說話,特別費勁兒。稍微離得遠一點,就得靠手寫。”
“所以,我說他們倆這是心有靈犀。臺醫生敲敲桌子,楊大哥就摸過去了。臺醫生只要和他一咬耳朵,什麽都能明白。臺醫生再這麽用小手指在他胸口輕輕一戳,楊大哥立馬夾着尾巴,灰溜溜躲到走廊去每日三省,不敢進病房。”
想到楊祎那大高個兒,這幾天被臺若兮訓成了乖兔子,大家緊跟着便又是一陣笑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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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終于有人問出了重點。“以前,我一直覺得我們臺女神真的不食人間煙火,是不會和人談戀愛的。原來和楊大哥感情這麽好。只可惜,楊大哥是個盲人。“
另一個點頭。“我聽說他們倆是青梅竹馬,楊大哥還能看見的時候,兩個人就在一起了。這麽多年下來,保密工作做得實在太好。”
“我覺得吧,雖然,楊大哥眼睛看不見,但好歹是個心理醫生。而且夠高夠帥夠幽默,對臺醫生也是千依百順。我們臺醫生那更不用說,能賺會花,絕對養起楊大哥。搞不好,他們倆好事将近。”
“是呀是呀,而且院長和院長夫人對楊大哥也很好。上次臺醫生又趕楊大哥出病房,院長夫人還說了臺醫生一頓。這丈母娘絕對是認下了。”
可是,唯獨那個年齡稍長一些的在搖頭。“這事,我之前偷偷問過臺醫生。她親口否認,說兩個人不是男女朋友關系。”
“那楊大哥算什麽?”衆人皆驚。
那護士眼珠一轉。“臺醫生說……”她頓了頓,賣官司,終于在大家都快憋不住的時候吐了三個字:
“吉、祥、物!”
“噗——”
在所有小護士笑出聲之前,有個陌生的笑聲率先插了進來,吓得小護士們各個一個機靈。
而始作俑者——白鷺竟還意猶未盡。她一看“行蹤暴露”,幹脆捧着肚子往護士堆裏擠,邊擠邊眨着大眼睛問。
“那然後呢?”
護士們各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才發現不僅她們身旁不知何時多了個肚大如鼓的白鷺,白鷺的身後還有坐在輪椅上的赫連清,他正扶着額頭,一副頭疼的模樣。這麽兩個不容忽視的惹眼人物,站在她們旁邊這麽久,她們居然都沒發現。這要是被護士長看見了,還不知道要怎麽罰她們呢。
“呼啦”一下,小護士們不約而同的四散而逃,徒留白鷺一人晾在當場。
白鷺撅着小嘴轉過頭來。
“蜀黍……”
赫連清失笑,單手扶着輪椅靠近,拉起白鷺的小手安慰。
“這下人都被你吓跑了,八卦沒的聽,該去病房了吧?再晚一點,你若兮姐姐都出院了。”
赫連清與白鷺來到病房的時候,病房已經全部收拾停當。臺若兮一個人坐在床邊,低領的休閑外套沒能遮住脖子上貼着的紗布。她一臉素容,蒼白的小臉清純得猶如剛畢業的大學生,竟有些楚楚動人。而楊祎則站在她身邊,一左一右的拎着兩個行李袋,悶着頭細細的聽着。
白鷺一進到病房,便将手上的一捧鮮花送到臺若兮手上。
“若兮姐姐,恭喜出院。”
臺若兮微笑接過,湊到白鷺耳邊,氣聲說了兩個字“謝謝”。
楊祎則側過頭蹙着眉頭仔細聞了聞。
赫連清扶着輪椅來到他身前。
“放心,金絲絨玫瑰,沒下毒。”
肖雨見病房裏又多了兩個年輕人,笑得慈眉善目,尤其是看到白鷺那圓滾滾的大肚子格外歡喜,又不忘誇贊赫連清好福氣,臨走時發現楊祎兩只手裏都拎着大包,朝臺若兮腦門上拍了一記。
“就知道欺負阿祎,兩只手都拎了東西,還讓他怎麽走路?”
臺若兮捂着額頭朝母親與楊祎翻白眼。楊祎搓着小碎步,湊到兩人跟前,恭敬說。
“阿姨,沒事。這不赫連來了嗎?我讓他幫……唔……”
話還沒說完,胸口就被臺若兮狠擰了一把。
赫連清原本還想伸手幫忙,卻見臺若兮狠狠握了握楊祎的雙手,像是加固一般,不讓他撒手,自己反倒蹭上去,把楊祎的臂彎扯在懷裏。
乍一看臺若兮神情冷淡,還時不時沖表情略顯木讷的楊祎翻幾個白眼。可幾個當事人全都眼光雪亮,早已經将她唇角隐忍的微笑看在心裏。尤其是肖雨,笑着搖頭,指着臺若兮的鼻子憑空連點了數下……
醫院樓下,臺宏仁親自開了一輛保姆車過來等在門口。
行禮全數搬完,楊祎摸着臂彎中的小手,讪讪的低聲問。
“回家好好休養。幾時搬回來住?”
臺若兮轉目一瞪,在他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個字。
楊祎立時蔫了,但很快扯開嘴角幹笑。
“沒事,不回來也沒事,我去看你也一樣。”
兩人這廂竊竊私語,臺宏仁則走到近前,一拍楊祎的肩膀。“阿祎,好久沒來家裏坐了吧?一起回家吃個飯?”說着,又去招呼赫連清與白鷺同去。
赫連清笑着婉拒,遙看楊祎鼻尖微紅,手腳無措、又迫不及待的往面包車裏鑽。
臺若兮佯裝不屑的瞥了一眼楊祎,回過頭來倒是笑着朝白鷺招手。
白鷺連忙捧着肚子上前。
“若兮姐姐,你喉嚨還疼不疼?楊祎哥哥這個傻女婿要登門了,你開不開心?”
臺若兮抿着嘴角戳了一記白鷺的額頭,湊到白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只見白鷺小臉一下子漲紅,一下子又鐵青,一會兒搖頭一會兒又點頭,嘴角雖是挂着笑,眉眼間反倒尴尬異常……
等到面包車開走,赫連清扶了下白鷺的肚子。
“若兮都和你說什麽了?一臉五味雜陳。”
果然,白鷺像是受到了打擊,轉過頭來,猛地一下抱住了赫連清的脖子。
“蜀黍,怎麽辦啦。我好像又闖禍了。”
赫連清莫名其妙,輪椅手剎沒放,被她這麽一抱差點沒從輪椅裏滑出去。
他一手抓着輪圈,一手扶着白鷺的腰背,生怕自己滑落的身體連帶白鷺一起帶倒。白鷺也是吓了一跳,連忙摟住赫連清的肩膀,多用了幾分力氣,恥骨疼痛,連着碩大的肚子也跟着發緊。
待到勢頭穩住,兩人同時抖落一身寒毛。
赫連清撐着自己重新坐穩,拍松了痙攣的右腿,左腿又跟着較勁兒的抖。平時綿軟的腳踝,僵硬的回勾着,神經一陣陣的抽痛。赫連清連拍數下,不奏效,心裏便有些急,手上力道更重,五指深深掐入沒有肌肉的膝彎裏。
白鷺肚子太大彎不下腰,看得幹着急。
“你輕一點,腿又要給你掐紫了。放着我來。”說着,她伸出手扶住赫連清的輪椅,就要往地上跪蹲下去。
赫連清伸手把她往上一撈。“別胡鬧。”
“那你輕點。”白鷺噘嘴,學起臺若兮的架勢,狠狠的瞪他。
赫連清失笑……
兩人找了醫院旁邊的長凳坐下,赫連清的雙腿已經恢複綿軟,白鷺還是舍不得的給他繼續揉着,口中喃喃。
“寶寶們,你們看你們的爸爸有多壞,對自己的腿那麽狠。等你們出來,要幫媽媽一起好好教訓他。”
赫連清用肩膀撐着輪椅,雙腿被白鷺抱在懷裏,勉強伸着指頭輕輕碰了碰白鷺額間的碎發,一臉愛憐。
白鷺則繼續抱怨。
“你不是說六月就休假了嗎?眼看都五月底了,怎麽還那麽忙。忙得都沒時間複健,天天痙攣,看把你疼的。”
赫連清笑了笑,看着白鷺的手指在自己皮肉松散的大腿上來回按捏,自己卻并沒有任何知覺。
“痙攣也可以緩解萎縮,每天痙攣一下,就當複健了。”
白鷺立時擡頭朝雲淡風輕的赫連清翻了一個白眼。
“說的什麽鬼話?”
“生氣了?”赫連清笑着去摸白鷺的小臉。
白鷺別過頭,不去看他,真的一副氣鼓鼓的模樣。
赫連清笑容不減,又問。
“對了,剛才若兮到底和你說了什麽?惹得你差點把我從輪椅上扯下來。”
赫連清實在太會轉移注意力了,這一問,白鷺立時忘了心中的抱怨,表情委頓起來。
“蜀黍,若兮姐姐說謝謝我……”
“她說謝謝你,怎麽就你又闖禍了?”
赫連清禁不住又想笑,白鷺從小雖然生長在農村,家境并不富裕,但也算父母的掌上明珠。從小只知道讀書、練功,後來考到申城的一年裏,除了在象牙塔裏加倍努力,便是按着腦袋拼命打工幹活,其實少有社會經驗。性格上,大約比同齡人更堅強、不畏人言一些,卻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般早熟。
有時候,赫連清甚至覺得,若不是白鷺依然是這種純真善良的個性,恐怕兩個人是決計走不到一起的。
而自從白鷺懷孕後,便有些遲鈍。尤其到了後期,不僅行動不便,走起來像個笨笨的小鴨子,連帶腦回路也變得尤為清奇。
白鷺這廂,被赫連清這麽反問,小臉再垮。
“蜀黍,若兮姐姐說謝謝我騙阿祎哥哥得了喉癌。原來……她都知道了。”
“這不就是你當初的計劃嗎?完美實現了,有什麽不好?”赫連清笑得低沉,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可白鷺卻忍不住了,她徹底着慌,揪着腦袋不住的晃。
“可是,若兮姐姐不知道阿祎哥哥已經知道了啊……她還拜托我,繼續瞞着阿祎哥哥……蜀黍,你說,他們倆到底誰都知道些什麽了呀?我怎麽感覺他們倆,誰都知道了呢?……”
說到這裏,白鷺轉頭去看赫連清,卻發現赫連清正扶着額頭憋笑。白鷺頓時來了氣,放下赫連清的雙腿,去扯他的脖子。
“蜀黍,你是不是也知道,他們都知道了?……難道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哎呀,蜀黍,你到底聽沒聽懂我在說什麽?……不要笑啦!……這個情況狂很糟糕,我搞不定!……啊呀,蜀黍,不要再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