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錯
“啪——”
白茂廷一拳狠狠砸在炕桌上,那上面的盤盤碗碗一并飛了起來。他顯然氣得不行,胸口迅速起伏,一副山雨欲來的勢頭。
姚桂英也是重重一嘆,但仍是出聲阻止。
“你先別着急生氣,讓我先問問他們倆到底怎麽回事兒。”
白茂廷再次冷哼一聲,盤着腿直接背過身去,抓起炕桌上的卷煙又重新含在嘴裏。
白鷺被白茂廷那一錘吓得一陣寒顫,不自覺便躲在赫連清的身後。赫連清輕拍她的小手,以示安慰,卻聽姚桂英喚了聲,“白鷺”。
白鷺擡起頭,就看到姚桂英朝自己招手,聲音倒還算溫和。
“你過來,到我邊上來。”
白鷺咬牙猶豫,母親讓她此時離開赫連清的身邊,一排白家人就這麽正對着坐在輪椅裏的赫連清,這簡直就是三堂會審,一派對陣的架勢。
“媽。”她忍不住撒嬌。
姚桂英卻瞪大了眼睛。“你過不過來!”
白鷺還在糾結,赫連清卻拉起她的小手,往前帶了帶。
“去吧,你也好久沒回家了。去炕上,陪阿姨坐坐。”
白鷺走到姚桂英身邊,立刻被她鉗住了胳膊。不顧白鷺的掙紮,姚桂英直看着赫連清問道。
“赫連清先生是吧?你和我們家白鷺認識多久了?”
赫連清臉上一紅,低低的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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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你叫我小清就行。我和白鷺認識不算久,快三個月了。”
話音一落,背對着他們的白茂廷立時又是一聲重咳,而姚桂英挑了挑眉頭,又問。
“聽說你常住申城,你是申城人嗎?今年多大了?父母兄弟如何?”
赫連清點點頭,态度依舊謙卑和順。
“我是申城人,出生在申城,一直在申城生活到十幾歲,随母親在法國生活過八年,五年前才回國的。馬上二十九了。我母親已經過世,家裏還有父親、兄長和妹妹。”
“你已經二十九歲了?”姚桂英語調突然變高。“你知不知道,我們家白鷺還不到20歲。你都可以當她叔叔了。”
赫連清沒有回話,低着頭,一副分外抱歉的模樣。
姚桂英朝赫連清狠狠瞪了一眼。
“你在申城是做什麽工作的?什麽學歷?有沒有房子?有沒有車?”
赫連清複又擡起頭,語調沉穩的回道。
“我曾在法國裏昂大學獲得了國際金融和信息工程的雙料碩士學位。在申城有一個小公寓,和一套小洋房。我的身體特殊,有個代步工具出行還是必須的。至于,工作……我在聽書網站做主播、寫書評,偶爾也會幫朋友接做一些IT方面的小項目。收入雖然稱不上穩定,但保證生活沒有問題,以後白鷺的生活費、學費,我都會負擔起來的。”
赫連清說得已然十分中肯,可姚桂英一聽到“收入不穩定”這幾個字,登時語調又尖銳了起來。
“什麽主播?主播什麽?”
白楓悄悄接過話茬。“媽,就是馬家小五玩的直播,‘雙擊666’。”說着還比了個“六”的手勢。
“什麽?!”姚桂英幾乎要跳起來,指着赫連清的腿叫道。“就你這樣,還敢抛頭露面,賣笑給人看?”
“媽,根本不是你們說的那樣。你說話能不能別這麽難聽。”
直到這一刻,白鷺終于忍不住了,但緊接着被姚桂英狠狠一扯,拽到身後。
“你給我閉嘴。”
白鷺還想解釋,卻越過母親的肩膀,看到赫連清朝她悄悄搖了搖頭。
赫連清說。
“阿姨,這其中可能有些誤解……”
他還想解釋,姚桂英卻朝前伸手一指。
“我不需要聽你的解釋。我就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的腿是怎麽回事兒?剛受傷的還是老傷?什麽時候能恢複?”
這個問題終于還是來了,赫連清禁不住用雙手緊抓全無知覺的膝蓋,将頭深深的低了下去。
“脊髓神經損傷,胸部以下完全性癱瘓。二十四歲摔傷至今,已經快五年了。以後,恐怕也都不會恢複……阿姨,我很抱歉!”
聽到“癱瘓”二字,姚桂英終于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從炕上站了起來,瞪着輪椅裏的赫連清頓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卻也在同時,一聲巨響從地上炸開。大家都沒有看見,白茂廷是在什麽時候,突然将炕桌上的一盆菜砸在了赫連清的輪椅跟前。那力道之大,整個瓷盆瞬間當場碎裂千片,飛崩而且的碎片,立時在赫連清蒼白的臉頰上劃開了一道口子。
“爸,你幹嘛!”
白鷺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一把甩開姚桂英的鉗制,飛奔到赫連清的面前,連忙捧着他的俊臉,替他擦拭血跡,眼淚眼看着就要迸出來。
赫連清随手蹭了下臉頰上的傷口,笑着把白鷺往姚桂英身旁推了推。
“沒事,不過是一點劃傷,兩天就會好。你快站回去。”
白鷺狠狠的咬着牙,拼命搖頭,就是不肯挪開步子。
而這時候,白茂廷大踏步從土炕上走下來,連鞋也沒穿,就小雞似的,把白鷺一把拎開,指着赫連清的鼻子罵道。
“你個死癱子,到底是誰借給你的膽子,敢來招惹我門家的白鷺。趕緊給我走,我們鄉下人,招惹不起你們城裏來的妖魔鬼怪!”
白鷺幾乎被白茂廷的這句話罵的完全窒息,拼命想上前阻止,卻被弟弟白楓阻攔,而赫連清也正不住搖頭,朝她示意勿要出聲。
她看到赫連清雙手死死的抓着輪椅扶手,慢慢将低垂的頭擡起來,艱難而卑微的懇求。
“叔叔,我知道我是個殘廢,您說我是妖魔鬼怪一點也不為過,在許多地方我确實根本不能和正常人相提并論,實在配不上白鷺。可是,我對白鷺是真心的,沒有半分虛假。求叔叔和阿姨,能給我一次機會。”
白鷺聽他這樣一說,原本還隐忍的眼淚頓時就迸發出來。
她所認識的赫連清,那個在困難面前從來都雲淡風輕的赫連清,那個向來只用微笑面對一切的赫連清,竟然會親口說自己是“殘廢”,還當着她父母的面承認自己的無能。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語句懇切,并沒有半分猶豫,他暗自打了多久的腹稿?
想到赫連清曾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一遍遍的在腦中醞釀着這些否定自己的話,白鷺就心痛的陣陣眩暈。
他明明那麽好,那麽優秀,明明那麽努力,可是他為什麽要這樣否定自己
看到赫連清那幾近哀求的神情,白茂廷有了一瞬間的心軟。
而他身旁的姚桂英,卻在這個時候踏步上來,咬牙切齒的說道。
“你要我們做父母的怎麽給你一次機會?我們家白鷺才19歲,大學都還沒畢業。她從小到大都是個好孩子,從來都乖巧孝順,從沒犯過錯。可是就在前幾天,她突然打電話給我們,說她有男朋友了,要和男朋友結婚,因為她不小心懷了孩子。你知道我們心裏有多震驚嗎?
“這也就罷了。我們想,孩子大了,一個人在學校生活那麽久,有自己的主見,和人兩情相悅,早點結婚也沒什麽。可是,你看看你,你的腿……你怎麽可以……你都這樣了,還騙我們家白鷺上床……”
說到最後,姚桂英幾度哽咽,幾乎連不成句子。
而白茂廷這個時候,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胸口強烈起伏了半晌,才洩氣似的一甩手。
“你回去吧,我就當從來沒看見過你。”
“可是白鷺……我們,我們還有孩子……”
赫連清顯然沒想到白茂廷一點餘地都不給他留,驚慌的擡起頭來。
誰知白茂廷強忍下的怒氣,被“孩子”兩個字一激,頓時爆發了出來,他指着赫連清的鼻子罵道。
“你一個死殘廢,只有三個月,就騙一個十九歲的女孩兒上床,你還要不要臉。看我今天,打不打的死你……”
說着,白茂廷就舉起拳頭要掄向赫連清……
白鷺吓得一聲尖叫,幾乎暈厥過去。
而白楓卻在這時候把白茂廷團團抱住,大聲的喊了一聲“爸——”,這才止住了那拳頭的勢頭。
可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就聽到一聲“噗通——”。赫連清竟然把自己從輪椅上摔了下來……
屋子裏瞬間鴉雀無聲,衆人甚至都忘記了呼吸。
而赫連清卻深深的低着頭,一點點把歪斜扭曲的雙腿撈過來,盤在自己身下。他的腳踝松軟,随着動作搖搖晃晃,他只得用雙手緊緊抓住,一點點擺正。然後,躬身扶住地面,終于顫顫巍巍的跪到了白茂廷的面前……
赫連清說。
“叔叔、阿姨,求您們不要趕我走。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你們怎麽懲罰我,我都心甘情願。可是,我還是懇請你們能給我一次和白鷺在一起的機會。我對她是真心的!”
白家人都驚愕得說不出話來,白茂廷和姚桂英根本就沒想過赫連清竟會當着自己的面下跪。
而白鷺早已忍無可忍,在赫連清的頭幾乎要點到地上的時候時候,掙脫開姚桂英的阻攔,撒開腿跑到赫連清身旁,一把抱住了他。
“爸媽,你們到底是怎麽了?赫連的腿是不好,可那并不是他的錯。我喜歡他,懷了他的孩子,那更不是他的錯。為什麽你們要說這都是他的錯,還說他是妖魔鬼怪,他才是那個最受傷的人啊。”
白鷺說着話,眼淚就像止不住的泉水順着下巴,流淌而下。赫連清一看,心疼得擰了起來。可是他根本就跪不住,一伸手整個人就歪了。他努力的用一只手撐着自己,維持着相對平穩的姿勢,而用另一只手驚慌的替她拭淚。他歪着身子,把白鷺環在自己胸前的小手拉下來,又朝姚桂英他們的方向輕輕推了推。
“白鷺,別哭,快回去阿姨身邊站着。”
“我不。”白鷺嘴角抽搐,倔強的搖頭,反而把赫連清的身子摟得更緊,眼淚撲簌簌滴在赫連清的臉頰上。
姚桂英原本還因着赫連清的舉動而大驚失色,卻看到白鷺一下子就沖過去緊緊的抱着他。而赫連清竟然連幫白鷺擦個眼淚都那麽艱難。頓時心裏一陣劇痛,直接怒火中燒,轉身抄起土炕上的掃把,就朝白鷺揮了過去。
“你個沒良心的東西,我把你養這麽大,送你去申城學芭蕾讀大學,就是為了讓你嫁給一個連下跪都跪不好的癱子嗎?他到底有什麽好?他連路都不會走,以後怎麽和你過日子?你讓我怎麽和你爺爺奶奶交代,怎麽和鄰裏鄉親去說?你丢盡了我和你爸的臉。你是眼瞎了,還是要氣死我……”
掃把一下緊接着一下就打在了白鷺的身上,白鷺咬着牙沒吭聲。
可赫連清卻受到了極大的沖擊,他也顧不得自己到底是否會有多狼狽,放開支撐在左右的雙手,一下子把白鷺抱在了懷裏,幾乎是撲倒在她身上承受住姚桂英一下又一下的抽打……