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不一樣
“蜀黍,我不是故意的。”
白鷺的聲音微抖,從未有過的怯懦。
赫連清怔忪了片刻,嘆道。
“你等我一會兒,別動。”
白鷺真就乖乖的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直到赫連清将醫藥箱放在雙腿上重新滑進書房。
他的腿還在毫無章法的顫抖,醫藥箱裏的瓶瓶罐罐被他的腿抖得乒乒乓乓的響。白鷺不放心,伸手去摸他的雙腿,赫連清沉聲道。
“別去管它們。”
白鷺收回手,胸口悶悶的,轉頭瞥見桌上的水果羹,又靈機一動。
“要不,我喂你先嘗一口吧。黃阿姨都說我手藝不錯的。”
“都說了,別動。”
他的聲音很低,卻帶着微嗔。
白鷺心尖酸脹,咬着唇,終究默默的将手收了回來,忍不住輕輕的喚了一聲。
“蜀黍……"
她其實是在撒嬌,可赫連清卻并沒有理她。
赫連清始終沒有看向白鷺的臉,只是把自己推到沙發跟前,認真的将她的手指攬進懷中。他輕蹙着眉頭,用醫用剪刀一點點将白鷺手上的紗布挑開。割得确實不深,但是一刀同時劃破了兩根手指,恐怕現場流了不少血。赫連清用酒精重新将白鷺的手指仔細消毒,塗上藥水,再次包紮。
期間,他的雙腿抖得異常興奮,就如同他浮躁的心。間或,他狠狠的掐了一下兩邊膝蓋,病弱的雙腿不過停歇了片刻,又重新顫栗起來。赫連清幹脆放棄,忍着疼,任由身子被雙腿拖得搖晃,只努力控制着雙手,在藥棉與酒精中奮戰,就好像他正拼命克制着自己浮躁不安的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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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條膠布貼好,赫連清才松了一口氣。他撐着座椅變換了一下坐姿,然後把猶自開啓自動模式的右腿撈上腳托,用手掌牢牢按住。全程,赫連清一直低着頭,大概又試着調整了下呼吸,才重新擡起頭來看向白鷺。
可這一看之下,他便後悔了。
因為,白鷺的鼻尖通紅,雙眼攢滿淚花,在赫連清的眼神投來的那一剎那,全數奪眶而出。
赫連清頓時六神無主,他伸着手去捧白鷺的小臉。
“白鷺,別哭。是我弄疼你了嗎?”
白鷺搖頭。
“蜀黍,我真的錯了,你別生我的氣。”
赫連清一愣。“我沒有生氣。”
白鷺的哭腔更重。“不要不和我說話。”
“我沒有。”
白鷺開始伸手抹眼淚。“不要不讓我碰你。”
“白鷺……”
赫連清無奈。
白鷺抽抽噎噎的哭,哭到說不出話。她的肚子太大,為了接近赫連清,只坐了沙發的一個角,須得一只手撐在身後才能坐穩。她左手抹了眼淚,又換右手,換下一只手來,則另一只手又得支到身後,雙手來回倒換了幾回,整個人像只肚子滾圓的不倒翁。
原本,赫連清還有些着急,一看白鷺這可愛的模樣,忽然心底失笑,探着身子去扶她的肩膀。
“往裏面坐一點,這樣坐,你的腰受不了。”
白鷺睜開紅腫的眼睛,看了看赫連清,卻并沒朝沙發裏面坐,反倒是向赫連清伸出手來。
“我一坐進去,就不能給你揉腿了。蜀黍,你過來一點。”
在這時候,白鷺居然還想着幫他按摩,赫連清不由得再次愣住。但也就是這片刻功夫,白鷺卻又以為他拒絕了自己,這一下哭得更兇。
“蜀黍,你為什麽都不讓我碰你?真的生我的氣了?為什麽都不和我說話?你是真的不理我了嗎?我保證,以後打死我,也不和你爸爸見面了。我和你賠禮道歉,行不行?蜀黍,我受不了這個。”
赫連清一聽,瞬間感到無力。他知道自己掩飾得不好,可卻沒想到卻讓白鷺這麽傷。
他自覺人生迄今為止,并沒有什麽讓他不能掌控,唯獨面對自己的父親……
當赫連嵘告訴他,父親将白鷺帶走的時候,他害怕到無法自持,各種淩亂可怕的想法竄入腦海。他害怕父親像對待自己那樣苛責白鷺;他害怕父親那慣用于商場的手段對白鷺施加壓力;他更怕單純善良的白鷺,會着了父親的道;他其實最怕的是,白鷺會在父親的威逼利誘下而放棄……
父親說的對,他真的沒有信心,不是對白鷺,更多的是對自己……
直到再次見到白鷺,他那一顆浮躁狂跳的心也未曾平靜,甚至無法維系表面的平淡……
白鷺的眼淚一直沒有停,看起來委屈到了極點。赫連清毫無辦法,只得将自己推到沙發近前,把猶在痙攣的雙腿搬下輪椅,撐着自己挪上沙發。
沙發很軟,赫連清一挪上去,便感到後背過電似的一陣撕扯,禁不住倒吸涼氣。
白鷺幾乎也跟着倒抽涼氣,伸手就去揉他的後背,眼淚來得更加洶湧。
赫連清來不及整理雙腿,直接靠倒在沙發上,卻把白鷺的身子往自己的方向攬了攬。
“我都和你貼這麽近了,怎麽還哭?”
白鷺幾乎泣不成聲。“剛才是哭我自己,現在是哭你。”
赫連清失笑。“我又沒死。”
“呸呸呸!”
白鷺一陣尖叫,嚎啕着把眼淚鼻涕都擦在了赫連清的懷裏。
赫連清身心俱疲,白鷺又大哭了一場,兩人晚上吃的簡單,便早早洗漱上床。
“蜀黍,能不能不要再加班了?你的腿都不聽話了。還有你的後背,硬得和石頭似的,揉都揉不開。”
白鷺叉着雙腿跪坐在赫連清的身邊,替他按揉背脊與雙腿。最近這些日子,耽誤了好多次複健,加之工作又忙,赫連清雙腿的肌張力更大,痙攣又加重了。盡管白鷺的動作已經很輕,可赫連清仍會間或吸幾口涼氣。
過了很久,赫連清後背上的肌肉才變得松軟,他用肩部的力量帶動上半身,将自己翻了過來。白鷺連忙将他擰在一起的雙腿擺正,繼續邊揉眼睛邊按揉赫連清得腿部肌肉。
“困了?”
白鷺點頭。“眼淚好辣。”
“那你還哭得那麽兇?當初在學校受盡冷眼,也沒見你哭過。”赫連清探着身子輕撫白鷺的小臉。
“那不一樣。他們沒有一個人是你。”
白鷺眯着眼睛,迷離的沖赫連清嘟起小嘴,送去一記飛吻。
赫連清猝不及防,臉上頓時又紅了一片。
白鷺最喜歡看他臉紅的模樣,笑得更加肆無忌憚,把身子一歪,便幹脆閉着眼睛,直接倚在赫連清得懷裏,繼續揉他的腿。
不一會兒又嘻嘻笑出聲來。
“蜀黍,我這個盲人按摩的手法可比阿祎哥哥好多了吧?”
赫連清微笑,伸手揉着她頭頂的發,心底卻難掩失落。如果他的雙腿有知覺該有多好,便能感覺到她那雙小手上的溫度,一定是那麽暖。
過了一會兒,白鷺忽然說。
“蜀黍,我覺得你爸爸,沒有我想象中那麽可怕。”
白鷺其實真正想說的是,“蜀黍,去和爸爸和好吧。畢竟人生中沒有第二個親生爸爸。”可她不敢說。
終究等來的是一陣沉寂。白鷺知道這個話題,不能繼續下去了……
兩人之間安靜了很久,白鷺就那樣枕着赫連清的腰,背對着他,一下一下的替他揉着腿。
赫連清其實感覺不到白鷺的動作,只偶爾白鷺使了些力氣,牽動一下他的上半身。
許是覺得沉默太久,赫連清終于開口低問。
“白鷺,今天我爸有沒有和你說些什麽?”
“嗯。”白鷺應了一聲,聲音很輕。
“說了什麽?”赫連清有些緊張。
白鷺又“嗯”,那聲音輕到無力。
赫連清雙手撐着自己坐起來,才知道白鷺原來已經靠在自己懷裏睡着了。
赫連清伸手将白鷺的頭攬在臂彎,發現并沒有力氣将她扶上枕頭。他不自覺嘆了口氣,輕拍白鷺的臉頰。
“白鷺,好好睡。”
白鷺揉了揉睡眼。
“蜀黍,你有沒有換小褲褲?我去幫你拿尿壺?”
赫連清把已經坐起來的白鷺重新推倒。
“睡吧,我自己弄。”
白鷺窩在枕頭上眯着眼睛笑。
“蜀黍,你真好。今天就允許我偷懶一下,等半夜起來再幫你弄。”
話音才落,便已經開始嘬嘴。
懷孕之後的白鷺變得嗜睡,而孕程到了中期,白鷺的睡眠變得更加頻繁而輕淺,往往一沾枕頭就能睡着,可睡不了多久就因為翻身不便而被動醒來。
白鷺曾為此摟着赫連清,心疼了好一會兒,對于赫連清因不能在睡夢中自由翻身,而表達了上萬字的感同身受。
每想到此,赫連清的嘴角都會禁不住彎出一道優美的弧度。
見白鷺睡得香,赫連清便自行翻身下床。被白鷺按摩過後的雙腿肌肉松弛而癱廢,綿軟的腳踝連着十趾內扣的腳掌,晃晃悠悠。就是這般病态而醜陋的雙腿,白鷺居然每天都當寶貝似的,小心翼翼的呵護着。
赫連清将自己挪到馬桶上,婚後的每晚都是白鷺在床上替他料理,然後一同入睡。不知怎的,赫連清似乎覺得自己按揉在小腹上的手指有些涼。赫連清無奈的笑,知道這一定是錯覺,原來自己的身體已經對白鷺如此依戀。
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赫連清看到白鷺的背包随意的扔在角落裏。也不知白天放在裏面的零食有沒有被她消滅光,別剩下些個,明日捂爛了。
赫連清搖着頭,将背包拎在腿上,打算幫她再整理一下。果然,翻出一粒蘋果來。
可微笑才展開一絲,便僵在臉上……
…… ……
四月的夜還是有些冷,赫連清靠着椅背遠眺着眼前的霓虹,臉上看不到一絲神采。
輪椅後面的茶幾上,擺放着一包空了的香煙盒與一些如刀般鋒利的A4紙,切割着微涼的夜。A4紙的首頁印着幾個字——“財産協定”。
夜風吹來,将赫連清口中吐出的煙圈盡數帶走,也吹起那疊印下冰冷字跡的紙……
……沙沙……沙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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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似乎又恢複了平靜,赫連清并沒有如白鷺所願,不再加班,反而越來越忙。
這一天,赫連清在辦公室接到陳茂盛從競标現場打來的電話。
陳茂盛說,“首次競标已經入圍。”
這完全在赫連清的料想之中,不出意外,順利通過前兩輪競标根本不在話下。
可陳茂盛的第二句話卻是,“同期競标的公司裏有一匹黑馬,名尚科技。你知道是誰在控股嗎?”
赫連清胸口一滞,拳頭也不由自主的攥緊。
“是峥嵘集團。”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沉默,赫連清也沉默了。他點起一根煙,深深的吸進肺葉,然後對着電話說。
“抱歉,老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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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赫連清忙到披星戴月,可白鷺的産檢卻一次都沒有錯過。
這天,車庫裏的車位緊張,赫連清的身體情況特殊,在車庫裏繞了好幾圈都沒找到合适的車位。想着車庫裏的空氣不好,赫連清便堅持讓白鷺先上樓去,又打了電話讓臺若兮來接,赫連清自己則在車庫裏繼續慢慢繞。
白鷺有些不樂意,小嘴撅得老高。
臺若兮瞥了白鷺一眼,笑道。“你肚子裏都兩個娃了,怎麽還像個孩子?”
白鷺不服。“要是阿祎哥哥一個人出門,若兮姐姐也能放心的下?”
臺若兮挑着眉頭愣了片刻,竟有些無言以對。
白鷺則學着臺若兮高冷的架勢,瞥了後者一眼,得逞的笑。
大概車位真的不好找,赫連清半天沒上來,白鷺都等餓了。把随身的背包打開,探頭尋找食物,卻發現包裏怎麽還有一個文件袋?
白鷺有些莫名,想了半天才想起是赫連峥給她的文件,記憶裏好像說是赫連建國要她看的。隔了近一個星期,白鷺才想起有這麽回事,頓時覺得羞愧,連忙翻開查看。
這一下可好,白鷺的整張小臉都變得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