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情緒
赫連建國将身邊的茶杯拿起來抿着，間或擡起眼皮掃一掃赫連清。那神情三分輕蔑七分嘲諷，看得赫連清胸口更加壓抑，連緊握在輪圈上的雙手都捏得死死的。
見他還想再開口詢問，一旁的老趙上前，低聲告知。
“小清先生，嵘嵘小姐陪白鷺小姐去方便了，一會兒就出來。”
赫連清一愣，似有些意外。但緊接着，他便掉頭朝走廊盡頭的客衛滑去。
經過樓梯口的時候，赫連峥剛巧從樓上下來。
兩人不過打了個照面，誰都沒有開口招呼，就像是不認識一樣。
赫連清繼續前行，剛靠近客衛，便聽到兩個年輕女子在裏面的攀談聲。
“嫂子，你肚子裏到底懷了兩只什麽妖精，這麽能吃？”
“竟敢說你二哥的小孩是妖精，看我不打你。”
“別別，嫂子，打壞我事小，傷了您尊貴的小手事大。到時候，我二哥非手撕親妹不可。”
兩人一陣笑鬧……
赫連清一聽是白鷺的聲音，頓時舒了一口氣，不自覺停在走廊邊稍歇，右腿卻也顫動得厲害。
嵘嵘笑完又道。“嫂子，還要不要給你弄點別的吃？”
“不用了。要趕緊回去。赫連說今天過來接我，我怕他可能會提早到。”
赫連嵘似乎也覺得不妙，連聲應着，兩人便窸窸窣窣的從洗手間裏往外走。
一出來便與赫連清打了個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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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女生同時吓了一跳，赫連嵘更是大退一步，躲到白鷺的身後顫聲與赫連清打了招呼，便逃也似的，溜到樓上去了。
白鷺見赫連嵘逃走，也有些手足無措。“蜀黍……”
她原本想問，“你怎麽來了？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這裏？”可當她第二眼再朝赫連清看去的時候，心底裏卻立刻疼成一片。
赫連清的臉色難看，倦容與怒容交錯，眼底滿滿的擔憂，又滲着根根紅血絲。他向來注重儀表，即便委困在輪椅裏，也從來都是衣着得體，腰杆筆直。可此刻他根本連坐都沒坐好，褲腳和衣擺皺巴巴的挂在輪椅上，裸|露在外的兩截細瘦蒼白的腳踝，歪歪扭扭的翻在踏板上。右腳更是再次啓動了自動模式，“噠噠噠”不住的碰撞着輪椅。
白鷺快步上前，作勢就要跪下去摸赫連清的腿，可赫連清得動作比她還要快，眨眼便拉住了她的手腕。赫連清得胸口起伏，眼中有道不明的情緒，就那樣将白鷺看了個穿。
白鷺有些怯，結巴的說。
“蜀黍，你是不是腿疼？我幫你按一下？”
聽到她這麽說，赫連清壓抑着呼出一口氣，緊繃的肩膀一下子松懈下來。他緩了緩，然後單手推着輪圈，拉着白鷺往外走。
“先別管這個，跟我回家。”
兩人出了走廊，赫連清并沒有去與赫連建國打招呼，而是直接讓老趙把白鷺的皮包取了過來。
當小劉将赫連清背到身後的時候，赫連建國那中氣十足的聲音終于從客廳深處傳來。
“你就對自己的老婆那麽沒有信心？”
赫連清吸了一口氣，沉吟了片刻，終究欲言又止。而白鷺更是看到他的下颚旁的青筋緊繃了兩下。
小劉背着赫連清走向汽車，白鷺則小心翼翼的下臺階。她的肚子太大，并不能看見自己的腳，所以下樓梯時格外小心，動作便慢了許多。
就在這時，赫連峥出現在她身後，居然伸手拖了她一把。
白鷺微微讓開，禮節性的道謝。卻見赫連峥将一個信封遞給自己。
“爸給你的，讓你回去慢慢看，想通了再給他答複。”
白鷺疑惑又警惕的瞪了一眼赫連峥，她很想拒絕，卻同時也意識到，若再多生枝節，恐怕赫連清更會不舒服。她思索了一秒鐘，決定先收下再說，便直接将那信封塞進了皮包。
盡管赫連清不常回家，可小劉的動作仍是非常熟練。赫連清只有雙手有力，上半身緊實的貼合着小劉精壯的背脊，可他的雙腿卻還是毫無章法的晃悠着，猶如串着線的木偶。他的足踝松軟、蒼白，此刻更是時不時的抽搐幾下，蹬踹着小劉黑色的西裝褲。
小劉問赫連清。“小清先生，今天要不要我開車送你們回去？”
赫連清搖頭。“不用。”
白鷺卻明白，他的車別人開不得，若是今天他自己不開回去，勢必還要再親自來一次這宅子取車。這對于赫連清來說，無非又是一次折磨。
對此，從前的白鷺絕對能與赫連清“同仇敵忾”，覺得這富麗堂皇的宅邸簡直就是閻羅殿，唯恐避之不及。
可今天當她和傳說的“敵人”共處一室之後，她卻發現，自己心裏居然留下了一個大大問號。那個她一直以為是全天下最冷酷無情的“敵人”，此時此刻，在她眼裏，似乎更像是一位面冷心熱，不被子女理解的孤獨父親罷了。
回家的路上，赫連清一直沒有開口，轎車裏寂靜得可怕。白鷺心裏七上八下，一肚子的話一個字也不敢說。
車停進老宅的小院之後，白鷺快步下來，幫赫連清拉開車門，又急忙伸出手，想去幫他一同把輪椅從車裏拎出來。
赫連清卻拒絕。“小心碰到你，退後一點。”
他的語氣雖然冷淡，可話語裏還是在關心白鷺的。白鷺一聽，頓時一顆懸着的心就有了着落，立刻舔着臉蜀黍前，蜀黍後的叫。
赫連清沒有回應，低頭撐着自己打算從車裏轉移出來。白鷺這才發現，赫連清真的狀态欠佳，居然挪了好幾次才将自己挪到輪椅上。他的右腿更是痙攣得厲害，幾乎踩不住踏板。
白鷺擔憂的問。“蜀黍，進屋直接上床吧？我給你好好按按。”
赫連清沒有及時回話，将自己推到門口，才低聲說。
“我今天提早從公司回來，還有些工作沒有做完。”
那一刻，白鷺覺得自己掉進了冰窖，而那個冰窖正是赫連清……
很多人都有許多面，好的壞的，陽光的陰暗的……書裏寫，那叫人性。
可有些人對于白鷺來說，卻完全不是那樣，比如赫連清。
白鷺與赫連清在一起半年，從一點一點的愛上他，直到愛到無法自拔。白鷺總覺得自己從來都是被他捧在手心的，他呵護她猶如自己的眼睛。白鷺甚至篤信，就算天塌下來，赫連清也只會把最溫和的一面留給自己，她這一生一世都只會看到他微笑的眉眼。
而今天，當赫連清轉過頭，獨自拉開那扇房門的一剎那，白鷺禁不住渾身瑟縮了一下。
曾幾何時，從不在意旁人冷眼的白鷺，只因為他的一個眼神，就變得如此不知所措……
等白鷺回過神跟過去的時候，赫連清已經在玄關換好了家用的輪椅，似乎一如往常那般，等着白鷺坐在換鞋凳上，然後伸手過來準備幫她脫鞋。
白鷺心頭一熱，原來剛才那些都是自己的錯覺，卻沒有發現赫連清始終低垂的眼簾。
她笑着去扶赫連清的肩膀。
“我今天穿的是船鞋，很好脫，你不舒服，就不要再彎腰了。快去床上躺着，我去弄點水果給你吃。”
赫連清抓着雙腿借力，費力的挺直背脊，卻扶着輪椅将自己的肩膀從白鷺的指尖撤出，然後徑直朝電梯滑去。
“我現在沒什麽胃口，你和黃阿姨吃吧。”
白鷺站在原地，再一次陷入迷茫。
她呆呆的望着赫連清的背影，定定的看着他消失在電梯裏……
半個小時後，白鷺端着一碗水果羹站在了書房門口。眼前的這道門，忽然也變得陌生。從前，她從來都沒有敲過這扇門。每每都是直接推開一道縫，把頭探進去沖赫連清笑叫“蜀黍”。可今天……
“咚咚咚！”
房門敲響三下，房內靜悄悄的，白鷺再敲，依然沒有人來應門。白鷺頓時慌了，伸手直接去擰。房門後，赫連清的背影顯露出來……他不過是插着耳機，正聚精會神的看着屏幕上的各種天文代碼。
白鷺心下一松，暗罵自己又多心了。
不忍打擾赫連清工作，白鷺不由自主的放輕了腳步。她将餐盤放在旁邊的茶幾上，自己則靠坐進單人沙發。就在赫連清的身側不遠處，默默的守望着他。
人說，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誰說不是呢？
平時的赫連清已然讓白鷺着迷。電腦前，那十指靈動，面容肅謹的赫連清，一會兒便在幾張連成排的電腦屏幕上，敲下各種猶如咒語一般的代碼。然後，随着他在回車鍵上輕輕一按，幾個屏幕上同時出現讓人目不暇接的炫酷畫面。這仿若魔法一般的操作，更是讓她迷醉與崇拜。
不知不覺，白鷺便這樣看着癡了……
……将手下幾個工程師的代碼改完，赫連清摘下耳機。他揉了下酸脹的後背，将輪椅從辦公桌後撤出來的時候，雙腿又不期然篩出一陣高|潮。他把兩邊膝蓋壓了壓，等到這一波痙攣過去，才勉強讓自己重新坐穩。一擡頭卻發現白鷺竟坐在自己身後的沙發上睡得正甜。
孕期進入第七個月份，白鷺的肚子已經撐得不可一世，雙腿必須支得很開才能坐穩。此刻的她斜靠在椅背上，腦袋耷拉着，小嘴微張發出淺淺的呼吸聲，睡姿甚至可以稱得上不雅。
而今天是白鷺上舞蹈課的日子，平時沒有浮腫的手腳，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舞蹈課，也明顯腫脹起來，腳背和手背變得晶亮，而她捧着的肚子的手指，卻有兩根被紗布重重包得嚴實。
赫連清心裏一抖，連忙扶着輪圈，來到白鷺身旁，拉起她的手指。
盡管赫連清的動作已經極其小心，可還是驚動了小憩的白鷺。
“蜀黍，忙好了嗎？”白鷺睡眼惺忪，臉上挂着和從前一樣的微笑，又去夠茶幾上的餐盤。“我怎麽不小心睡着了呢。恐怕都冷了。我再去給你熱熱。”
赫連清卻是笑不出，拉着她的手指不放。
白鷺看着他微冷的俊臉，難為情的吐着舌頭。
“好久沒下廚了，刀都用不好。切個水果，就不小心劃了一點點。”
見赫連清的臉色更難看，白鷺連忙繼續解釋。
“不過不深，就是黃阿姨不放心，纏了好幾圈紗布。不信，我解開給你看。”
說着，白鷺就要去扯手指上的紗布。
赫連清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白鷺！”
聲音低沉卻震得白鷺耳膜發麻，那雙從來都溫柔若水的眼眸，在此時，又将她看了個穿。
白鷺禁不住瑟縮。
“蜀黍，我不是故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